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行吗?”该隐转头问,“我其实可以一个人来的,而且你也不能喝酒。”
“体验体验。”亚伯喘了口气,“我就看看。”
酒吧的吧台上方悬着一派蜡烛,侧边舞台上也点着蓝色的灯盏,除此之外,再无光线,其余地方都是一片昏暗,幢幢人影模糊成一团,难辨虚实。
因为视觉受限,亚伯走得趔趔趄趄,所幸被该隐托住,一路领到吧台前。
身材粗壮的店员从吧台另一端热情地迎上来:“两位……新人啊?”
两个“新人”彼此对视一眼,含糊地应下。
“本店的规矩,”店员将面前的烛台推到一旁,“新人一人一杯酒,这一杯我们请——”
他从吧台后面的冰桶里抽出一支玻璃酒瓶,没管客人什么反应,先给他们满满倒上了两杯酒。
亚伯眨眨眼睛:“这是什么酒?”
店员短促地笑了一声:“烈酒月露,只有真正的男人才敢一口喝完满杯。”
该隐晃了晃酒杯,一饮而尽,放下空酒杯,又要拿亚伯的那杯。
店员抬手挡了一下,哑着嗓子嘿嘿笑起来:“来酒馆还替人喝,哪说得过去啊?”
亚伯看见该隐神色如常,心头涌上挑战欲:“不能代喝就……不能代嘛。我来。”
店员对他竖起了拇指。
“等等,”该隐抬手把他拉住,表情有些不赞同,“你身体不好。”
店员眼珠一转,向亚伯举起酒杯:“敢不敢试试?”
“怎么不敢?”亚伯接过酒杯略微掂了掂。
杯身不大,里面的酒水不算多,而且该隐喝的时候也没什么异样,能有什么问题啊?
反正身上都是小伤。
他这么想着,仰颈就是一口。
酒液入喉的瞬间,辛辣感像烈火烧穿了皮肤,从口腔一路蔓延到胃里,烧得亚伯几乎说不出话来。
可他已经停不下来了。
空杯拍回桌上的时候,亚伯的手有点抖。
“有前途,年轻人。”店员吹了一声口哨。
该隐拽着亚伯走入酒馆内部的散客区。
亚伯心想,该隐之前肯定来过——肯定来过,说不定已经习惯了这种考验,不然不会这样步伐平稳、神色安然,除了身上有些发热,找不出其他异样来。
……可该隐身上热不热,我怎么会知道呢?
亚伯思索了一会儿,终于低头发现了原因——他还扶着该隐的胳膊。
他急于证明自己,推开同伴的胳膊站直了身子。
“怎么了?”该隐被他推开,有些不解。
“我能站得稳。”亚伯回答他。
可他一张口,只有一连串的气音。
舞台上的节目表演已经开始了,周围的欢呼声和掌声都太嘈杂,该隐根本听不到亚伯那近乎耳语的气息声,只好低头靠近亚伯的脑袋:“你说什么?”
“我——说——”亚伯的嗓子根本发不出声音来。
他生气地在手边的空位里坐下,转头看见该隐还居高临下地站着,将他一把扯倒在座位里。
该隐没弄懂亚伯生气的原因,只好委屈地揉揉胳膊。
特朗克感觉自己的肚子都要撑破了。
为了能比别人多喝一点,他空着肚子来到酒吧。一杯杯的烈酒直往下灌,灌得他五脏六腑在肚腹里熊熊燃烧。
可是他不能停。
这是堵上了尊严和荣誉的拼酒大赛。他一路打败了那么多人,怎么能在最后一刻放弃!
为了这次的最终比赛,他在家练了将近两个星期,几乎到了看到酒就想吐的地步。
可他还得喝。
酒馆老板和他说得清清楚楚——
“赢得了这场比赛,会有来自管理楼的特别奖赏,获得的奖励绝对远超你的付出。”
光是管理楼的背景就已经让特朗克心动不已了。如果有机会攀上管理楼的人,他的生活就算有了保障,女儿们未来也就有出路了——嫁给管理楼的人总比嫁给街边的小贩要好。
他一边这么鼓励自己,一边又抄起面前的酒杯,三两口灌下,丢了杯子就去抓下一杯。
周围人在为他欢呼。
对面的那人拿酒杯的速度慢下来了——他已经喝得有些反胃了,特朗克看得出来。
他向着对手露出了一个张狂的笑容。
就一个字,喝!
