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安宁瞪大眼睛,“怎么是裙子,给谁买的?”
“先试试这套。”沈曜指着有翠竹绣纹的一身。
“公子请随我来。”掌柜迎上前道,
郁安宁盯着沈曜:“你想干啥?”
沈曜义正辞严:“换身衣服方便些,免得满街都向你提亲。”
郁安宁挣扎道:“为何只有我换,万一有人向你提呢?”
沈曜:“你会把持不住。”
郁安宁:“……你保证把持得住?”
沈曜眸色渐深,语气无比斩钉截铁:“我可以。”
郁安宁非常怀疑地问:“你就这么确定?”
沈曜慢慢踱步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再有媒婆拉人,你自己解决,下次怕是不止那一个。”
郁安宁回想起那婆子的力道,想象着当街跟女人动手或者被婆子们满街追逐的场面,不禁冷汗直流,终于屈服道:“好吧,好吧。”
沈曜坐在外面,悠悠喝了半个时辰的茶,清风乍起,珠帘掀开,掌柜走了出来,眼神直勾勾地望向后头。
环佩清脆,清香四溢,一道倩影落入视野,寒山远黛、清丽绝艳。
郁安宁五官线条本就柔和,与少女婉约妆容浑然天成,竟没有丝毫违和感,加之素雅的衣裙,更像出自仙山琼阁、不食烟火的仙子一般。
沈曜眸底生出莫名情愫,却转瞬即逝,掌柜艰难将目光移开,笑着问:“拙荆的手艺,公子可还满意?”
沈曜点了点头,对郁安宁道:“走吧。”
一走路,郁安宁就暴露了自己,迈开两只大脚“pia~pia~”地跟了出去。
匆匆迈出门槛,一眼看见沈曜正站在当街等着他,于过往人群中鹤立鸡群、格外耀眼。
郁安宁走到跟前,正想说话,便见向他忽然伸出手来,掌心处放置着一枚古色古香圆形的物件,低头细看,是只小巧玲珑的铜镜,宝相花枝缠绕,古朴典雅。
他扁着嘴问:“什么意思,还真把我当女人了?”
沈曜冷峻的眉眼柔和几分,似笑非笑道:“修补妆容用。”
郁安宁不情愿地接下,拿在手里磨磋着腹诽:“……女人的事儿你懂得不少啊。”
这次情况果真有些改观,街上看向两人的目光成功转移到郁安宁一人身上,且由中年妇女变成各种年龄的男人。
郁安宁已经适应、百无聊赖,沈曜却没有半点回客栈的意思,正漫无目的闲逛,被街口聚集的大股人潮吸引去注意。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走了向那里,道路随着山势渐渐倾斜,他俩身形都算高挑,视线越过密密匝匝的头顶看见无数层石阶向山坡高处延伸,最终没入夕阳下的云端。
“大哥打听一下,这是什么地方?”郁安宁询问身边正埋头爬山的中年男人。
男人被这“姑娘”的粗嗓门吓了一跳,惊讶道:“这、这是登福寺啊!你竟然不晓得这里?”那表情,仿佛不知道此处是件天大的罪过。
郁安宁疑惑地问:“这庙很有名吗?”
着急的大哥已经爬远了。
沈曜买开长腿越过他:“上去看看。”
郁安宁瞅着台阶上密实的人群,头皮发麻,不情愿地嘀咕道:“到哪儿都要看看,咱们又不是跑来游山玩水的!”
说话间,已被他甩在后面的那位大哥突然放生大哭起来,“哎呀呀,今天怕是登不上去了,这可咋办呐……”
数到大概三千多阶,郁安宁发觉身边的人只剩下不到三成。
悠远静谧的梵音从头顶处传进耳际,顿觉呼吸顺畅了不少,低头望去,脚底仅现一片云海,举头而望,沈曜身形渐被雾霭隐没,前路愈发虚无缥缈。
“愣什么神,动作快点。”沈曜的嗓音从雾中刺出,瞬间将郁安宁拉回现实,下意识地快跑了几步,突破遮挡的白色,眼前豁然开朗,他们终于抵达了山顶。
沈曜衣袂飘飘,神色清冷,额头上一丝儿汗水都没有,张口便道:“你回去该磨炼体力了。”
郁安宁抹一下湿乎乎的额头,无从反驳,只好扁嘴以示不满。
山顶雾氤氲脚下,郁安宁放眼望去,“嚯~”全是白发苍苍的老者,有的身形伛偻,有的脸颊快皱成了核桃。
沈曜向他微微挑眉。
郁安宁泄气道:“好吧,好吧,我加紧炼就是了。”
“嗯。”沈曜点一点头道,“过去看看。”提脚便走,大步流星,转眼融入人流。
这庙宇香火鼎盛异常、烟气缭绕,善男信女、络绎不绝。
郁安宁跟沈曜有段距离,见他身影走进大雄宝殿,匆匆忙忙跟上前去。
大殿宏伟敞阔,由数根红色巨柱支撑,金碧辉煌。正面三座佛祖金身,法相庄严肃穆,下方集结着许多跪拜者,个个表情虔诚。
郁安宁一时间捕捉不到沈曜的身影,观望中,身边一位膜拜的老者刚好起身,忍不住问道:“老大爷这么虔诚,想求些什么?”
