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杀一只鬼。”慕别重复着,托起容话拿匕首的手腕,向自己的心口靠近,语气难辨道:“鬼也会流血,也会疼的。”
鬼话连篇,每字每句都像是谎言。
而容话被这张用谎言编织的大网不知道捕获了多少次,气血上涌,握着匕首的手掌突然鼓足了力气,不用慕别的拖带,尖锐刀刃一下子逼近对方的心口,再多半毫就能刺进皮肉,看看是不是和这幅身躯的主人说的一样,会疼,会流血。
慕别目无波澜,握着容话手腕的力气甚至往自己的心口贴进。容话眉头一下拧了起来,刀刃斜飞着往后退,慕别却没有及时松手,两股力气相交在一起,博弈间,泛着银光的刀刃在慕别的心口上留下一道细长的血痕,血珠从伤口上如雨般纷纷冒出来。
“疯子。”容话嘶声骂了一句,一手丢开手里的匕首,任匕首滚进角落。
慕别脸颊一边的浅酒窝露了出来,他笑的温和,“乖,你还是喜欢我的。”
容话怎么会回应他,他却像是笃定了对方的想法,重新把人捞进怀里紧紧抱住,“我也喜欢你,宝贝。”
“我一分钟也不想和你多待。”容话沉下脸,“让我走。”
“可我却每分每秒都想和你待在一起。”慕别对他话里的刺意满不在乎,问道:“你想走去哪儿?”
“去哪儿都好,只要不和你待在一起。”
话题又绕回了初始。慕别笑了笑,躬着身体,用额头感受着容话额头上的温度,“这可不行,这里是你和我的家,以后我们都要住在一起。”
容话推搡着慕别的胸膛,“我的家不在这里。”他掌心一热,带着体温的血液染红了他的手指,容话的眼神有半秒的恍惚。
慕别也不知道有没有察觉到这一点异样,继续说:“这是我为你建的家,你还没有好好看过。”他感受到容话额头的温度不比之前滚烫,远离伤口,在上面轻轻吻了一下,“等你能下床之后,我带你从头到尾看一遍这座城堡。如果有不喜欢的地方,我让人着手去改,你喜欢什么东西,再往屋里添。”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接着道:“还有底下的花园,和你家门口种的白蔷薇是一个品种。不过养花这种事我不擅长,这里懂花的人也很少,还是要你亲自来指点他们,花园里的白蔷薇才能开的长久。”
“琴房在楼下,我随便挑了一架水晶的。看起来挺好看,衬你,但是弹起来不知道怎么样。”慕别转而摸了摸容话的脸颊,力道极轻,“你知道的,我只会拉二胡。一个街头卖过艺的怎么会懂这么高雅的乐器,要你弹过我听过才知道。你要是不喜欢,我们接着换别的。”
他说的仔细,心里似乎已经把他和容话之后在一起相处会做的事都讲了一遍,每一个点几乎都是贴着容话的爱好去说,虽然是讨好,可一腔诚意却不像是假的。
慕别在脑子里描绘好的蓝图,美好似梦,说完后,他目里的神情变得更为柔和,发自肺腑。
容话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慕别不催促他,时不时在容话的脸上轻轻的亲吻,不是撩拨,而是讨好中夹带着慰意。
这大概是他在用别样的形式,弥补对容话心内的愧意。
容话伸出手按在慕别的心口上,大拇指的指腹在对方身上那条从心口快要贯穿到胸口正中的细长伤口上,一点一点的摩挲着,像是在帮慕别遏制住那此刻还没有停歇的血液,“慕别。”他低低喊了一声。
慕别从鼻尖低低应了一声,答道:“我在。”
新鲜的血珠沿着容话的指节下滚,一路流进他的掌心里,容话轻声说:“你不要这样。”
慕别愣了一下,似乎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什么意思?”
容话指腹下压涌血最汹涌的地方,“分手,就断的干净一点,别再抱有多余的想法。”他终于抬起头,看着慕别一直凝视着他脸庞的双眸,望进慕别的琥珀色的瞳孔里,嗓音毫无起伏:“撒谎,也是。”
既然要骗,索性就骗上一辈子。
如果骗不了,他不要也罢。
慕别唇角的笑僵住,他坐直了身体,披散的头发到了一侧,耳垂上戴着的那颗莹白的耳钉在这一刻好似失去了原本的颜色,变得极黯。
容话看了一眼这颗耳钉,不多时,别开了眼。
“你还在怪我。”慕别压着声音说,“你还在因为盛玉宇的事情,迁怒我。”
容话索性闭上眼睛不说话。
他这副不闻不问的模样让慕别难以压制体内动荡的情绪,他克制着说:“那是他们盛氏兄弟和和尚之间的事,我知道你把盛玉宇当做朋友家人,但这件事情你根本插不上手,你也没有任何立场插手!”
