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风感受到复玄身上那一瞬间流露出的恐怖波动,后背不由得有些发凉。何止是快,顾长风想道,那可是睚眦传承,复玄竟只用了五年……
“煞狼族这几年可有什么异动吗?”顾长风听见复玄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没有,只是黼烈君近几年来与魔界依旧有些私下往来。”顾长风从思绪中迅速活过神来,答道。
“不用管,让他蹦吧。”复玄有些兴致缺缺。
“是。”顾长风应下,犹豫了一会儿又问道:“属下斗胆问一句,不知殿下何时才回煞狼族呢?”
“现在还不是时候。”复玄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他对着顾长风说道:“若没有其他的事就退下吧。”
“是。”顾长风难掩失望的神色,悄无声息间又隐于黑暗之中。
四周寂静无声,只有黑暗在复玄的周遭静静地蛰伏。一阵风微微吹动了乌云,露出月亮尾处一个小小的边角来。
那略微一点儿朦胧的月色随着风轻轻飘到复玄的肩上,他站在崖边,垂下的眼睫浓密而长,尾处还带着一些细微的卷翘。在那点飘渺月色的映照下,那双浅琥珀色的双眼犹如两颗剔透异彩的宝石,在沉沉夜色中好看得几近摄人心魄。
“宁安吗?”他弯起那双眼,略微笑了笑。
夜色中稍显狰狞的树梢被山风吹得轻晃,下一瞬复玄的身影便消失在崖边。
第30章 相见
第二日身在宁安城的林巉便收到了严泊的传书。
复玄出关了?
展开信件的林巉一愣,随即暗暗磨了磨牙。
这小崽子真会挑时间出关,他等了复玄五年,复玄一个动静都没给他,如今他刚一下山,这小崽子就出关了。
信后,严泊又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有的没的,林巉耐着性子看下去,末了严泊才寥寥写了几句道复玄出关后听说他在宁安,就火急火燎地下山来找他了,应该过几日就能到。
怎么还是这样粘人?那封被看完了的信件在林巉手中无声燃为湮粉,林巉眼中露出了一点连他自己都没发觉的暖意。他理了理衣袍,站起身来,往城外走去。
怕复玄来了找不到自己,林巉这几日也没有乱跑,除了偶尔出城去清除一些零落的邪祟外,他基本上都待在他临时租来的小院子中。
临近腊月,宁安城寒风如刀。一日,林巉照常出城清理邪祟,当他顶着肃肃寒风回来时已经夕阳西沉。
邻家正在扫雪的老妇人穿着厚厚的棉衣,裹得几乎只剩一双眼睛,见到林巉回来,她放好手下的物件,对着一身单薄青衫的林巉说道:“林公子,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晚?有人来找你了。”
林巉一愣:“有人找我?”
“是啊,白白净净的,是个好俊俏的年轻人哩。”老妇人笑起来更显慈眉善目,她对着林巉道:“老妇我活了这么多年,除了林公子你外,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那老妇并没有说什么具体的样貌特征,可是林巉几乎下意识地就想到了复玄。
他冲着老妇道了谢,走到自家门前,推开门走了进去。
小院中有两棵枇杷树,虽在冬月中依旧青翠挺立,但寒风急烈,每日都有枇杷叶被风吹下落得满院。刚开始时林巉还有闲心扫一扫,后来干脆置之不理,徒留一院黄叶铺地。
可今日映入他眼帘的却不是往常满地的枯叶,而是一个干干净净的庭院。
两棵枇杷树下,立着一个白衣劲装男子。他背对着林巉,裹着袖子,手中拿着一个大扫帚正在扫地。
听到声响,他回过身来,是极熟悉的眉目。
“师父。”复玄轻轻一笑,左颊便露出一个小小的酒窝来。
五年未见,连带着又拔高了不少的身形,复玄的眉目也已经彻底长开,他薄唇噙笑,眉若刀裁,一双琉璃一般好看的眼睛在看到林巉时熠耀生光,左颊边一个小小的酒窝更是给他平添了一点甜意的温良,这点无害的温良之意连带着清阳一般夺目的俊逸,让他整个人都显得如玉如光,几乎让人移不开眼。
