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隔壁营已经有了好几个病号,理由千奇百怪,对阳光过敏的,头疼的肚子疼的,最奇葩的就是还有个说是对军训服过敏,简直是不把现代医疗科技放在眼里。王小森原本是要用这些作为反面素材来介绍的,可惜瞅着那些小孩儿晒得脸红,他还是于心不忍,让他们停下来休息休息。
因为这个决定,王小森收获来这里以后第一批十足十的彩虹皮赞美。
骆安淮他们是在篮球场训练的,旁边种了一圈大柳树,因为太阳高度角的原因留下的阴影也不算多大,但大家挤一挤还是能挤得下。
至于已经到了新时代为何还要有这样的篮球场的原因,估计和这些天的天气一样具有很强的人为性。
既然坐的近自然就好聊了,可是刚来大学的学生能聊什么,不过就是高中的经历以及怎么也绕不过去的高考的成绩。旁的人一听绝对要说他们幼稚且无聊,没错,他们就是这么幼稚又无聊。
“我那十六门课,十三门都只是A,要不是数学是S,连政法的门都摸不到。”
“对对对,我也是特别悬,要不是考前烧香拜佛,现在肯定都没机会跟大家坐在这里聊天。”有一个黑黝黝的哥们儿开口,“虽然我是渣渣,不过咱们这里肯定还是有学霸的吧。”
“我所有科目都是S。”眼镜男推了推自己的眼镜,迎来了众人的惊叹,然后对着站在那里没有参与大家讨论的骆安淮道,“不过我觉得骆安淮应该更厉害吧,他看起来就像是学习好的样子。”就昨天骆安淮一出现,就足以吸引人的注意力提高人的警惕心,谁让他生了一双傲气的眉眼,根本不像是与世无争的乖孩子。
大小伙子们因为眼镜男的话将目光齐齐投向骆安淮,炙热的程度让他装神游捡石子玩都装不下去,只好抬起头来,“我今年没参加高考。”
“没参加?不可能吧,没参加你是怎么进政法的?”
“特招吗?现在特招的那种不是比高考还要难几十倍吗?”
骆安淮面对这些没说话,索性这时王小森刚好吹了集合哨,帮他解了这个围。
不过骆安淮确实没说错,他今年当真没得机会参加高考,不过是当初保留学籍保留了三年,借着这个由头又回来,硬生生地从按照常理来说的老学长摇身一变为新学期的小学弟。
过来一个教官和王小森说了两句话,他听完之后愣了愣,然后过来集合队伍,“两件事,九天后要举办歌唱比赛,还有一件事,接下来,我们要去听一个报告,室内,不用训练。”
接下来,下面掀起了一阵隐形的欢呼。
很多很多年前,有人说在AI继续发展的一百年以后,这个世界上有百分之五十的职业会消失,我们有百分之五十的人会失业。
但这绝对不是危言耸听,因为事实证明确实如此,但更重要的原因在于,当高劳力无意义的工作被代替,我们终于有时间和精力去关注人文——艺术,爱,自由,这些让人不同于其他动物的东西重新回归到整个社会的每一个人身上,当乏味的工作离开,我们终于有机会去探索人生本应该拥有的亿万种可能。
比如说教授,这就是一种没有也无法被人工智能取代的有趣的工作,不过这种有趣可能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比如说今天这一场,就是教授自己觉得很有趣,底下的要不是偷偷用光脑就是偷偷补觉。
王小森他们一排士兵站在一起,对于这种高人文的科目实在是接受无能。
“凯尔哥怎么没来?”王小森问。
“boss不是和你住在一间宿舍吗?你怎么问我?”站在他旁边的男人回答,“不过我昨晚看到boss了,他当时坐在树下面,和一个学生说话。”
“学生?哪个学生?”
“我怎么知道,这么多,又不是我的战友和敌人,我怎么可能记得住?”男人哑笑了一声,“不过挺好看的。”
王小森顿了顿,“四不四五点钟方向的那个男生?”
男人顺着王小森说的方向看过去,那里坐着骆安淮,坐姿板正,神情平淡的看着教授慷慨激昂的演讲,带着些微微的黄色的光投射下来,为他的面孔笼上一层淡淡的阴影,眼神幽怨又绵长。
“昨天太晚了,我没看看清,不过应该是他吧。”男人笑,“今天下面坐了这么多学生,也就他像是我们当兵的。”
他就是当兵的。
王小森在心里这么说。
他是第三军区的骄傲,就算是离开了,也把传奇留在那里。
只是他不说,他们都不说,他们宁愿将所有原因都掩藏起来,烂在怀里。
☆、第五章 因何缘故
第五章因何缘故
其实发展到现在,人类已经不需要用大量的食物来补充体能和身体所需,一颗胶囊就能够解决所有问题,可是味蕾本身并不能接受这样的处理方式,以至于美食还是人生必需品。
中午吃饭的时候,克林特恩和瑞恩正在一唱一和的模仿教官和刚才的教授,接下来就被一个人拍了拍肩膀,转头一看,是一样拿着餐的教官,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说啥子呢?”
