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烜只拿冷眼看着他,只字未说。
巫燧有促狭之心,故意说道:“昨日可是他的新婚之夜,你可知道?”
“难道你认为,我会在意?”司烜自是知晓,却不在意,“倒是你,本不屑于宽恕叛臣,却为了折磨我们,行此下作之事。”
“下作?”巫燧笑他强撑颜面,反唇相讥,“若是不在意,留他一宿又是为什么?若是不在意,又为何说联姻下作?”
“谁说他在此地?”司烜反问,“你破门而入以后,四下打量三五回,可看见第三人身影了?”
“在这银戎城内,你们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我。”巫燧逼视着司烜,沉声说道,“我自有办法让他现身。”
司烜惊觉不妙,冷声问:“你想做什么?”
“你也一定很想知道,如今的他是否仍旧将你放在心上,不是吗?”巫燧俯身,在司烜耳畔低笑,“今日,我乐意为你一试。”
司烜已洞穿巫燧的心思,冷声道:“你早就知道他每夜都会徘徊于石楼周遭,所以布下陷阱守株待兔,如今终于等到他踏入其中。”
巫燧冷笑,故意高举手臂,佯装要打:“你说得太多了——”
谁知话音未落,顿觉手臂遭人挟制,巫燧眸光骤冷回身望去,果见得巫梵:“你想违抗我吗?”
“属下不敢。”巫梵慌忙松手,却未退下,反倒拦在司烜前头。
“你彻夜未归,是留宿于此?”巫燧的眸光徘徊在这二人身上,流露几许刻薄之意,“他真是好本事,竟让你也牵肠挂肚。”
“属下不敢欺瞒大祭司,昨夜的确留宿于此。”巫梵依旧挡在司烜身前,以一己之力担下全部罪责,“是属下执意如此,与他无关。”
巫燧蹙眉,骤生不悦:“当真?”
巫梵并不知道,如今越是回护司烜,巫燧就越不快活。
“千真万确。”巫梵应话之时,未见半分犹豫,“他一个囚徒,又有什么本事驱逐我离去?”
“不要自作聪明,即便你能一力承担,他也不会放过我。” 司烜是明眼人,心知巫梵此刻说得越多,错的越多。
“住口。”巫梵心意已决,也生怕司烜多言生事,沉声怒叱,“此事容不得一介囚徒置喙!”
此言一出,司烜愕然失语,巫燧讥讽而笑,在场三人皆各怀心思。
其实,巫燧并不在意错的究竟是哪一人。只要他们受煎熬磋磨,就足够令他畅快了。
“你可知晓,私闯禁地是何罪责?”
巫梵既然敢一力担下罪责,就不惧任何责罚:“属下知晓。”
“为一己私欲不顾部族联姻大计,是罪上加罪。”巫燧面色冷肃,如蒙寒霜,挥袖道,“自行去戮室领刑。”
“是。”巫梵领命,却不离去,双眼还瞥着司烜。
“还不快去。”巫燧冷声问,“怎么,你还想抗命?”
巫梵意识到后脑隐隐作痛,在魔咒般的声音响起前,领命退下。
巫梵去后,司烜心怀忧戚。他发觉,只要巫梵试图违抗命令,就会头痛难忍,直至稳住心念,立誓继续为巫燧效忠。
司烜心怀愤恨,咬牙道,“你岂能将活人变做提线傀儡?”
“与其担心别人,为何不先想想自己的处境呢?”巫燧箍住他的面颊,用锋利的眸光描摹容颜,“你且说说,我该如何折磨你,才能更畅快些?”
司烜瞪视着他,眸光雪亮,亦是锋芒毕露:“你用任何阴毒法子,我都不会意外。”
“也许,我该用石块封住窗枢,让你再也见不到外人。”巫燧说此话时,语调冰冷,如缓行的毒蛇,游走在司烜耳畔,“再者,将你锁在床榻上,直至孩子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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戮室之内,巫梵受刑。荆棘藤编就的长鞭在风中划出一声呼号,猝然落在背上,就见皮开肉绽。
巫梵紧绷着山峦似的背肌,鞭梢掠过后背时,半声痛呼都不曾发出来。
阿烨站在一旁,冷眼相看,每每长鞭落在那人身上,她就觉得畅快无比。
“大祭司来了——”
随着一声惊呼,众人跪拜,只有巫梵还被锁在受刑的木桩上。
巫燧睥着他,与执鞭武士问:“多少了?”