老者“呵呵”一笑,空荡的口里如同黑窟窿,用嘶哑的声音道:“老朽此生无甚遗憾,只想求个寿数罢了。”
郁安宁还想再问,沈曜迎面走来,手上已经多了支竹签,签头用红漆写着一个醒目的“吉”字。
郁安宁有点惊讶:“你居然信佛,真看不出来。”
“你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了。”沈曜轻轻瞟他一眼,“既然来了,不如问问。”
解签僧人貌似只有二十来岁,行了见礼,端视着两人,“施主想问什么?”
沈曜脱口便道:“求子。”
僧人在郁安宁脸上盘桓了片刻,“女施主属多子多福之相,签文也是上吉。公子不日便可得偿所愿。”
两人面面相觑,郁安宁脸都绿了。
一直出了后门,沈曜忍俊不禁,郁安宁气哼哼道:“简直胡扯,连男女都看不出!你还笑?”
沈曜抿住薄唇道:“我并非笑你生子。”
郁安宁:“真的?”
“嗯。”沈曜嘴角上扬,“他说‘不日便可’。”
郁安宁反应了一下,脸倏地红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回嘴时居然口吃,“沈、沈曜?你、你是被夺舍了吧?”
☆、受伤
郁安宁话音未落,突然被一缕金光刺中了眼睛,下意识举臂遮挡,再去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源头。
沈曜顺着他的目光问,“看到什么?”
“好像有东西。”郁安宁穿过人群,向着某处快步而去,正欲搜寻着,一团黑影从角落里蓦地蹿了出来,差点与他撞个满怀,飞奔而去。
“你等等!”郁安宁顿觉此人有异,大吼一嗓子,脚底生风追了上去。
黑影胜在熟悉地形,始终与那个姿态狂放、速度奇快的女人保持着距离,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他不慎绊在门槛上,趔趔趄趄好几步才堪堪站稳。
“你跑什么!”郁安宁趁机上前,揪住他的衣领,却听沈曜在后面提醒道:“小心!”
黑色劲风呼啸而起,郁安宁没想到他会杀个回马枪,扭头见黑色掌风即将甩到脸上,千钧一发之际倏然被股大力扯开,下一刻,沈曜胸前已“嘶嘶”冒起了黑烟。
郁安宁怒火中烧,正要暴起,余光扫向身后,沈曜颓然倒了下去,急转奔回时黑影趁机逃窜,不见了踪迹。
他浓眉深锁,似乎伤得不轻,郁安宁心底莫名有些发乱,将人扶住问:“你、你……没事儿吧?”
沈曜缓缓摇头,起身时额角渗出冷汗,明显言不由衷。
不觉间已是夜幕低垂,郁安宁想去托沈曜一把,他却不着痕迹地避开:“先回去。”
两人走出庙门,一前一后下了台阶,郁安宁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难掩忧虑。
皓月当空驱散雾霭,满城灯火尽收眼底,下到两千多阶,远远见一个人影风风火火地冲了上来。
“表、表哥,可找着你了!”余悠游跑得气喘吁吁、衣衫凌乱。
“发生什么事,”沈曜快行几步与他汇合,
“唉,别、别提了!”余悠游泄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
沈曜道:“和少侠呢?”
“他去、去成亲了,跟四、四个新娘子!”
郁安宁问:“这么好的机会,你怎么没去呀?”
余悠游疲惫地摇了摇手,“就是因为太好了,我纯洁的内、内、内心接受不了,不得不借尿、尿遁走……诶?大、大哥?”看到郁安宁,他明显一愣,随即露出惊艳之色,“你扮女人还真真是美、美艳无双。”
郁安宁不满地瞪他一眼,“就你还纯洁?”
“还是大、大哥了解我,”余悠游道,“除了纯洁,还、还有一点,我爹知道的话,会、会打死我的。”说罢
郁安宁:“没事你跑什么?”