的确是极俊俏,林巉想道,那老妇人倒是个有眼光的人。
“师父怎么穿得这样单薄?”复玄放下手中的扫帚,举步向林巉走来,瞬息间手上便出现了一件雪色大氅,他抖开大氅披在了林巉身上。
他们离得极近,远远望去犹如在相拥。
“我有灵力护体,无妨。”林巉道。
还记得自己刚捡回复玄时,他小小的一团,成天窝在自己怀里,如今一眨眼竟长到这么高了。林巉略微抬眼看向正给他低着头慢条斯理系着大氅的复玄,在心里默默想到。
“师父在想什么?”复玄看着有些出神的林巉问道。他终于给林巉系好了大氅,抬起头来,目光略微向下与林巉对视,眼中噙着一点隐约的笑意。
那点似笑非笑的意味在他一双清浅的眼中莫名显出一种隐晦的勾人来。林巉看得无端有些手痒,索性直接伸手去捏了捏复玄的脸颊,捏时还故作嫌弃道:“回来时,邻家老妇说有一个极俊俏的年轻人找我,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师父是嫌我长得丑吗?”复玄顺着林巉的话,微微蹙起眉头,有些委屈地看着林巉道。
林巉捏着复玄白白净净的脸,指尖又磨蹭了两下后,才心满意足地收回了手,勉为其难道:“毕竟是本君养大的,就算勉强凑合吧。”
复玄闻言又把脸蹭了过去,道:“或许师父再捏捏就好看了。”
林巉被他这个没皮没脸的模样逗得笑出声来,他抬手推开复玄蹭过来的脸,轻声呵斥道:“多大的人了,还胡闹。”
“五年未见,师父都不想我。”被推开的复玄不高兴地小声嘟囔道。
怎么还跟个小孩儿似的,林巉心里这样想着,手上却又不由自主地捏了捏复玄的脸。
“行了吧。”林巉看着又笑得弯起眼睛的复玄,也不自觉地略微扬了扬唇角。
“就知道师父最喜欢我了。”复玄眨了眨眼,轻声道。
林巉无奈地看了一眼复玄,从大氅中伸出手,扣住复玄的脉门道:“好了,闹也闹够了,让我看看你的修为。”
一股温和的灵力从复玄的脉门处流入复玄体内,复玄丝毫不在意自己周身大穴暴露在他人手下,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林巉。
“金丹后期了,不错。”林巉收回了手,满意道。
“可有奖励?”复玄最会顺杆往上爬,他看着林巉,出声道。
他的手虚握着微微侧在身后,一缕极淡玄晦灵力从他的脉门渗出,在他掌心中转了一圈后,轻轻散了去。
林巉并没有发现复玄手中的异常,他看着佩在复玄腰间的一个镂空的小金铃铛,伸手拨弄了一下,那金铃便脆生生地响了几下。当年花灯会上,林巉一时兴起给复玄买的小玩意儿,竟被复玄好好保存至今,成日佩在身上,连一点磨损都不见。
“要不再给你买个金铃铛?”林巉笑道。
“师父喜欢就好。”复玄答道。
“以后再说,进屋吧,外面的风吹得人难受得紧。”林巉一时也不知道能送复玄什么,总不能真的再送他一个小孩儿玩的铃铛。他抬步往屋里走去,路过那两棵枇杷树时,仿佛想起了什么,他看着角落里还剩了点的落叶,微微一挑眉梢,冲着跟在自己身后的复玄说道:“记得把院子扫干净。”
复玄看着理直气壮的林巉,轻声笑了笑,点头道:“记住了,师父。”
拖复玄的福,林巉住上了干净庭院。
第二天一早,起了个大早的复玄正坐在廊下给林巉温着酒,屋外忽然传来林巉的声音。
“昕白,你看,外面下雪了。”
表面专心在煮着酒,实际心神从未离开过林巉的复玄闻言抬起头,光明正大地看向林巉。
林巉站在屋外庭院中,飞絮似的雪从有些灰蒙的天上飘下,轻飘飘地落在他乌似的发上。
复玄看着他笑意融融地看向自己,肩上落了点细碎的雪沫。
苍茫天地间,徒剩这一人。
“师父是还没看够凌霜峰上的雪吗?”复玄眨眼间便隐下了眼中异色,对着林巉笑道。
“那怎么能一样?”林巉道:“凡间的雪自是与凌霜峰上的雪不同的。”
“哪里不同?”复玄乐得纵容他。
“凡间此叫瑞雪。”林巉看着在廊下不急不慢温酒的复玄,煞有其事地说道:“凌霜峰的雪叫孤雪。”
“自是大有不同。”
是吗?