“你难道就没有想过盛玉宇在死前知道这一切的时候,为什么没有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你?”
“我知道。”容话闭着眼答,“他不想我插手,不想我涉险。”
慕别道:“你既然清楚,又何必让我多说这些话。”
容话面上突然浮现出一种极难言语的神情,像是笑又像是别的什么。半晌后,只听他说:“你低估了他在我心里的位置。”
他总算看清了慕别在这件事上的心思,慕别大概觉得盛玉宇对他来说只是一个亲密无间胜似亲人的朋友,失去之后,他也不过伤心流泪一场,等时间一长,这件事就被自动掀过。
可事实却根本不是这样。
失去盛玉宇,对容话而言,就是在他往后一个人独处的时间上,大半辈子多半都会用来缅怀他这世界上失去的最后一个亲人。
同时怀揣着一种夹杂着愧疚和沉苦的哀痛情绪,慕别,永不会懂。
第90章 囚笼鸟05
渊泽境内在潜移默化中发生了变化, 盛琼楼察觉到异样之时,天空上连日不变的星河, 出现了一条裂痕。
这亘古不变的夜色是渊泽之主的能力所化, 如果这道景象有了改变, 那一定和渊泽之主息息相关。
盛琼楼并没有着急做出什么行动,仍然安分的在笼子里待着,暗中留意天象,伺机而动。
他被关在城堡的另一间房里,每天都有人三餐定点给他送饭换药。但有一天,他飞囚笼外突然被送来了很多食物, 看分量,至少够一周。与此同时, 他听觉灵敏,每天都关注着城堡里外的动静, 但渐渐的他发现, 来来往往的脚步声越来越少, 到了最后,甚至一点声音都听不到。
兽类敏锐的直觉在盛琼楼的体内叫嚣,他知道, 他逃出这鬼地方的机会来了。
兽爪将囚困他多日的铁笼撕成了粉碎,狠狠丢到了屋内的角落, 身上白色的绒毛褪去, 兽爪变为人形, 身体变大, 直到恢复成人形,长出一个模样娇憨,但眉眼之间却含着一股阴戾之气的少年来。
盛琼楼走到窗边,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渊泽境内大半的景象,兽瞳中没有捕捉到一只鬼怪的身影,而远处那条将整个渊泽境环抱的蓝水河上,此刻正泛着幽深的蓝光,肉眼可见的鬼气从河面不断滋生。
盛琼楼盯着那条河半晌,突然抬起头看向天空。星辰黯淡,横隔在天际的裂痕被撕扯的更开更大,露出无边的夜,和一轮细若银线的弯月。
渊泽之主的能力,开始减弱了。
连空间的景象都维持不住。
此时不走,更等何时?
盛琼楼翻出窗外的护栏,沿着城堡的外壁借力一路快速的飞到顶端,来到容话房间的落地窗前,一脚踹开挡在他面前的玻璃,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反弹回去,倒退了几步。
在卧室里的容话听到窗外的动静,走到窗边,看见一个一丝不|挂的陌生男人,稍稍一愣。
盛琼楼站稳身形,看见容话站在窗户的另一边,连忙说:“跟我走!”
容话观察着他的长相,眉眼的地方有几分熟悉的感觉。片刻之后,试探的问:“你是,盛琼楼?”
盛琼楼点点头,挥手示意容话往后站一站,“你让开点,我把禁制打破!”
容话看明白了,盛琼楼这是想带他逃出去,他往后退了一步又顿住,“你弄这么大的动静,会被发现。”
盛琼楼说:“这鬼地方不知道出了什么乱子,渊泽的能力变弱了,连空间的景象都维持不住。还有他身边的那群走狗全部消失了,现在一定能出去!”
容话面色一滞,盛琼楼连连挥着手让他躲开,容话来不及深想,站到了一旁。盛琼楼在窗上来回打量,很快发现一个破绽,心里冷笑,渊泽之主的能力的确不如从前,下的禁制连这么显而易见的破绽都暴露了出来。
盛琼楼右手化为兽爪,对着那道破绽连出数击,几分钟过去,一道红光闪现,禁制的入口出现破碎的斜纹状。盛琼楼瞅准定点,用了十成力气拍了一掌,整个落地窗霎时之间变得粉碎,盛琼楼朝卧室里的容话递去一个眼神,“出来!”