余悠游瞪着眼睛:“唉~那么大、大间屋子就就我一个人,好害怕。”
郁安宁:……
沉默许久的沈曜:“回去看看。”
三人出了庙宇,一起往客栈走,街市仍旧灯火通明、人流如织,恍若不夜之城。
余悠游失去了初来时的兴奋,反而有点郁郁寡欢。
豪华的厅堂里十分安静,四处照片恍如白昼,却看不到一个客人,仿佛这里只有他们四人居住。
推开大门,露台上凉风阵阵、暗影幢幢,余悠游缩着脖子走在最后,小心翼翼四处张望,大门吱嘎一声,布满阴影的面孔蓦地出现。
余悠游“啊呀呀”大叫一声。
烛光铺满了店主的脸:“公子莫怕,是我!”
“你你你……想干、干嘛?”余悠游惊魂未定。
店主陪笑道:“和公子明日成亲,小人是来送请柬的。”
“让你送请柬?”余悠游有些狐疑,
沈曜打断道:“悠游,收下便是。”转身走回房间。
郁安宁目光追随,看他进门时脚步晃了晃。
是夜无话,第二天清早,郁安宁被余悠游的惊叫声吵醒,还没起身,房门被人哐当撞开,一个壮年男人暴走而入,扑在身前。
郁安宁本能拉住被子,却听那人大吼,“……为何如此啊啊啊!”
郁安宁揉揉眼睛:“……你是谁?”
对方听他这话,差点哭出来,“你你不认识我了,我我是余悠游啊。”
“什么?!”郁安宁登时清醒过来,细看男人五官容貌,的确与余悠游非常相似,可怎么都像是他五十岁的模样,“……你昨天吃什么了?”
余悠游炸毛了,“你忘啦,咱们一起吃的饭!”
郁安宁一个激灵站了起来,蹿到隔壁的房间,推门一看,沈曜面朝里躺在榻上。
“师兄……”他小心翼翼地呼唤了一声。
卧榻轻响,沈曜缓慢地回过身,郁安宁内里忐忑,很怕见到一张苍老面容,直到两人目光接触,他缓缓舒了口气,不过很快又紧张了起来,沈曜面色异常苍白,额头上布满豆大汗珠,略黑的眼圈失去了往日的冷峻。
“你……还好吧?”郁安宁坐在旁边关切地问,
沈曜裹了裹被子,语气里带着孩子式的倔强,“没事。”
郁安宁从缝隙里看出端倪,抬手掀起被子,半条黑紫色手臂赫然呈现眼前,把他吓了一跳,俯身把整条被子掀开,对人家上下其手,“还说没事,我去找郎中。”
郁安宁急火火转身,正跟余悠游撞个满怀,被他赖在胸前老泪纵横:“我转眼就老了,表哥快病死了,和为贵要娶四个老婆,这地方太过诡异,你一定要小心啊!”
“多谢提醒啊,大叔!”郁安宁额角暴筋拍拍肩膀,把眼泪活着鼻涕一起往自己身上蹭的余悠游推开,结果他哭得更凶了。
抓了药亲自煎好喂在嘴边,沈曜很不给面子地别过了头。
郁安宁温声道:“不苦,快喝了吧。”
沈曜抿着唇,一脸拒绝。黑眸深深盯着他看的样子在完全像是撒娇耍赖。
郁安宁跟他杠上,汤匙端在手里半晌不放,他才缓缓地低下头来,张开口的瞬间,郁安宁却感觉手腕一颤。
沈曜趁他不备,声东击西将整个药碗打翻,黑色药汁洒了一地。
“你!”郁安宁被烫得跳了起来,看着他却怎么也发不出火来,嘟囔了一句,“真不听话!”气冲冲地走了。
“你上哪儿去?”一把沙哑低沉的嗓音传来,郁安宁回头一看,余悠游正站在门口,似乎又衰老几岁。
“参加婚宴。”他说着,快步出了客栈。
余悠游说:“等、等我……”背后响起缓慢的脚步声。
郁安宁:“……先走一步。”
郁安宁走出客栈,直奔那座神庙而去,如果他猜得没错,这个世界真正可怕的事情,正是这种不祥的感觉。
街市上依然繁华喧闹、车水马龙,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可郁安宁看在眼里,总觉得笑容背后藏着诡异和扭曲。
人潮愈发密集,不远处汇成一片人海,共同面对着云雾缭绕、不见尽头的台阶。
他艰难地往里面挤,差点撞倒一个老人,单手将他提起,“不好意思啊大爷,没事儿吧?”
对方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悲哀,“你上次还叫大哥,这次居然叫大爷?”
郁安宁吃惊地问:“你是昨天的那个,你……昨晚上吃什么了?”
大爷摇了摇头,“小伙子昨天没能上去?趁着年轻多试几次吧,再晚就来不及了,别像我这样……”说着说着,他的步伐越来越慢,渐渐跟:郁安宁拉开了距离,最后隐没在白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