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确实没在白夜之城里犯过罪。”赛特歪了歪头,“该隐的罪不在这座城市里,但在城市以外的广大天地,他所作的恶人尽皆知。”
亚伯尽力客观冷静地应道:“我洗耳恭听。”
赛特只是微笑:“该隐的眼睛,你看到过吧?”
亚伯皱眉,不明白对方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个话题。
“没有人类的眼睛是那种罪恶的颜色。他的眼睛因为染上血液,从此成为罪行的象征。”
“他犯了什么罪?”
“他啊,”赛特呷了一口茶水,“他是最初的凶手,杀死了自己最为亲近的同伴。”
“证据呢?”
“证据,”赛特的眼神在亚伯的身上逡巡,“所有证据都湮灭在时光之中,至今流传下来的,唯有他自认的忏悔。”
亚伯顿时联想到该隐此前的种种古怪行为。
——他说,他要忏悔,要做他原本在做的事情;他每一次谈及自己过往,总是眉头一皱,无法自抑地按住胸口;他在蛾摩拉以蔓红果代替日常饮食,每每被亚伯看见,总是遮遮掩掩,畏缩不前。
“他的罪行是谋杀,这类行为的罪孽有多深重、有多可鄙,大概不必我再多言?我坦白告诉你,他的存在能够颠覆白夜之城的光暗平衡。为了整个城市未来的安危,铲除该隐也是一项值得引以为荣的任务。”
亚伯沉默地思虑良久:“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不是你?”
“你们不可能随机选择,不可能让一个弱小的外来人去铲除强大的异常者。”亚伯盯着赛特,“要让光暗长久维持平衡,你们一定会保证双方的能力均衡或接近。”
赛特警觉地打量着对方的神情:“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亚伯笑了笑,“我的意思就是,我代表的力量,竟能与杀人重罪相抗衡。”
“那只是你的推测。”赛特眉间微微拧起,眼中显出和寻常少年完全不符的慎重,“你们一同进入此地,也许贝里殿下的意图是让你利用彼此的互信与情绪。”
“我们才认识多久,竟能让他牺牲性命来帮我?”亚伯笑了,“你觉得这个解释说得通吗?”
赛特呷了一口茶水:“我负责传达指示,并不负责解释。”
“我来解释吧。你们选择了该隐,考虑的要么是能力,要么是情绪。换句话说,要么我们的力量接近,要么……你们认定他会重视我的安危。”
赛特只是耸肩,没有说话。
“你们知道什么?我的能力?我的身份?我和该隐的关系?”亚伯问,“你们仰仗什么信息选中了我?”
“我没有资格替贝里殿下回答你。”
“我该怎么联系他?”
这回,赛特露出一个柔和的微笑:“你联系不到他。”
“为什么?”
“贝里殿下并不倾听当事人的言语。”
第34章 受害者的诉求
异常者聚落的地下室基本没有人用过。
这座地下室还是预言者在久远的过去要求异常者们开挖的。虽然中途的铸造艰辛多了一点,遇上地下的石块之流还要费心挖掘,但因为是向地下开发空间,周围的环境阴冷潮湿,很对异常者的胃口,所以当时参与挖掘的人们意见倒不是很大。
开挖完成后,除了作血液冷藏库,这个地下室基本没有什么其他多余的用途。但现在不一样了——这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地下室了。
没有关押囚犯的地下室,怎么能称得上地下室呢!
