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等等。”郁安宁看他要出门口,连忙叫道:“碗端来。”
少年是个直肠子,迟疑道:“你不等少主吗?”
郁安宁仰头一饮而尽,苦得面目扭曲,抹着嘴巴道:“这点小事还是劳烦少主啦。”
少年一去不返,郁安宁从清晨等到傍晚还不见人影,他躺得腰酸背痛,索性下床溜达到房间外头去了。
这里还是他住过的那间,门外景色分外眼熟,后面还有沐浴的冷泉,郁安宁在九曲廊桥上转了一圈又回到门口,掀开门帘,竟有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站在屋里,一看便知并非沈曜。
“你是……”他话音未落,对方飞快地转过身,有些面善。
不等郁安宁说话,他的讶色已转瞬即逝,肃然中带着傲慢,“你果然在这里。”
“哪位?”郁安宁说完后面两个字,
对方目光里带着一丝不屑,冷冷道:“我是协助少主督管你们仙组的师兄,邢归。”
“哦,师兄找我有事?”郁安宁认出他就是入学当晚处理纠纷,让他睡柴房的那位,不知为何,本能对此人有点排斥。
邢归正气凛然道:“你能入昆仑只因武试突出、不灭天使者特别批准,说是走了后门都不为过。昆仑讲求文武兼备,文试也得过关才行,今日乃文试补考最后之期,我特意来唤你的。”
“补考?”郁安宁蹙眉回想,“没听沈曜提过啊。”
“沈……你竟直呼少主其名,真是无理!”邢归正欲斥责,忽然想起什么,不耐烦地向他招了招手,“快走吧。”
“不成,得同沈曜打个招呼。”郁安宁喃喃道,“至少得留个字条。”
邢归似乎不想过多停留,有意挡在他前头,“少主已经知晓,再不走就迟了,错过这回恐被逐出山门。”
“……好吧。”郁安宁想了想,跟着他去了。
☆、魔性
仙山昆仑,重峦之巅,常日雾霭笼罩,云阶月地。
云山雾罩、神神秘秘的山头上,邢归距离几步之遥,身形若影若现,却不时驻足催促他。
二人走了一程,郁安宁问:“师兄莫非走错了,这不是去学府的路?”
邢归蹙眉道:“试场不在学府,你跟着来便是。”
说话间,前面白雾倏然散开,一座潜伏山坳的院落映入眼帘。
郁安宁看着非常陌生,之前从来没有见过,乌突突的黑漆大门上挂着一个陈旧的牌匾,着“试场”。
“到了。”邢归飞快招了招手,闪身把郁安宁先让了进去。
一脚踏入,寒意袭遍全身,郁安宁隐隐感觉有些不妥,转身欲走,便听后面有人叫他:“师弟,还没考就想走啊。”
这个声音并不陌生,却没给郁安宁留下什么好印象,他一把甩开搭在肩膀上的手,冷冷道:“你也来补考的?怎么两科都没过啊?”
“你!”三白眼面色发红,气得说不出话来。
郁安宁后背遭遇重击,控制不住向前倾倒去,刚好与那三白眼撞个满怀。
对方夸张惊呼,几乎揽住他的腰,令人膈应得紧。
郁安宁双臂向前一伸,借力勾住他的脖子往后甩去,只听扑通一声,三白眼惨叫连连。
郁安宁堪堪转身,邢归和三白眼已经站在一起,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三白眼左眼淤紫,望之神似熊猫。
“不要白费力气,”邢归奸计得逞,露出狰狞面目,“老实点还能少受点罪。”
郁安宁保持微笑道:“你们早有预谋。”他伤势尚未恢复,方才稍一发力,手臂已经微微抖动。
三白眼笑意充满邪恶,“你知道为啥体力下降那么多,天天挨罚吗?想没想过饭菜里有人动了手脚啊,傻瓜!”
邢归蹙眉瞥他一眼,“跟他说那么多做什么,先拿下!”
“堂哥急什么,你看他冷汗流得跟瀑布似的,能费多大力气?”三白眼胸有成竹,露出十分色眯眯的表情,“弄伤多不好上手啊,”
瞅他这熟练度,怕是做过不止一票,郁安宁听着有点反胃,抹指着他道:“你这厮废话可真多,不如先过来试试?”
“这个……”三白眼被郁安宁揍怕了,有点为难地看向邢归,不料邢归也表示认同,退后两步把场地让给他,结果被郁安宁三下五除二踹翻在地,当场踩晕了过去,勾勾手指说:“就剩你一个咯~”
待他走近。邢归这才反应过来,见势不妙匆忙应战,他毕竟是高阶仙徒,又在昆仑历练多年,对于重伤初愈的郁安宁还是极具威胁,两人过了几十招,郁安宁渐渐处于下风,邢归也没占到太大便宜,两人都气喘吁吁盯着对方等待破绽。
正僵持不下,郁安宁蓦地闪身想要抬脚,邢归终于捕捉到空隙,抓住时机攻击他要害,不想郁安宁陡转方向,扬腿就往自己脑袋上踢了过来。
邢归心道不好,却见郁安宁表情一滞,动作停滞半空,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他骤然抬起头,表情由惊骇转为惊喜,手忙脚乱躬身行礼道:“师父!”
