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司烜知晓他本性已失,费唇舌追问也是想为明焱寻求可乘之机。
“因为你会从我身畔逃离。”巫梵说得极为认真,仿佛是贪图珍宝的窃贼,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贪婪,“我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我不会。”说话之间,司烜不动声色地朝明焱睇一眼,微微颔首。
巫梵不曾察觉,满心都在考量司烜所言有几分可信:“当真?”
明焱心领神会,双爪凌空划拨,朝巫梵施清心咒。下一瞬,便见巫梵一头栽倒在司烜怀中,彻底失去意识。
司烜望着怀中陷入沉眠的人,终归松一口气:“多谢。”
“不用谢,我也是为求自保。”明焱落在地上,仍不敢凑到巫梵跟前,委屈地说,“他总想杀我。”
司烜替他辩解道:“他先被巫燧迷惑,又被噬心蛊侵蚀,以至于心神大乱,才会行此错事。”
“知道知道,我不计较就是。”
话虽如此,明焱仍心怀不忿,用小爪子蹭了蹭地上灰土,在巫梵面颊上印下好几枚“大作”。
司烜也不替他擦去,瞧得久了,竟觉得有趣,不禁低笑。
明焱得意洋洋地扇着翅膀:“让你欺负我和司烜!”
司烜用指端轻触明焱羽冠,嘱咐道:“你气也出了,等他醒来,不许再纠缠此事。”
明焱蹦到巫梵身上,又在他额头印下几枚竹叶似的爪印,这才算消气。
约莫一个时辰以后,巫梵才朦胧转醒,缓缓撩开眼帘,看见满面关切的司烜。
司烜见他眼中血色散尽,终归安心:“醒了?”
巫梵还以为身处梦中,茫然地眨了眨眼,发觉后脑还枕在司烜腿上:“我们怎么会——”
不待他将话说完,在银戎城中所发生的事情已尽数回到脑海。巫梵猛然起身,不敢置信地自言自语:“我究竟做了什么……怎么会这样?”
“不是你的错。”司烜见他愧怍,心有不忍,宽慰道,“你为噬心蛊所侵蚀才会如此,不必自责。”
“噬心蛊又是什么?”巫梵早忘记身中毒咒,追问道,“我怎会身中这等阴毒招数?”
司烜回答:“说来话长,总而言之,是巫燧麾下祭司所为。”
巫梵不解,又问道:“大祭司为何如此?”
“最初,巫燧想害你性命,后来天意弄人,竟将你收入麾下。”司烜深感讥讽,又为巫梵忧心,“事已至此,你日后有何打算?”
“将你带出来,我不后悔。”巫梵所言,皆发自肺腑,“等你寻到安身之所,我便归去请罪。”
“为什么还要重回虎穴呢?”
司烜这才意识到,巫梵仍未放下对巫燧的忠诚。又或是说,若想解开干他神识的禁咒,一定非常棘手。
有那么一瞬,巫梵满心茫然:“不回银戎城,我又能去哪里?”
“同我隐居山林。”司烜不假思索地说,“我会想尽一切办法解开你神识中的禁制,释放你的回忆。”
巫梵不为所动,反倒问他;“过去很重要吗?”
此言入耳,司烜心头如遭刀剑划过,竟不知如何作答。
是啊,于巫梵而言,效忠巫燧大祭司便是毕生使命,过去、未来,都不重要。
就在司烜默默无言时,巫梵忽然启唇:“我的前尘过往之中,可曾有你?”
他的语调中,怀中懊恼,为那句冒失之言而心生悔意。
司烜的手按在巫梵左胸膛上,虽不说话,却胜过千言万语。
“我们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巫梵蓦然发觉,在司烜手掌下,他的心跳砰然。
他知晓,他们之间一定有难分难解的纠缠。
风水轮流转,司烜终归占得上风,好整以暇地问:“你不是说过,过去的事情并不重要吗?”
巫梵想了想,忽然将人揽入怀中,在耳畔轻叹:“有你,自然比什么都重要。”
司烜蓦然勾唇,笑道:“那就不要再回银戎城,我们一起把前尘往事都找回来。”
为冰所封的心如遇暖流,巫梵无法拒绝司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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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天色渐晚,山洞外的大雪都不曾停歇。
司烜倚着石壁入眠,明焱躲在司烜衣袖下,小心翼翼探出脑袋盯着巫梵。虽然满脸印着脏爪印的他很是滑稽,但明焱依旧不敢招惹。
巫梵拾来干柴生火,烧开雪水,替司烜擦拭手腕。枷锁卸去以后,手腕上还烙着深浅不一的血痂与淤青,让人触目惊心。
巫梵从未做过伺候人的事情,想要轻柔些许,反倒显得愈发笨拙。就像上回在石楼中那样,又是无意之间便下了重手。
司烜本就浅眠,蓦然转醒,看见他满是懊恼的神情,顿时了然。
“抱歉。”巫梵满含歉意。
司烜并不在意,笑意爬上面庞:“我又不是冰雕的,你还怕我碎了不成?这点痛楚,不足挂齿。”
巫梵却未接话,垂眸沉吟良久,继而问:“那个人……你也会让那个人这么亲昵吗?”
