圣帕德教堂在庄园向东八英里的位置上,靠近城镇,环境十分幽静。
马车铃声不断,摇摇晃晃前进,伊丽莎白为他们准备了两辆车,这一辆里除了秦愈和葛鄞,还有就是双胞胎姑娘。
齐尧尧安静乖巧地坐着,齐敏敏好奇地看着马车内部,每一样东西都是新奇的发现。
葛鄞掀开了马车的帘布,他看着外面的景色,发出一声感叹:“很好的安息地。”
“是啊。”秦愈向他的方向挨近了一点,窗外的田野在缓缓后退,他看得入迷说:“现在公墓一块地多贵啊,能死在这里也算是赚了。”
“你真愿意也可以,我送你一程。”
葛鄞说着转过头,而秦愈没想到他会突然回头,两人的鼻尖堪堪错过。
两个人的距离变得十分近,秦愈连忙坐直身体,仅仅是那么短的一个瞬间而已,他感觉脖颈里都吓出了一层汗。
他现在觉得18世纪的英国,夏天也没那么凉快,至少马车里还是有点热的。
秦愈咳了咳,舌头好像打了结,说不出一个字来。
而看葛鄞的表情,也许是他惯会隐藏情绪,并看不出什么来。那人伸出手将帘子挂上去,让清爽的风从窗口灌进来,带走了那份不可捉摸的热度。
然后秦愈的心还没落下去,他就看到了齐尧尧的眼神,虽然在和他对上的一刹那,她就低下了头,掩盖那怎么都藏不住的笑。
但那能骗过监考抓人无数的秦老师的眼睛?
眼神躲闪飘忽,手指不自然地蜷缩,强装镇定但由于过于,最后适得其反的僵硬表情……
齐尧尧的脸红了起来,她甚至暗自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秦愈觉得她肯定在想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齐敏敏还在叽叽喳喳地和妹妹说着每一样,她没见过的东西,完全没注意到对面的情况。
秦愈觉得有必要找点话说,他问俩姐妹:“你们进来这个世界多久了?”
“啊?秦先生是在问我们?”齐敏敏举着那个景泰蓝的茶杯,有些惊讶道:“也没多久,这应该是第三个世界了。”
秦愈:“挺好,这是我的第二个。”
“你们都是吗?我是说,像我和尧尧一样,一起进来的。”
“嗯?什么意思?”
齐敏敏放下茶杯,在秦愈以为她要认真聊天的时候,她又盯上了一个放在小桌子上的小匣子。
然而还是不忘接着聊:“你们看起来很熟啊,应该是认识的吧。我听瞿杉姐姐说,她从没见过任何一对既没有血缘相连,又没有类似恋人关系的生者一起出现过。要么就是新人一起进来,但最后基本都是被分散了的。”
她仔细地看了看秦愈和一边看风景的葛鄞,认真道:“我觉得,你们应该也是有血缘关系的兄弟吧?虽然长得不太像。”
秦愈怀疑自己耳朵坏了,表示震惊的同样还有一直没开腔的齐尧尧。
“原来你们是这样想的?”秦愈心里深深怀疑,这个圣痕会给他带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但他同时也忘了,他这个回答就像是在反问“难道我们不像是恋人”,直接把这个关系坐实了。
等秦愈反应过来这个回答造成了歧义的时候,齐尧尧看着他们的眼神更奇怪了。
接下来的时间,他都不知道怎么度过的,校长三个小时的谈话都没有像这样的时刻让他如坐针毡。
所幸,很快送葬队就到了圣帕德教堂。
圣诗班的吟唱传得很远,他们下车走在最后,前来迎接的牧师和主教站在教堂门口,准备迎接这样一位特殊的死者。
丽萨扶着伊丽莎白,看向那栋洁白的建筑物,然后在伊丽莎白的同意下,她走到主教面前,跪下。
主教沾起圣水,在丽萨头顶弹了几滴。
“伯叶妮修女,你最后还是回到了这里。”
丽萨虔诚抬起脸,道:“是的,我回到了这里。”
她睁开眼,看向后面的几个修女:
“但不是为了侍奉而来。”
第34章 戈登的母亲
除了送葬的队伍和主教修女们,圣帕德教堂里没有其他人。
让人好奇的是,教堂向来是信奉基督教的,却让本属于修道院的修女随意进出此地。
几名修女埋着头让开,玛格丽特的棺材放在了讲义台上,生者们入座,然后就是冗长乏味的葬礼。