“哼,你们两个人都对付不来一个初级仙徒,还有脸叫我师父!”中年男人的声音响起。
三白眼悠悠醒转,哭诉道:“我和师兄中了这小子的诡计啊。”
“若非这小子太过扎眼,上选又名额有限,刷掉你们不好向家主交代,我才懒得管这破事儿!”中年男子指脸一顿训斥。
两人毕恭毕敬地听着,点头如捣蒜,“副史说得对,多谢副史教诲!”
“愣着作甚,还不赶紧动手?”杨副史催促道。
“师父,此处仍在仙山辖内,若被发现,怕是……”邢归为难道,三白眼在旁连声附和。
“这点胆量能成什么大事!”杨副使盛怒之下颇为无奈,“我设过结界,用仙法搜寻不到这里的!”
两人一听立马来了精神,饿虎扑食般冲到郁安宁身边,四爪齐下开始剥他衣服。
郁安宁不知中了什么阴招,全身酸软无力,神智却很清明,看准一只爪子狠狠咬住,邢归痛得哇哇大叫,三白眼费尽气力都掰不开。
“闪开!”杨副使大喝一声,指尖霹雳滋啦响动,转着圈儿落在郁安宁身上。
郁安宁全身痉挛、剧烈抖动,奄奄一息的时候,邢归才把手拽了回来,狠命一脚踢在肚子上,钳住下颌就要下狠手,最后时刻却被三白眼拦住:“咱们不是商量过吗?等耍够以后,挑断手脚骨卖到馆儿里,就这皮相,必能大赚一笔。”
邢归权衡利弊,最后才气哼哼地甩开郁安宁,“待会儿老子好好疼你!”
继续剥衣服的三白眼忽然发出狐疑之声,引得两人同时看了过来。
他捧着一团白乎乎的东西问:“臭小子怀里还有这种女人用的玩意儿,”他往面颊一蒙,转向郁安宁,“稍后可得给你用上。”
郁安宁被牢牢缚在地上,衣衫凌乱、狼狈不堪,一双眼睛极其闪亮,仿似雪域孤狼、令人望而生畏。
“敢瞪我?”三白眼确定郁安宁无法攻击,狠狠向小腹踢去,见他眉头都没皱一下,正想再补一脚,杨副使沉声说道:“等等,把东西拿过来。”
“什么东西?”三白眼问,
“你手里的帕子,快点!”杨副使等不及地走上前,一把夺在手中,定睛一看,大惊失色道:“这、这是……”
喉头倏然一松,郁安宁声音的束缚解开,剧烈地咳嗽起来。
杨副使揪住头发,强迫他望向自己,厉声问道:“这东西是哪里来的?”
郁安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许久,说:“呸!”余音未落便痛苦地□□起来,身上如同绑缚着荆棘越收越紧,芒刺深深扎进肉里。
不论如何逼问,郁安宁咬死只字不提,把杨副使弄得大汗淋漓,邢归和三白眼从未见师父如此失态过,深知此事非同小可,赶忙在旁协助。
雾霭散去的山巅,天色将明,敲门声把邢归和三白眼吓得一个哆嗦,杨副使起身:“我该回去了。”
两个人为难道:“师父您一走,万一……”
杨副使嫌弃地看着他们,“这里有条捷径,我会把人清开,你俩把他带去尘世,好好盘问,只要不弄死随你们高兴。”
邢归道:“师父,只问帕子的出处吗?”
杨副使笑道:“问出这个,你们俩前途无量!”
杨副使出了门,郁安宁被折腾得再次晕了过去,三白眼俯身去解他的腰带。
邢归蹙眉道:“你干什么?”
郁安宁紧实的小腹很快暴露在空气中,三白眼动作不停,道:“沈曜莫非有暗疾?这小子貌似还是个雏。”
邢归催促:“天都亮了,快走吧!”
三白眼道:“堂哥你忘啦,雏送到馆里你还摸得着吗,那是要竞价的,这种货色错过了,你怕一辈子也遇不上了吧?”
邢归低头看着睡颜绝美、春色无边的郁安宁,居然被说通了。
两人正准备进一步行动,四周诡异的水流声戛然而止。
三白眼听得一身鸡皮疙瘩,提心吊胆地问:“堂兄,听到没有?”