克林特恩尬笑着摇头,“教官,我们没说什么,真的没说什么。”
王小森因为克林特恩这一笑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点了个头就离开,只有骆安淮看到了他黑中泛红的耳朵,和他哥一模一样。
“咱们教官其实挺可爱的。”克林特恩咬着叉子,含糊着话语。
“是挺可爱的,人也好。”瑞恩说着从别人那里听到的八卦,“你们知不知旁边那个女生连,教官简直是个铁憨憨,咱们休息的时候给她们女生说先不着急我们一会儿休息个大的,结果最后一上午几个小时加起来只休息了十分钟。后来他们教官说什么?哦,对,‘不苦不累不叫军训’。”
骆安淮听着这话觉得熟悉,毕竟当初也听着他们那位老教官说过类似的,“不苦不累不是军营”,只可惜没过多久他们的教官就换成了秦南岳那个老痞子。
秦南岳。
骆安淮因为想起这个名字而想到昨天晚上凯尔斯科尔说过的话——
“还有衡哥,衡哥又升军衔了,一杠三星,上尉,肩章看起来比以前那个一杠两星的气派多了。不过衡哥好像比之前严肃了许多,他从前整天嬉皮笑脸,痞里痞气地活像个流氓,哪里像是个军官了,可是他现在没以前那么爱笑。我们其他几个人讨论过,都说是因为你一走,再也没人跟他唱对台,他自己一个人也不起劲了。”
他当时只是想这跟他没关系,可是现在他忽然有些思念那个老混蛋老痞子。
就在学校的餐厅里,吃着高热量的事物,他开始思念秦南岳,思念过去的所有生活,甚至开始后悔这样一个决定,这次不被理解的一意孤行的离开。
他的这副样子落在克林特恩眼里就是落寞与无奈中偏偏生出一种别样的东西,或许是应该被叫做希望的。
毕竟人总得需要一些东西才能得救。
下午的时候还是寻常的训练,向左转向右转向后转,稍息立正,听起来简单的不行,可是在机械化的训练之中也会让人产生剧烈的烦躁,当然,除了烦躁之外,还有更重要的东西,叫做累,真的实在是太累太累了,累到让人怀疑生而为人的价值是什么,从而陷入一种恍惚。
休息的时候男生们跟教官套近乎,问王小森说,“教官跟我们说说呗,你为什么会当兵?”
王小森挠了挠头,“为啥子当兵?我哥哥就四当兵滴,他可四不得了。所以后来我也来当兵了。”
“你哥哥有多厉害啊教官?”
“他有没有拿过一等功?”
“我哥也是当兵的,好巧啊!”