所有人都静静等待这个时刻过去。
整个葬礼过程,气氛是庄严肃穆的,因为玛格丽特死亡的特殊,葬礼安排得十分仓促。比斯特家族的人都来不及收到消息,在这里为玛格丽特守灵的只有伊丽莎白一个人。
而秦愈敏锐地发现,丽萨没有在教堂里。他不动声色地张望着,直到身边葛鄞说出了从下车后到现在的第一句话。
“她和两个修女去了教堂后面。”
“什么时候?”秦愈微微低头,看着葛鄞:“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走不了,那里有人守着。”葛鄞眼神往左后瞟了一眼,“也许你该想想她到底和这里有什么联系。”
靠近大门的地方开了一道小门,一胖一瘦两个修女站在那里,门紧紧闭着。
秦愈转回来,道:“她的行为,的确十分奇怪。可是,这些理由并不能充分表示……”
她就是‘犹大’。
到了亲属为死者致辞的环节,伊丽莎白的面上蒙上一层哀伤,她在极力忍耐着内心的痛苦。
她清了清嗓子,音量不大,恰好每个人都能听见。
“我的女儿玛格丽特·比斯特,在昨晚去到了主的身边。作为一名忠诚的信徒,玛格丽特从未忘记……”
圣帕德教堂外有唱诗的声音传来,伊丽莎白看着下面的每一张脸,没有一个是熟悉的。她的手在发抖,念诵出来的词句似乎变了调,直到身边的神父提醒,她猛然回神。
“无论如何,愿你的灵魂升入天堂,与查尔斯和理查德在弥赛亚身边相见——玛姬,母亲会为你祈祷的……”
伊丽莎白泪水打湿了绸缎的裙面,她极力克制自己不发出声,但是呜咽还是从指尖溜走,其他人也不禁为之动容。
生者们一一上前为这只有一面之缘的贵族小姐献上了鲜花,教堂的钟声敲响,这是准备下葬了。
天鹅绒罩将装着玛格丽特的棺材盖住,神父和两个教士走在其后,其余人则紧随去往下葬的墓地。
走出教堂,天空下着小雨,温柔的风吹散了修女手里的花瓣,几把伞在人群中撑开来。
伊丽莎白推开贝克,她走到雨中喃喃道:“玛姬的灵魂可以顺利进入天国的对吧?”
贝克将雨水遮挡在伊丽莎白头顶之外,他轻声回答:“会的,夫人。”
“玛姬一向是个说到做到的孩子不是吗?”伊丽莎白看着那沉甸甸的灵柩,出神道:“她会回来的。”
她双目无神:“她一定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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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葬的时候,秦愈他们并没有跟上去。
雨不大却很密,顺着雨蓬滴答落在泥地上。雾都的天气难以预测,凉丝丝的雨飘进窗口,飘进葛鄞的领口,他抹了一把雨水没有搭理。
秦愈伸手去将玻璃关上。
他看着雨幕的人群:“伊丽莎白比我想象的坚强。”
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不远处的常青树下面,伊丽莎白身着一袭肃穆黑裙,站在教士中间,她手里捧着一束紫色的花。
“这不是鸢尾花盛开的时节,”齐尧尧的手覆在窗户上,她脸上露出一丝疑惑:“‘乌托邦’里出现的不符合常规的事物,总是有特殊作用。所以那肯定是象征着什么?”
西方的葬礼为了保证葬礼的肃穆,一般不允许出现颜色艳丽气味浓烈的花朵,但是伊丽莎白不仅将这束花摆在棺材上,周围的教徒们也没有加以阻止。
她拿出一把紫色的鸢尾花,轻轻放在玛格丽特的墓前。
“祝福献给她。良善的主会将她带往天国。”神父挥挥手,所有人都往后退了几米,留给伊丽莎白一个空间给亡灵做最后的道别。
秦愈注视着那洁白棺材上的一抹绛紫,随即看到了站在人群外围的丽萨。
丽萨侧着脸,正对着那片新掘的墓地,此刻对比,她的确不像个真正的,为贵族服务的女佣。
如果丽萨曾经是修女,为什么她后来又去到比斯特庄园做了一个干粗活的女佣?