舞台下爆出一阵激动的喊声。
胜负已定,掌声如雷。
赢家是一个胖子。因为肚里过多的酒水,他的整个身子显得更加肥硕臃肿,人们都盯着他,看着他颤巍巍地举起手。
全场安静下来。
胖子在身处全场中央,巨大的烛台在他身后闪烁着光芒,将他整个人映成了一个发光的影子。
影子捂着胸口顺气,其余人则耐心地等他开口。
终于,胖子将手从胸口放下,举起手边的酒杯:“各位……”
大家都等着他继续。
“喝!”胖子吼出这一个字,将酒杯高高举起,向着台下一泼,然后就软倒在舞台上,站不起来了。
只有两个酒馆侍者上台去搀扶喝得不省人事的赢家,台下的人们都急于躲避从天而降的酒液,笑骂声和欢呼声混杂在一起,间杂着感叹和嘲笑,整个酒馆又陷入一片混乱。
亚伯抬手挡住自己的眼睛,也挡住了让他不适的这一幕。
台下的人们各自回了自己的座位,还在讨论刚才的比赛。
“特朗克这么拼的倒出乎我的意料。”
“也不知道是不是店主和他说了什么好处。”
“再有好处能这么拼?我猜还是和人家打了什么赌,一旦输了那就赔不过来了。”
“那倒是有可能。”
……
耳边的声音一片嘈杂。
亚伯脑子发懵,仰头盯着天花板看了半天,才想起来到这里的目的。
我是来打探消息的。
他用力甩甩头,却把脑袋甩得更晕了。
“你在干什么?”该隐在一旁问。
“我……”亚伯留意到他们面前空空的桌面,终于发觉不对劲,“我们怎么没有掩护?”
“掩护?”该隐顺着他的手指望向桌面,托着下巴沉思了一会儿,“我们应该点两杯酒。”
“点。”亚伯颔首,“怎么点?”
“叫人吧。”该隐的声音也有点不确定,“该叫人的。”
路过的女性侍者听见他们的对话,托着酒盘来到他们面前,热情地笑道:“要叫人来伺候两位吗?我们的价格可是……”
亚伯听出了她语气里的暧昧含义,连忙摆手:“我们只要点……点酒。”
侍女看着他们一副昏头昏脑的样子,咯咯笑出声:“两位刚刚在吧台上喝的是哪一种?”
酒桌前两人对视了一眼,看起来都在努力回忆。
亚伯的反应速度最终还是比该隐快了一点,高声嚷嚷道:“月露!”
侍女眨眨眼,撇嘴默念了一句“又折腾人”。
“折腾?”该隐耳朵尖,捕捉到这个怪异的词,“他是故意的?”
“新人来到酒馆,当然要用我们最好的酒招待。” 侍女连忙为守门者开脱,“而且我猜……二位也很满意?”
她的目光在两个面容俊秀、各具特色的青年身上来回打量,见他们的表情松弛下来,便微微笑了:“两位要点什么酒?”
“有什么酒?”亚伯问。
“既然两位是新人,我推荐随意尝尝店里的招牌,不如就来两份随机。”
亚伯不等该隐反应,立刻接了口:“要了!”
“请稍等。”侍女微微欠身,转了方向。
该隐转过头看向亚伯:“你不能喝酒。”
“我能。”亚伯一捶桌面,“你这样说我,我可要生气了!”
第8章 卑劣的挑衅
暗红色的酒液在阴暗的光线下闪着沉郁的光泽,紧附杯壁,质感浓稠,宛如血液。
亚伯直直地盯着该隐手里的酒杯:“你……那是什么酒?”
“应该是蔓红果。”该隐心满意足地晃动酒杯,“城里的特产。”
酒杯倾倒,酒水入喉,多余的液体粘在唇角,像啜饮鲜血后留下的痕迹。
亚伯下意识地舔了舔嘴角,突然觉得口渴起来。
他端起自己的酒杯,一饮而尽。
“我们现在在等什么?”该隐问。
亚伯被酒精刺激得嗓子疼,呼呼地喘着气:“什么?”
“我们在干什么?”
“你是不是喝醉了?”亚伯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可笑,“我们当然在喝酒。”
“为什么……喝酒?”
“管那么多干什么?”亚伯抓起酒桶,给自己重新满上一杯,“喝!”
酒馆里愈发热闹起来了。舞台上一堆人群魔乱舞,一旁的乐池里传出震耳欲聋的爆破音效声。
该隐的位置看不见乐池,便从座位里起身,探头往外面望:“那边在干什么?”