在一堆后续的问题之中,骆安淮静静的坐着,打开瓶子喝了一口水,和当初所做的一模一样。
——「你为什么来当兵?」
骆安淮第一次听到别人问他这个问题在进入军营一个月零三天的时候,新兵的训练还远没有结束。
那天晚上他坐在宿舍楼的最顶层,天台上面是低垂着的星空,漫天星子,从千百万年前一直到现在不停的发光发亮,它们闪烁着的光辉,成为夜晚唯一的亮。
骆安淮伸出手,他觉得自己几乎要碰上。
这个时候有个人忽然拍上他抬起的手掌发出声响,然后握住他的手,「诶,臭小子,好不容易不训练,在这儿干嘛?修仙吗?」
骆安淮一听修仙这个词就知道肯定是王大鑫教的,这位东方古国的传统爱好者经常给他们灌输一些神奇的文化,比如说叫秦南岳衡哥,理由简单粗暴,因为古代有五岳,南岳就是衡山。当然,为了让大家理解这个,王大鑫还顺便普及了更多知识,从那天起总有人找他看运势算八卦,硬生生地在现代无与伦比的科技中开辟了一条属于超自然观念和信仰的坦途。再次证明迷信这玩意儿与受教育程度和科技发展没太大关系。
骆安淮抽回手,「没干什么。」
秦南岳用手撑了一下坐在骆安淮旁边,「诶,怎么着你这个臭小子,哥哥碰一下你的手还委屈你占你便宜了不是?」
骆安淮转头去看秦南岳,他眼神带着点钩子,像是某种画皮的妖精,可惜秦南岳还是笑嘻嘻的模样,似乎没有被这种东西引诱。
他向来喜欢突然袭击,此刻也是一样。所以他忽然笑了一下,带着点傲气的眉眼弯起,开口道,「我喜欢男人,长官,我是怕占你便宜。」
可惜秦南岳听这话神色没有任何变化,他只是挑了挑眉,「小子,你说这话,是打算占我便宜吗?」
「没有。」骆安淮收起笑容,一秒钟又恢复到平时平静到只能用装逼来形容的死人脸。
「其实我真不介意,」秦南岳把脸凑到骆安淮面前,「如果对象是你的话,我觉得挺好的啊。你仔细看看我其实也挺好的,我现在二十二岁,混的也还行,中尉,身体健康,也不算缺钱,你想要的别太贵也买得起,最重要的是我人品,你也知道,确实是真不错......」
骆安淮觉得按照秦南岳这么自我介绍下去,估计就只能给他背一背自己的账户密码。所以他及时打断了秦南岳的话,切入点很直接。「不,我觉得你人品不行。而且,你太穷,我想要的你估计买不起。」
秦南岳当时明显的被噎了一下,他抬起手去拍骆安淮的肩膀,「嚯,你这人,我真不知道说什么了。」
骆安淮当时因为这一份小小的胜利而心情愉悦,所以情绪也放松了一下,不过这些在他的表面神情上实在是很难看出,连秦南岳那种眼睛尖的,都是靠好不容易捕捉到他柔软下来的眼神才看出。
「骆安淮,」秦南岳很少直接叫骆安淮的名字,总是用“臭小子”“小混蛋”之类的进行代称,所以他一叫名字骆安淮还有些意外,自然而然的转过去听他说话。
秦南岳声音压得很低,像是要询问什么隐秘。「你到底为什么来当兵?」
骆安淮当时就直接说,「当兵后悔三年,不当兵后悔一辈子。」
「你别跟我扯那些虚不拉几的话,别人那儿这么说我倒是能承认那小孩儿人傻单纯没脑子,你肯定不是。」
「我为什么不是?」骆安淮道,「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都是,不然有那么路可以走,我为什么要把自己困到这里。」这样广泛的天地,我为何在这里忍受与世界隔绝的孤寂?
「因为你是个小混蛋。」秦南岳双手撑在后面,仰头去看天。「我当兵也当了五年了,在这里见过的人比你多多了,来当兵不过就是几种人,为了胸怀理想,英雄主义作祟的,为了权,想做将军的,为了多个履历给自己未来铺一条路的,可是你都不是。」
「那我是为了什么?」
「谁知道,要是我知道了还问你什么?」
骆安淮听到这句话笑了一声没回答,他也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是星辰,千万年前的可能已经陨落,只是没有人知道。
「我猜猜吧。」秦南岳继续说,没打算就这样让这个话题无疾而终。「你来这里,和这里是什么没什么关系。」
骆安淮觉得他说的话有点意思,可是他也不信秦南岳这个老混蛋能说出什么能够贴合他心思的鬼话。
「十六岁就考上联邦政法大学的高材生,诸事顺遂长大到现在,觉得这种人生过烦了过腻了受够了,所以才跑来当兵了,和以前走的路都不一样,刺激呗。」秦南岳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填充好这条线,甚至于后悔自己当初没有去做个作家之类的职业,说不定一部鸿篇巨制就成了。
「你翻了我的档案。」骆安淮很肯定。
秦南岳将刚才那段说出来的时候其实就已经认了这一点,不过他这一次确实有合理合法的理由。「我现在是你们的教官,你们的档案我自然都看过。」
骆安淮凉凉的接了一句,「那你这记忆力挺好的啊。」
「是啊,哥哥刚才不就跟你说了吗,哥哥人挺好,身体也好,你要是跟我在一块儿,肯定不用担心生活的幸福度。」
「长官,」骆安淮还是不笑,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死人脸,平铺直叙的开口,「我就算喜欢男的,也不是见谁就喜欢谁。」
「我知道,」
秦南岳瞧着他,眼神在星空的映衬下显现出一种别样的温柔,「我这不是毛遂自荐嘛。」
对于这句话,骆安淮的选择是回以冷笑,并且用手撑着地站起来,拿着帽子头也不回的离开天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