容话跨过地上的玻璃碎渣跑了出去,前方的盛琼楼跳到了外面的护栏上,容话移开眼,说:“你要不要穿件衣服再走?”
盛琼楼不以为意,尖锐的视线在下方扫视一阵后,道:“穿了也要脱。”
容话还没明白盛琼楼这句话里的意思,眼前的盛琼楼身体突然长大了数倍,脚下踩着的护栏不堪重负,逐渐露出裂痕,眨眼之间,一只庞然大物出现在了容话面前。
盛琼楼变回了兽身,身长四五米,两颗獠牙细长尖锐,绝不是娇小的白兔,而是一只野兽。
盛琼楼躬下身,变成兽形后,他的声音也发生了改变,充斥着野兽的粗犷,“爬上来,抓住我的耳朵。”
容话动作矫健,翻身跃上了白兔的兽躯,手抓紧了两只快要垂地的耳朵,“走吧。”
“抓紧。”
盛琼楼话音一落,驮着容话如一道迅驰的白电般从窗户上一跳而下,半空之中的风吹的急切,失重的感觉让容话头晕目眩,他紧抓着手里的长耳朵,俯下身牢牢贴在盛琼楼的皮毛上,等对方再落地的时候,他才放缓了呼吸,几口冷空气猝不及防吸进肺里,他用衣袖掩饰住了咳嗽。
盛琼楼弹跳力惊人,从顶端这一跳,直接跳出了城堡的范围。他奔跑的速度极快,容话头往后偏了偏,高耸入云的巨大城堡在他身后快速的缩小。
“前面就是渊泽,走过这条河后,再穿过一片树林就能跑出这个鬼地方!”盛琼楼放声说。
容话的眉心蹙了一下,“他们,不会追过来?”
“你看我们一路逃过来,有半个鬼影在?”盛琼楼四爪用力,跳过横挡在前路的巨石,自信满满的说:“我前几天就发现了不对,整个城堡里的鬼一天一天在变少,还有渊泽也出了问题,你看天上。”
容话抬头看天,唇情不自禁的抿成了线。
前几天,慕别几乎是每天和他同床共枕,寸步不离房间,而送饭的三眼红鬼和替他换药的伥鬼也隔三差五的定时出现。但从大前天开始,这两只鬼就突然消失了,但饭食和药物仍在,只不过送来的对象换成了慕别。而慕别从昨晚开始,就再也没有出现在他面前,他的卧室里也多出了很多可供几天的食物和水。
刚开始他还有疑惑,但和慕别冷战多天,他并没有去深究。但现在结合盛琼楼说的种种,无数种念头从他的脑海里冒出来。容话浑然不知自己掌心里有了一层冷汗。
渊泽近在眼前,河畔边,星落云散的胡乱丢着颜色各异的狐狸皮。河面上原本晶莹剔透的蓝色与一种幽黑色交织在了一起,整条河透着说不出的诡异森然,一靠近河边,一股刺入脾肺的冷寒迎面刮来,容话掌心里的冷汗被消磨掉。
盛琼楼察觉到这条河里的鬼气不一般,但现在的情况争分夺秒,不许他在原地踌躇思忖。因此到了河岸的时候,盛琼楼憋足了气往前一跳,试图一口气跳到河对岸。
就在这时候,渊泽底下有了异变。
平静的河面下忽然涌现出数不清的鬼影黑爪,齐齐抓向了盛琼楼的四只前后爪,鬼哭狼嚎的声音从渊泽下传来,盛琼楼的身体被缠住固定在了半空中。
“琼楼想带着……小美人,逃走。”
“抓住他……他想抢亲,坏了主人的好事……”
“抓住他,抓住他……”
容话僵着头往底下看去,河面已经浑浊到看不清底下的景象了,但随着耳边不断传来的鬼声嘶鸣,那河下的情况可想而知。
——渊泽里的所有鬼,全都聚集在了河中。
盛琼楼和身上捆住他的鬼爪们僵持一阵,突然铆足了力气大喝一声,前后爪发力,缠在他爪上的黑影们霎时被扯断。与此同时,身上驮着的容话经不起这阵颠簸,上身一歪,一头栽进了渊泽河里。
“容话!”盛琼楼大叫。
水从头到脚漫过容话的全身,刺骨的阴寒冻的他四肢僵硬,一点力气都用不出来,只剩下一双眼睛,格外清明,将河内的景象看的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