“十鞭。”
“才半数。”巫燧挽起衣袖,朝他伸出手。
武士一愣,片刻以后才意识到,大祭司是要亲自施刑。
此事前所未有,众人皆暗自惊异,不禁揣测巫梵究竟犯了何等弥天大错。
巫燧手握长鞭行至巫梵身后,看着翻裂的皮肉,眸光渐黯。下一瞬,猛然挥鞭。
这一击比此前十记都重,倒刺扎入皮肉,带着血珠迸溅散落。巫梵由始至终一声不吭,咬紧牙关。
但越是这样,巫燧越是不快。仿佛在这场为时百年的纠缠里,他只是个多余的人。
曾经的挚友因信仰相悖而割袍断义,曾经的神明也将他抛弃。尔后,这二人竟联合在一起,同心同德,不离不弃。
真是讽刺又荒诞!
现如今,巫燧就是要亲手将这一切都撕碎。
巫燧望着满布血痕的后背,蓦然启唇,好似顺口一问:“多少了?”
守在一旁的武士忙不迭答道:“十、十——”
阿烨追随巫燧多年,旋即明白大祭司的意思,怒斥武士多嘴:“没有问你。”
长鞭抵在巫梵的伤处,巫燧居高临下地望着,双眼宛如幽邃深渊,“你来说。”
巫梵睁开紧闭的双眼,压着剧痛,自牙槽中挤出话来:“十五。”
话音未落,又是一记重鞭,巫梵始料未及,仰头痛呼:“唔!”
巫燧心满意足,信手丢了鞭子,缓步离去。
走出戮室之时,他不禁喃喃自语:“梵笙,你也不过如此。我还以为你是顽石,刀凿不碎,火炼不化。”
“梵笙,我要让你亲眼见证,曾经的自己犯下弥天大错,又是多么愚不可及。”话虽如此,但他心中并无一分畅快。
鞭刑以后,巫梵孤身归去,后背狼狈斑驳,还有血迹未干,沿着肌理淌落。
须弥早听闻巫梵受刑之事,见他归来,不禁嘲讽道:“你已忠心如家犬,不过稍有拂逆,巫燧也不肯容情吗?”
巫梵不理会他的嘲讽,只说道:“犯错自当受罚。”
“真是一只忠犬。”须弥摇头而笑,转身离去。
巫梵伏在床榻上,心思却飘忽得很远。他在担忧司烜,只望自己受刑之后,司烜安然无恙。
便在他深思游历之时,忽被刀刃寒光晃了眼。巫梵心弦骤紧,侧身避闪,顿见匕首没入床榻。若是这一刀扎在后背,只怕大罗神仙也救不回命来。
“须弥!”巫梵断喝一声,劈手夺刀,将须弥制在床榻之上。
须弥右腕钝痛,恍然间发觉,竟是被巫梵拧得骨节错位脱臼。
巫梵将他压在床榻上,眸中蓄着寒光:“你想杀我?”
“你这样的走狗,难道不当杀?”须弥面无惧色,回瞪巫燧,“手握圣物,却为巫燧所驱使,辱没梵笙大人的意志,当杀!”
“梵笙?”巫梵似察觉什么,心间疑惑丛生,“你也知道梵笙?”
须弥怒道:“你不配说他的名字。”
巫梵将那匕首抵在须弥颈侧,威胁道:“告诉我有关他的事情,否则休怪我手下无情。”
须弥冷笑:“你以为我怕死?”
巫梵反问:“你胆大包天,固然不怕死,但地下溶洞里的那些人呢?”
“你——”须弥像是被戳中伤处的困兽,猛然挣扎。
巫梵用力压制住他,不容他逃离掌控:“说!”
须弥挣脱不得,认命似的停歇了动作,终归开口说道:“我只在亓风族人传说之中听闻过梵笙大人的名讳,我族先祖曾是他的追随者。现如今,握在你手中的摩罗金刀,就是由我族先祖锻造。”
巫梵回想起在石楼偷听到的事情,又问道:“他与巫燧大祭司有宿怨?”
“何止宿怨,说是有深仇大恨也不为过。”须弥说道,“巫燧追随他的神明,视信仰不同之人为牲畜,当作为贱丿奴,用以祭神。梵笙大人却说,活在这片雪域的生灵,不该由神来主掌生死。”
“在这里,信仰不同能教手足相残,更能覆灭部落城邦。巫燧大开杀戒时,是梵笙大人为亓风族人搏来一条活路。”
“梵笙可真是离经叛道。”在巫梵的信念里,神权凌驾于万事万物之上,永世不可撼动,“最终,他也没能为你们开辟出一条活路。”
“他曾创立摩罗城,庇佑不奉神明的人。大人在世之时,无人敢犯摩罗城一尺。”须弥垂下眼帘,叹息道,“只可惜,无论怎样骁勇无双,梵笙大人终究只是凡人,最终死在容晦的冰寒印下。”
“原来,梵笙是这样一个人。”说此话时,巫梵话音渐轻。
听闻大祭司的强敌死于神明之手,他本该高兴,可心头就如压了巨石,压抑至极。
巫梵有一个直觉,有关梵笙,一定还有更多的故事。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包子出来了,你们希望是男是女?