可纵是孤雪,他倒觉得有林巉的凌霜峰也暖得很。
复玄垂下眼轻轻一笑,调了调温着的酒壶。
“昕白,过来。为师让你看看这瑞雪。”林巉看着躲在廊下的复玄,眉峰一挑,唤道。
复玄闻言,听话地从廊下走出,飞雪落在他的衣襟中,带来丝丝凉意。他看着落下的细碎雪片,倒想看看林巉怎么给他看这触手即融的瑞雪。
林巉把他拉到自己身边来,让他抬头看着从天上飘下来的雪花。
“你看。”
“看不清啊,师父。”复玄轻声道。
“再仔细看看。”林巉不死心地再次对他说道。
林巉离他极近,几乎是贴在他的耳边说着话。复玄微不可见地动了动耳朵,觉得有些心痒。
“还是看不清。”复玄摇了摇头。
林巉伸手接了一朵雪花,那朵小小的雪花触手即化,完全没有时间让人看清它的模样。
林巉有些伤脑筋。
复玄绕有意味地看着皱着眉头的林巉。
收回手时,林巉的手肘无意中触到了凌霜剑坚硬的剑柄,他忽然灵光一现,冲着复玄眨了眨眼。
他眼角噙着笑,透着一股自得的狡黠,无端勾人得紧,复玄不经意间被晃了晃眼睛。
在复玄出神的瞬间,一道清柔的华光几乎映亮了整座庭院。
凌霜剑在林巉手中出鞘,没有往日的刺骨凌冽,反而透着一股柔和与温润。
林巉在雪中挽了一个游龙似的漂亮剑花,剑锋如轻絮般往前轻然一挑后又行云流水地收了回来。
他平稳执剑,将剑锋送到复玄的眼前。
凌霜剑泛着些寒光的剑锋上,端端正正地停着一朵小雪花。
那朵雪花触到剑锋,不仅没有融化,还被凌霜剑身上弥漫的寒气给冻了起来。是一个好看的六角冰晶,晶莹剔透。
“如何?这次可看清了?”林巉微扬起眉梢,对着复玄噙笑道。
“好看吗?”
复玄看着站在自己身侧的林巉,林巉长长的眼睫上沾了一点化后残存的雪沫,他看着自己,衬着睫上的那点雪沫,显得那双眼冰凉又清澈。
复玄轻轻敛下眼,小指指尾却无意识般得轻轻勾着林巉垂下的宽大袖角。俄尔,他低低地笑了一声,道:“看到了。”
“很好看。”
是人间最好看的景色。
第31章 阵变
夜里,林巉捧着复玄泡好的热茶坐在窗下,身下铺着雪似的上好绒毯,腰后还放塞着复玄生怕他被椅子硌着特意放置的一个软枕。
他就着暖乎乎的茶杯,喝了一口热茶,看了一眼正在内室给他仔仔细细铺床的复玄,由衷感慨道还是有徒弟在身边好。
可这口热茶入口后还没熨帖下来,屋外呼啸的寒风便席卷来一丝极其细微的血腥味。
林巉眼色一冷,手中的茶杯还未来得及在桌上落稳,身形便消失在屋中。
在林巉的气息在屋中消失的一瞬,正弯腰给林巉铺床的复玄便直起了身,他感受着空荡荡的房间,眼中闪过一丝妖异的赤色。
……
安宁城外一片漆黑,一轮悬月寂静地挂在天上,竟略微显出一种异常的血红之色。路道旁栽着的几株树,在黑暗中狰狞而立,仿佛是隐藏在暗中窥视着一切的怪物,烈风卷起寒雪,铺天盖地向林巉涌来。
宁安城的试炼任务,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数月前宁安城外忽有邪气冲天,在城中修士赶到之时又迅速地归于寂静,任凭那些修士事后再如何探查,竟是连一丝邪气都无。可若说是风平浪静,又时有血月当空,诡异得紧,宁安城修士无法,只得求助重山派。
这任务兜兜转转间便落到了林巉的手中。
林巉踏入宁安城的一瞬,整座宁安城都仿佛静了下来。但几乎是瞬息之后,原本寂静的城便忽然骚动了起来。无数暗藏深处的魑魅魍魉冲破风平浪静的表面,从城中疯狂地涌出,四散奔逃。
纵使林巉当机立断,以自身灵力为牢,困住了尽九成的邪祟,但毕竟事出意外,猝不及防之下难免有着漏网之鱼。不得已,林巉只好以宁安城为阵心,结下束灵大阵,将奔逃的邪祟尽数困在宁安城外十里范围内。
城中有他,奔逃的邪祟不敢再进城,又冲不破束灵大阵,只能在外游荡。这几日虽有林巉按时去城外清理,但按照往常,城外的邪祟即使再如何零落稀疏,也不如今夜这般干净,干净得他在掠出数里后竟连一个邪祟都未见。
像是被什么尽数收走了一般。
林巉落在积雪上,袖袍纷飞,一双好看的眉却蹙了起来。
“何人在此放肆?”
他的声音裹着灵力,传出极远。良久后,周遭却依旧寂静,徒有落雪之声。
那缕极淡的血腥气逐渐散了去。
“还不出来吗?”被斜斜佩在腰间的凌霜剑应召掠起,稳稳停在林巉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