首领如是想着,踏着石板台阶往下走去。
粗重的呼吸声,铁链喀拉作响的撞击声。
状态似乎还不错——恢复能力可够好的。
他打开门走了进去。
那古怪的异常者坐在床边,身上的衣服还染着鲜血,单手拴在铁链上,固定在墙边,满身的狼狈相让首领都有些不忍了。
要不是他固执己见,本来,这时候他应该在地面上好好地住着,趁着雨天出去走动觅食和其他众多异常者一样,过着安乐的生活。
愚蠢。
首领心中升起一阵鄙夷。
他们彼此静默地对视片刻。
“为什么把我带到这里来?”那异常者沙哑着嗓子开口询问,鲜红的眼眸像充血似的盯着首领。
“你是聚落的缺口。”首领晦涩不明地解释,“你流落在外就是我们的最大威胁。青春与永生,这个说法确实很有意思,可其他的秘密,我建议你还是先存在脑子里。”
因为对方的话语,城里投奔异常者的暗流在平常人看不见的地方肆意涌动,很快就能找到发泄的出口——不说别的,异常者能使人永生不死的说法就足以让一部分人蠢蠢欲动、急于投奔了。
首领笑了笑。
某种程度上,这个古怪的独行者确实给整个异常者聚落带来了长远角度上的益处。
“你还有机会,”首领思索了一会,还是决定伸出橄榄枝,“我们仍愿意接纳你为聚落的一份子,只要你向我臣服。作为诚意,我和你透露一点消息,这一段时间你的周围有潜在的危险,为了你的安全,我们要求你在此停留,直到危险渡过……”
“不必,阁下。”那异常者扯了扯手腕上的铁链,语气低微地回绝了来自聚落的好意。
首领为他的话眉间一皱:“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不需要您动用额外力量保护我。若我命亡于此,一切都是天意,不必聚落费心。”
首领对他这种消极认命的态度很是不满。但因为感知到对方的让步,他又争取道:“人类无论从身体上还是精神上都没有我们强大,你完全不必这样妄自菲薄……”
那异常者不作声了。
但首领分明看得出他的不服:“在那次雨天我见过你的力量与速度。如果你将心思用在正途上,一定能成为整个聚落的荣耀,到那时,你就是整个聚落的榜样……”
别提什么该死的荣耀,我从不攻击无辜者。
“……你也是整个聚落未来的希望,是值得敬佩的……”
伤害无辜者和野兽有什么区别?
“我希望你认真考虑。”首领诚恳地等着该隐回答。
对了,如果能帮助亚伯离开这个地方就更好了——说不定他就原谅我了。
“我接受命定的死亡。”该隐的语气像是在作结案陈词。
首领彻底没话说了,构建粗糙的地下室里一时间只有他重重的喘息声。
“总之,一切没有结束,你就别想离开聚落一步。这时候,你还是在这里好好想一想吧。”
之后的几天,再没有一个人前来拜访该隐。
不过食物倒是会定时送过来——是梅里亚,那个该隐曾经救下,又主动投奔异常者的女孩。该隐不太确定让这人类女孩送来血碗的意义是什么——
食物到底是那一小碗血水,还是这个鲜活的女孩?
“您请用餐。”梅里亚的声音细微温柔,布置餐具的动作也轻盈灵活,根本看不出亚伯所形容的“面目狰狞地逃跑”的模样。
不过真实自我与表面自我的反差越大,才越好下手。
“没有其他异常者了吗?”该隐问。
“首领大人觉得我更适合。”梅里亚羞怯地向该隐鞠躬。
一旦成为食物储备,就像一个忠诚的奴仆,从心灵到身体无不臣服。
该隐清楚地知道每一个发展阶段。
所以哪一段防线最脆弱他也清清楚楚。
“城里的传闻你听说了吗?”该隐低声问。
“什么?”梅里亚迷惑地转过头来,“您说……城里?”
显然,她不明白该隐是如何得到城里消息的。
“有关青春与不死的传言。”
“这个啊。”梅里亚眨眨眼,低下了头,“我对这个倒不是很在意。”
“你在意的是首领会有越来越多的奴仆。”
梅里亚一惊,抬眼看了该隐一下,又飞速低下头:“您这是什么话。”
她的表情足以说明问题了。
对异常者而言,有固定的食物来源固然是好事,在进食过程中使人类产生的“满足感”也是加强联系的方式,但该隐曾一次次见证存在多个食物来源的同时,食物之间彼此倾轧斗争,以求获得“满足感”。
这里的异常者聚落发展还不完善,该隐的出手援助居然第一次说破了“蓄养食物”的秘密。所以,第一个食物来源在看见异常者对其他食物产生进食感时,那种噬心般的妒忌是一种绝不能忽略的强大力量。
梅里亚。
她将协助该隐从此脱身的第一候选。
我挽救你,你便回报我。
梅里亚从地下室出来的时候,头脑还有些浑浑噩噩。
她确实被那异常者的话吓到了。
那些话她最近一直在想,只是不敢往深了想,却在刚才被一一戳破了。
还会有其他的人坐在首领的怀抱里,享受占有的满足感吗?那时候她该怎么办?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吗?祝福吗?