回程的路比来时还要泥泞,马夫驾车尽可能走慢点,小心避开泥潭,以至于最后回到庄园的时候,庄园里的灯已经亮起来了。
再过不久,天一黑他们就必须待在房间里。
伊丽莎白交代了一下要事,就独自上楼躲进房间去,留下来贝克陪侍在生者们身边。
“我们还真是跟着地方过不去了是怎么回事,这一天下来什么也没做,就光顾着吃了?”瞿杉一手叉着腰,站在餐厅入口。
他们进到餐厅的时候,就看见主座上已经坐了一个人,她举着报纸专心看着,面前摆了几块甜点和甜茶。
“那位是?”生者们有些吃惊。
贝克淡淡的皱纹随着他笑的动作牵动,他介绍道:“是斯特林伯爵夫人。”
“昨天那位?”男生好奇多看了几眼,这位夫人的一张脸都挡在了报纸下面,只看得见她高高的发髻,以及堆在桌子旁的黑裙裙摆。
斯特林夫人安坐在主人坐的主位上,旁边站了好几个佣人,端茶的,捧水果的,还有一个怀里抱着一只猫咪。
秦愈眼睛微微睁大。那是今早看到的那只,果然戈登的母亲就是斯特林夫人。
他本以为戈登真是平民出身的骑士,却不想他的父亲也是伯爵。
贵族子女进入基层成为最低级的士兵,这并不少见,但是戈登之前显然不知道他和他的母亲处在同一个庄园里。
事情变得微妙。
贝克走到了斯特林夫人身边,耳语一番她方才放下报纸,露出一张漂亮的脸来。
听到贝克说的话,她喝了一口茶自然而然道:“哦!是吗?真是失礼了,请客人们快进来吧。”
斯特林夫人看起来很年轻,她几乎不怎么涂抹那些脂粉,正如那句话,好气色就是女人最好的化妆品。
她的眼神看过来,一下就吸引了几个年轻人的注意力。
“哇,她长得真好看。”齐敏敏不禁道,眼里满是羡慕:“我还以为是一个中年妇女那样的呢。你说怎么有这样好看的人呢?要是我有她一半颜值,我天天出门炫耀。”
男生痴痴看着道:“是啊是啊。”
“她看起来也就二十七八岁吧,这么年轻漂亮的夫人,那个伯爵真的有福了。”齐敏敏咬了咬唇。
秦愈听了半天,不忍道:“其实,她儿子和你俩都差不多大了。”
那两人惊呆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男生结结巴巴道:“啊?真、真的?你怎么知道?”
秦愈张了张口,可还没等他发出声,斯特林已经站了起来。她好像心情很好,握着手杖走过来,笑个不停。
朝着所有人点头致意的时候,那种伊丽莎白不曾拥有的活力从她身上迸发出来。
斯特林提起裙摆,帽子上的黑色羽毛随着她的动作摇晃,她道:“想必几位就是伊莉莎的客人了吧?我是温特妮·斯特林,很荣幸见到你们。”
漂亮健谈的女性,往往是上流社会交际圈里最能吸引蜜蜂的鲜花,斯特林显然也是其中一朵。她的一颦一笑无不得体,恰到好处的谈笑,恰到好处的生熟,迅速取得了齐敏敏和男生的好感。
而齐尧尧和其他几个成年人都不怎么和她交流,医生看起来精神不大好,瞿杉一个人哼着曲儿自顾自吃着。
齐尧尧扮演着自己,平时也没见她和所有人有多少话聊。跟葛鄞差不多的性子。
而葛鄞……
秦愈将那人揽入余光,葛鄞正缓慢摇晃着酒杯里的酒水。他的肤色很白,用那夹烟的手指夹住杯脚,红酒象牙隔着透亮的杯壁贴合。
下午那个小小的摩擦到底是有点影响,虽然两人只字不提,但是那一瞬间的仓皇就像是细微到看不见的木刺,扎在掌心,平时想不起来,但某一个时刻触碰到,就会发出瘙痒和疼痛。
时时刻刻不在提醒着他们,有什么在悄然变了。
但是被刺的人当时往往是发现不了的。
秦愈说不清这种感觉,也许,也许只是人体接触过密,身体作出的反射性举动。
他对自己的性向很明确。
视线回到那个热情的伯爵夫人身上。
斯特林给人的印象很好,但是这并不影响她现在的所为,有些把自己当作了主人的意思。
秦愈看着她丝毫不见外地支使比斯特家的佣人,一切东西使用得理所当然,好像伊丽莎白才是那个客人。
摸不清她的底细,秦愈转而就去问了贝克。
他只问了一句:“斯特林夫人来这里做什么的?”
贝克面露难色,秦愈心领神会附耳过去,贝克不着痕迹地挡在了他和斯特林之间,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简单的倒酒的动作。
“为了抢夺比斯特的产业而来。”
贝克说罢就垂下眼退到了一旁,若无其事地略微提高音量道:“先生,我建议您在品之前在其中放入薄荷叶,这样味道更好。”
“谢谢。”秦愈点头致谢。
斯特林没有发现。
夜晚真正降临,生者们纷纷遵守规则回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