司烜剔透如冰雪,当即猜得巫梵的小心思,点头道:“会。”
顿时,巫梵好似生生咽下一坛青梅,酸的心都要发皱。
攒动的火光下,一片阴影笼在巫梵眼前,教人看不清神情。但司烜能感知到阴影下的眸光,是如此锋利凛冽,如锉刀一般描刻在面庞。
司烜忽而心生懊悔,自觉不该这么逗弄他,想要解释,却已来不及。
在启唇之际,巫梵握住他的脚踝,用指腹摩挲伤处:“这样呢?他也会这样吗?”
巫梵甚至已无心掩饰妒忌,挤入司烜双腿之间,连番追问:“那么,这样呢?”
司烜并不躲闪,反倒与他凑得更近,近到只要稍稍别过脸,就能唇畔相触:“他做过的事情,远比这些更出格。”
“他做过的事情,我也可以吗?”巫梵虽这般说着,可神情姿态都如猛虎逡巡领地,绝非问询。
司烜捧住他的脸,在唇瓣上印下一记吻。如此,虽未作答,心意却已明了。巫梵心满意足,将蜻蜓点水似的一吻,变为唇齿交缠、难舍难分。
情意渐浓时,司烜忽觉脚踝一凉,垂眸一瞧,才发觉是巫梵在他脚踝上扣上脚镯,坠着的银铃正阵阵作响。
巫梵毫不掩饰欲丿望,摸索着满布伤痕的足踝,同他说道:“我许久以前就在想,等你伤处愈合,戴上这个一定让人移不开眼。”
司烜这才晓得,看似冷肃的巫梵,原不是一块木头桩子。比起随性的陈川,巫梵大多时候按而不发,足够冷静,也足够克制,将欲丿念藏得更深。
所以,一旦不再克制,欲丿念只会比风暴更猛烈。
巫梵将司烜按在干草堆里,引着那双长腿环住他的腰,意图昭然。银铃一阵一阵作响,也不知扣在了谁的心扉上。
不知为何,司烜面色骤变,双手抵住巫梵胸膛:“先等等——”
“你想拒绝我吗?”巫梵不容他推拒,箍住满布伤痕的双腕,再度将人压下去,“迟了。”
“哎呀呀!”明焱本藏在司烜身后睡去,此刻猝然被压住,险些背过气去。
司烜慌忙起身,巫梵亦是心脏一颤,满面不悦:“你怎么藏在这里?”
“你们在做什么?”明焱并未察觉到,山洞中徜徉着教人羞怯的暧昧,自顾说着话,“可吓坏我了。”
巫梵轻咳一声,佯装若无其事,起身走向山洞外:“我去打猎。”
“哎?”明焱懵懵懂懂地问,“他怎么走了?耳根还是红的?”
司烜指端轻弹明焱脑袋瓜,沉声道:“闭嘴。”
明焱委屈极了,窝在篝火旁小声嘀咕:“一个个都是什么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看到这里的你们~~~
重新开始谈恋爱啦
先甜个几章再说吧
☆、五十、须弥:我的名字必须也加上
五十、须弥:我的名字必须也加上
风雪呼号了一整夜,直至翌日天色微明,才稍稍停歇。
山洞中的篝火早已熄灭,巫梵怀抱司烜,紧挨着度过漫漫长夜。因为碍于明焱,巫梵不曾再做什么,但能如此亲密如爱侣,他已心满意足。
天明时分,洞外传来脚步声,巫梵猝然惊醒,往洞口查探。无声之中,他已握紧长刀,默数来着脚步,下一瞬,骤然出招——
须弥跌到在及膝的雪地里,被巫梵用刀抵在脖颈:“竟是你?”
“你怎会找到这里?”巫梵生怕行踪暴露,警觉异常,“大祭司的手下又在何处?”