不不不,首领不会这样做的。
我是他唯一的进食选择。
虽然有维勒,或许还会有其他的维勒,但我还是首领的第一个食物——我是不可取代的。
我的地位与他不同!
梅里亚脚步发飘地行经一个侧厅,被其中的景象惊得暗自喘息。
维勒——那个主动离开城市的青年,面色惨白地倚在窗边喘息着,脸上的表情却显得极为陶醉。
“你……你还好吗?”出于同为城市居民的好意,梅里亚开口问。
她在城里的时候就听说过维勒,是个令周围人几位头疼的男孩,从小就顽劣不堪,从小就是取笑女孩、打群架的一把好手。这一次冒着生命危险前来投奔异常者,梅里亚其实一点也不意外。
“我很好呀。”维勒嘻嘻笑着,“连续为三个哥哥提供血液,这种满足感你试过吗?”
他的语气十分诡异,眼角发红,嘴唇颤抖,怎么也不像正常人的模样。
三个异常者……
梅里亚想想都觉得全身虚脱。首领因为享有饮用冷冻血液的权利,平日里对进食的要求不算太高,就算这样,梅里亚有的时候都觉得自己被进食之后头晕目眩——连续让三个异常者进食,那该失血成什么样啊!
“可是哥哥们都太粗暴了。”维勒低低地喘了几口,才仰起脸,对着梅里亚露出笑容,“我还没向首领供奉过血液呢……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感觉。”
梅里亚心里蓦然涌上一阵怒意——就凭你这样四处哀求,放低身段的模样,还想让首领尝试一番?!真是痴人说梦!
但她脸上什么表情变化都没有,还是体贴道:“你先养好身体吧,维勒,看看你现在的模样,简直下一秒就要昏倒了。”
维勒只是傻笑,扭身往屋里的床铺去了。
梅里亚看着他栽倒在床上,心里恶意地想——你恐怕都不知道那是谁的床铺!
她愈发崇拜该隐了。
在该隐的指示下,梅里亚就着维勒的要求,顺水推舟把他介绍给了首领,然后,首领自然而然地因他脖颈上大大小小的血孔伤痕大发雷霆——不是心疼维勒的身体,而是觉得脏了自己的眼睛。
看来异常者对食物的洁净也有要求。
这么想着,梅里亚更坚定了紧跟首领的念头,心里却也因首领频繁外出而愈发急躁。
如果哪一天,首领真的领回了新的食物,她该怎么办呢?
甘做其他人的食物是肯定不可能的,一旦那样,首领就会嫌弃她不再纯洁;可任由其他人与自己分享首领的血液?她不甘心。
思来想去,梅里亚还是决定向地下室里那个神秘的异常者求助。
他如今锁在深处,不会与其他人接触,向他探讨一番异常者的问题,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第35章 关键人物
异常者不可独行,独行即是罪行;同为不洁,便彼此亲近;清除所念,便彼此依凭。
首领几乎把这句话刻在脑海里了。
预言者总是这样丢下几句模糊不清的暗示后匆匆离去,所有破解的方法只能靠他们自己。
如果他的推测正确,独行的异常者如今已经安全地收纳在地下室,也因为染上梅里亚的鲜血而变得不洁。只有最后一句——清除所念,便彼此依凭,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那异常者所念的是什么?
当时将那人从木屋带回聚落时,他特意吩咐过手下将里面的私人物品一同带回,不过就他所知,带回来的东西寥寥,仔细检查之后,也能确定全部都是城市的标准配置——茶杯啦,外套啦,餐巾啦,把他气得拍桌发怒。
这种一看就是城市配置的东西还往回带,简直没脑子。
“首领,”他的副手在一旁提醒道,“格塔最近总往城外的那个木屋跑,我们都觉得他是在与那个独行者相互联系,以求获得聚落里的情报。”
“格塔可不是那么随意就相信异常者的人。”首领想也不想就否定了这个猜测,“他那么嫉恶如仇的人,看见我们恨不得一口把我们咬死,能和那独行者坐下来好好谈?”
“但他们确实联系上了。”副手只能从事实中如此反推道,“难道中间有人牵线?”
“中间人?”首领愣了一下。
他从没想过还有什么中间人能让护卫队长和异常者好好坐下来谈谈。
“什么人有这种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