邢归专注的视线在郁安宁裸/露的肌肤上来回扫荡,不耐烦道:“没有没有,别磨叽了。”
“咕噜噜,咕噜噜……”声音陡然而起,转瞬而逝。
这回全听见了,面面相觑时都从对方眼底看到自己苍白的脸色——这声音太过诡异,仿佛是从郁安宁身体里面发出来的。
两个人齐齐向后倒退一步,死死盯着不省人事的郁安宁。
“啊啊啊!”三白眼冷不丁大叫出声。
一缕黑色烟雾像条蚯蚓般,蓦地从郁安宁腹部钻出了头,随后宛若种子生根发芽,不消片刻便长成一株枝繁叶茂的庞然大物,分不清枝叶还是鳞片的东西,密密麻麻地布满身体表面,随着他的动作上下飘动着。
邢归惊恐万状,腿脚已经不听使唤,僵硬抬头望向仍在长大的黑色巨物,半天才蹦出来一句话,“妖、妖怪!”
三白眼脸色倒没那么夸张,只是裆部洇湿了一大片。
黑树生长至丈余,周身黑鳞剧烈耸动,流转聚合成一张巨大而恐怖的人面,两只眼眶空空荡荡,向他们张开的血盆大口,足占到面颊的一大半。
狂风四起、飞沙走石,邢归想逃,却感觉不到双腿在哪,余光瞥见三白眼已经口吐白沫昏死过去。
哀嚎哭喊声自渐渐逼近的黑色巨口中传来,邢归细看,竟然全是垂死挣扎的惊恐之人,有的失足落水即将沉溺,有的深陷火海命悬一线,各样惨状千姿百态。
昏死过去的三白眼没有丝毫挣扎的机会,瞬间被无数双绝望的手臂拖入无边的黑暗中。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邢归看清自己最终的归宿,八尺汉子居然当场嚎啕大哭、涕泪横流,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膝行向前苦苦哀求,“求求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如此感天动地的演技当真令人动容,妖兽都被感动,蓦地停滞在他的面前,似乎在思考他的条件。
☆、执念
似乎尚有转圜余地,邢归身体虽抖得如筛糠一般,眼底深处渐渐浮起一丝希望。
妖兽围绕着他缓缓转了一圈,直至将整个身体环住,近在咫尺的巨脸更显恐怖。
妖兽逼视下,时间极其漫长,邢归全身紧绷,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耳畔响起“滋啦”一声,妖兽突然暴起,鳞片炸开的瞬间掀起血盆大口,邢归眼前一黑,脖颈变被两只惨白惨白的手臂掐住,尚来不及呼救,已经悄无声息被拖到黑暗深处。
那妖兽打了个饱嗝,悠悠道:“没办法,还是想要你的命。”
黑色旋风扫过每个角落,回到郁安宁身体上方咕噜噜钻了进去,院落恢复了安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须臾,手臂粗的玄铁门栓发出清脆“当啷”一声,自行掉落,门扇吱呀呀地开启,有人迈开长腿跨进门槛,快步来到郁安宁身旁,将搭在臂上的一件校服将他紧紧裹住。
袅袅的蓝色烟雾从郁安宁身边跃起,化作娇俏少女,“参见尊上!”
沈曜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眉峰聚拢时烈风平地而起,刮得窗棂咯咯啦啦地响。
不等少女说完,烟雾形成的身躯瞬间被强大的风柱捅了一个对穿。
“你倒来得快。”沈曜掌心收合,烈风随之搅动蓝烟,不消片刻的功夫,一根三尺长的湛蓝色羽翎落在手中。
沈曜正欲握紧手指,便听悲悲戚戚的求饶传入耳际,“尊上饶命啊。”
他蓦地停下,犹疑半晌才缓缓松开了手,将郁安宁打横抱在怀中。
“好险、好险!”少女轻柔甜美的声音再次响,“尊上脾气也该收收,我到底要替他们背多少次黑锅啊。”
虽然早已知晓有此一劫,每每看到郁安宁这般惨相,沈曜还是怒不可遏,说话的声音宛如淬了冰,“本座采纳你的建议,留下杨某狗命,还嫌不够?”
“他可是穿针引线的关键人物,尊上杀了他不也后悔了吗?”沈曜怒气犹存,梦魔不敢怠慢,刻意与之保持着距离。
沈曜浓眉紧锁,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怀里的人,仿佛怎么看都看不够,衣袖轻轻替他拂去面颊上的灰尘,见白皙的脖颈上纵横的红色,周身气场瞬间森冷。
梦魔默默地退开了几尺道:“尊上,无极六界虽可无限轮回,有些事却注定无法改变,而且每轮回一次,您的羁绊深入一分,功法便缩减一分,如今已有八世,这么下去无论仙魔哪股势力追踪到您,届时莫说抵挡,恐怕他会被连累……”他看着昏迷不醒的郁安宁,“仙君灵气尽毁,您不如就此罢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