“你放心,我与你不同,不会成为巫燧的马前卒。我只是趁乱逃出银戎城,并未跟踪你。”须弥说罢此言,还不忘讥讽巫梵,“如今,巫燧的人手在到处追缉叛将呢。”
巫梵蹙眉,面色堪比寒霜:“所以,我更应该斩草除根。”
“住手——”
司烜循声赶来,瞧见少年眼下有飞鹰刺青,当即阻拦:“他是亓风部族人。”
“你就是跟他私奔的人?”少年面露不屑,摩罗金刀底下也敢嗤笑二人,“银戎城都传遍了,说你宁愿抛弃初生婴孩,也要跟他走。”
“此事与你无关。”司烜顿时沉下脸来,眸中都露凛冽凶光。
孩子是软肋,却为巫燧所夺,也是司烜最痛心的一点。
须弥自以为通晓真相,为讥讽巫梵,说话无所顾忌:“听说,新任火神的另一位父亲,是巫燧。”
“不是。”此话出自巫梵口中。
在司烜启唇之时,巫梵就已先行否认,竟比司烜更急切。
须弥冷笑,嘲弄道:“难道还是你不成?”
巫梵教他激怒,又起杀心:“都说了,我们的事情,与你无关!”
“慢着。”在他挥刀以前,司烜再度阻拦,“留他一命还有作用。”
巫梵果真收手,司烜又好言劝道:“你先去后山,寻一寻可有荒废的农舍。至于我,想同这位不速之客单独谈谈。”
巫梵朝须弥冷眼一睥,饱含警告之意。须弥不屑一顾,昂首站在一旁。
待人去后,须弥忍不住发笑:“火神也会对凡人伏低做小吗?”
司烜并不曾发怒,只反问他:“我何曾伏低做小?”
须弥挑衅似的扬起下颔,对神明也不屑一顾:“我还以为,你们都是高高在上,目下无尘。”
等他说完,司烜才不紧不慢地问:“是梵笙这么教导你们的?”
听得“梵笙”二字,须弥当即变换了神情:“你也认得梵笙大人?”
“我曾见过他。”司烜好整以暇地说道,“我还知道,你亓风部族人曾立誓追随于他。”
司烜说罢,掩唇低笑,故作讥讽之态。
须弥年轻气盛,容不得遭人讥讽,冷声问:“在你眼中,我们追随梵笙大人抵抗神明,是不是分外可笑?”
司烜摇头,好整以暇地说:“我笑的是你愚笨不堪,竟不知梵笙已然归来。”
须弥只以为司烜胡诌,怒意充斥胸膛:“梵笙大人逝去百年,如何还能归来?”
“你早便见过他。”司烜望向巫梵远去的方向,人已无踪,只有雪地上还印着深深浅浅的脚印。
须弥并不蠢钝,循着司烜眸光望去,思索良久,蓦然悟到言下深意:“你想说,是他——”
“不可能!”须弥不愿相信,厉声高喝,“不可能……梵笙大人的转世,怎么可能为巫燧所驱使?”
“怎么不可能?”司烜见他不信,索性说道,“摩罗金刀是亓风部圣物,你应当比我更清楚,它不会无故认主。”
早在从前,须弥就曾疑惑,为何巫梵能驱使摩罗金刀。现如今,真相昭然若揭,他却又不愿相信。
“我亓风部族人追随着梵笙的心念,从未因苦难、死亡而动摇。而如今,他竟自行违背初心……”
“不,他没有。”司烜旋即道出真相,“纵使转生异世,他的信念都不曾动摇,化身为陈川归来。”
“是巫燧在他的神识里设下禁咒,封印记忆,偷梁换柱,让他成为如今的巫梵。”
“当真?”须弥不曾料到,真相竟是如此,一时悲喜交加,“你为什么不为他解开禁咒?”
“我当初为救陈川,神力耗尽,无法解开禁咒。”这亦是司烜心结所在,“再者,巫燧通晓术法,设下的咒法定然高深,贸然触碰只会让陈川疯癫。”
须弥知晓前因后果,不禁为巫梵忧心:“这该如何是好?”
“待我神力复原,定会竭尽全力为他解开禁咒。”司烜给须弥一颗定心丸,又说道,“你已知晓缘由,自此以后,不必再与巫梵针锋相对,更不许再动杀心。”
须弥见司烜极为在乎那人,心生狐疑:“你是火神,为何要救梵笙大人?”
“在我眼中,梵笙已死,如今这人世间,只有陈川一人。”司烜说罢,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须弥孤立在雪地之中,望着司烜远去的身影,眉宇渐蹙——看来,是目下无尘的神祇情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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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梵一路往山上搜寻,果真看见一间茅屋。大抵是猎户入山时的暂居之所。
巫梵推门而入,被灰尘呛得咳嗽不止,只得掩鼻环顾四下。近来大雪封山,想来此地已许久无人居住,但好在锅炉床榻皆有,总比在山洞落脚好上许多。
巫梵草草打扫一番,就忙不迭赶回去,带司烜来到小屋。
这屋子窄□□仄,两个大男人挤进去,就快转不开身,更何况还有须弥和明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