可他刚一起身,就一头栽倒在亚伯怀里,脑袋磕到对方的胸口,撞得他们同时闷哼一声。
“——真对不起。”该隐趴在他胸前嘟囔。
“你先——起来。”亚伯被他压得喘不上气,连连推他的胳膊。
这回,该隐攀着椅背,稳稳地起了身,左右张望着:“是不是在唱歌?”
“如果你觉得那也算得上唱歌。”亚伯被远处刺耳的摩擦音吵得头疼,语气也没那么温和了。
该隐转身摸到酒桌上的杯子,嘴里含含糊糊地评价道:“没我好听。”
“你会唱歌?”
“那当然。”
亚伯感兴趣地抬起脸:“来一首?”
“来一首?”
“来一首!”亚伯给他鼓掌。
该隐一口饮尽了杯中血一样粘稠的酒液,重重栽在坐椅里,终于清了清喉咙。
“上至红海,下至深渊;
千年万载,阴影之间。
繁盛起落,虚空爆裂;
行者往来,无人停歇。
土地染血,恶鬼攫人;
一时异见,万世沉沦。
忏悔有路,天堂无门;
阳光烈狱,向死而生。”
该隐醉得不轻,但似乎对这歌很熟悉,唱词完全没有断续。他的声音低沉而舒缓,歌词也工整优美,可单调的吟唱和毫无起伏的音节竟然让亚伯在热闹的酒馆里出了一身冷汗,头脑也清醒了不少。
“听起来,”亚伯斟酌着自己的用词,“很有故事啊!”
“故事?”该隐偏了偏头,“确实有故事。”
“什么故事?”
“唔……也许有人知道……”
“知道什么?”
“就是那个……”该隐的声音低了下去,像是在思索,“只有……土地、麦子,没人……”
亚伯只听懂了几个含糊不清的词。
该隐弓着腰趴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他好像真的喝醉了,但醉也醉得不安稳,嘴唇轻抿,眉间微皱,表情忧心忡忡。
“该隐。”亚伯伸手戳戳他的脸颊。
喝醉的同伴张大嘴巴,嗷呜一口,险些咬着他的手背。
亚伯吓得连忙缩回手,不敢再逗他了——怎么像小狗一样,还咬人的。
“什么时候你们这样的人也敢招摇过市了。”
隔壁桌传来一声轻蔑的笑声。
亚伯转过头望去。
昏暗的光线里,他只能看见旁边那桌隐隐绰绰的身影。
注意到亚伯的目光,却没等到回答,对方又开口了,这回讽刺的意思更加明显:“看什么?一个卖唱的没法满足你?”
那人身旁的女伴嘻嘻笑出了声,
“你们说话注意一点。”亚伯生硬地警告道。
“注意什么?”那人故作惊讶,“注意我旁边坐了两个卿卿我我的男——人?该你们注意才对。”
“别人的生活与你无关。”亚伯喝道,“管好你自己的事。”
“我就这么干涉了,你又能怎么样?”那人发出了一声短促而夸张的笑声,“真是恶心。”
亚伯攥紧了手,不过最后还是把那阵怒意压了下去。
克制。
“为什么克制?”该隐小声问。
亚伯转过头,看见该隐趴在桌上侧脸望过来,半掀的眼帘下露出血红色的瞳孔。
“我们不能引起不必要的关注。”
“那也该给他们一点教训。”
“怎么教训?”
该隐惊奇地眨眨眼睛:“你不反对?”
“人总该为自己的无礼付出代价。”亚伯的语调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意。
旁边那桌还在挑衅:“怎么,心虚了?你们这种人,活着就是耻辱,还当着我们的面恶心人,这不是活该吗……”
亚伯绷紧了胳膊。
该隐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该隐说要给他们一些小小的“惩罚”,不过亚伯总觉得他的语气很不简单。
算了。
亚伯付了酒钱,离开酒馆,并不打算干涉。
无故嘲讽他人的失礼者确实需要一点教训。
他坐在路边没等多久,就等到了该隐。
“怎么坐在地上?”该隐挨着他并肩坐下。
这种情景其实一点也不突兀。此时的街道上,不时有人跌跌撞撞地走过,显然是酒喝多了,无法控制身体平衡。相比之下,能想起来原地坐倒反而证明脑子还算清醒。
“刚才我看见有人撞墙上了。”亚伯捂着阵阵跳痛的脑袋,“里面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