这我是真的没想好啊
文里妹纸太缺了,都是支线配角
后面包子的养成戏,巫燧带女娃比较苏,带男娃比较宠,不知怎么选
☆、四十六、包子出笼
四十六、包子出笼
重伤以后多是要引发高热,巫梵又不是铜筋铁骨,□□凡胎自免不了病痛。巫燧有心罚他,并不曾派巫医前去施法医治。
这一病就是许久,甚至惊动了巫燧。在此期间,巫燧还命须弥去别处暂居,大抵是怕他包藏祸心,对巫梵不利。
人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巫梵受刑二十鞭,鞭鞭皮开肉绽,好些时日过去,才有所好转。
巫梵病中惦念司烜,等到病情康复,便悄悄去了石楼。他本只想藏身在暗处瞧一眼,谁知竟见石楼窗扉皆已封死。
每一处窗枢前,都严丝合缝地堵着石块,将那间房砌成不见天日的棺椁。巫梵飞身而去,又见与老树迎面相对的那一扇窗,亦被封死。
“你总算是来了!”明焱扑棱着翅膀,很是着急,“我也被堵在外头了,快撬开石头让我进去!”
巫梵听得此话,便知事有异常:“你有凤凰神力在手,区区一块石板也破不开?”
“这石头看似普通,却坚硬无比,哪怕业火焚烧,也纹丝不动。”明焱飞到窗台上,挥翅引火灼烧石块,却是毫无用处,“你看看——”
“我来试试。”巫梵拔刀出鞘,栖身窗台连番动作,才破开二尺见方的一角。
他从未见过如此坚硬的石料,巫梵不动声色地取一块碎片,藏入掌中。
雏凤将脑袋挤入洞口,张望半晌,才呼唤道:“我回来了!”
“司烜,你还好吗?”巫梵问此话时,除却关切,还有些许愧疚。
“无事。”司烜并没有走近窗枢,似乎离得很远。
巫梵触摸着冰冷的石料,眉心深锁:“我会求大祭司撤去封窗石块。”
而房中,明焱打量着虚弱的司烜,刚要出声,却被一记眼神阻止。司烜自知现在太过狼狈,不能透露半点给巫梵。
“你若去了,他非但不会放过我,甚至还会责罚你。”司烜声音虽轻,但每一字都有不可违逆的意味,“听我一言,此时你当保全自身。”
不知不觉之间,触摸石块的手紧扼成拳,巫梵这时候,才知晓“揪心”二字是何滋味。
“还有,自今日开始,不要再来了。”司烜望着漫漫黑暗中唯一一线光亮,说出的却是最决然的话,“在你下定决心背弃巫燧,回归我的麾下前,不要再来。”
巫梵一怔,心中如有惊涛骤起。一时之间,里外二人再无话可说。
末了,巫梵沉沉叹息,飞身离去。他并不知晓,司烜此举是为保二人周全。
巫梵那一病就是许久,神明的孩子也即将出生。等到巫燧得到所想要的,最后的顾忌也烟消云散,谁又能猜到他还会做什么?
自石楼一别后,巫梵终日心烦意乱。
火焰纹就烙在他的左胸膛,这是离心脏最近的位置。巫梵扯开衣襟,垂眸凝望着印记,不禁想,在早已尘封的记忆里,他也曾立誓追随司烜吗?
这一回,头颅中的痛苦胜过此前千万倍,如钢针埋入颅顶,痛感尖锐而冰冷。
“唔——”巫梵双眼圆瞪,险些栽倒在地。
然而,他惊恐地察觉到,胸膛前的火焰纹骤然滚烫,似有火球侵入肌理,灼烧着心脉。他的心脏一阵一阵发滞,仿佛被无形的手攥紧,阻断血流。
“司烜……”不知为何,巫梵下意识地认为,是司烜有难。
他不顾身上痛楚,跌跌撞撞走出门去。
须弥恰好归来,险些被撞倒在地,面含怒意地问:“又怎么了?”
巫梵不愿与他纠缠,一把推开挡路之人,趔趄着奔向石楼:“司烜,你究竟怎么了?”
石楼外面,巫梵竟见阿烨,旋即知晓,大祭司已然身处其中。
“你也来了?”阿烨走向他时,笑意嫣然,“今日会有大喜事,我不知当不当祝贺。”
“祝贺谁?”巫梵不解,冷声问,“谁的喜事?”
“喜事自是咱们银戎城的喜事。”阿烨意味深长地说着,但看着巫梵的眼里,颇有几分含着幸灾乐祸的怜悯之态,“至于祝贺谁,我竟也不知道了。”
“有话直说便好,何必拐弯抹角?”巫梵胸膛之下灼热异常,仿佛有火团想要破开皮肉,一时之间,心烦意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