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梵没有回话,等到脑中痛楚散去,才惊觉衣衫都满是冷汗,已湿了贴身的一层。子夜冷风一吹,他只觉得浑身如浸冷水之中。
“看来,今夜你已无心再听我说下去。”司烜说罢,不待巫梵阻拦,关紧了窗扉。
巫梵未及阻拦,空伸出手,却也只能隔着悬崖,在虚空中摸一摸他的侧影。直到窗内烛光熄灭,人影散去。
巫梵又在老树上坐了一整夜,喝完了米酒,直至天将明时,才在心烦意乱中睡去。
但他并不知晓,司烜亦是彻夜未眠。
明焱窝在床褥间,眨了眨豆豆眼,不解地问:“人家还想挽留你,你却说走就走?”
司烜低低叹息:“我怕说得越多,他越危险。”
明焱恍然大悟:“你是怕他受刺激发疯?”
“不仅如此,我更怕崇炎会对他不利。”对于道明真相这件事情,司烜有自己的考量,“他若一直效忠,尚能保全性命。如若从我们这里知道太多,心生疑虑,去崇炎跟前一问究竟,只怕会引得杀生之祸。”
“你倒是用心良苦,可惜他浑然未觉。”雏凤苦恼地歪了歪头,唉声叹气,“可是时间不等人,你们的孩子要是生在这里,巫燧哪能放过?”
这也是司烜最为忧心之事。他不禁捂住腹部,合上双眼深深叹息。
翌日清晨,巫梵自石楼后离去,快步去往白塔神殿,好似昨夜风平浪静,并不曾有半点异状。
谁知更有黄雀在后,巫梵去后,阿烨自暗处步出。她仰头看向石楼,又意味深长地望着巫梵渐行渐远的身影,若有所思。
巫梵走入神殿拜见大祭司,隐约察觉今日晨会与平常时候不同,似有暗流涌动。
尔后,巫燧屏退闲杂人等,只留巫梵去偏殿问话。阿烨退下之时,与巫梵擦肩而过,蓦然勾唇,留给他一记别有深意的笑。
巫梵冷眼一睥,连眉头都不曾皱一皱,全不将她放在眼里。
偏殿之内,巫燧只问他道:“昨夜你身在何处?”
巫梵如实答道:“属下在石楼周遭。”
“在那里做什么?”巫燧只淡淡一问,好似不经意间提及的玩笑话,“难道瞧上了守门的女祭司?”
“属下不敢。”巫梵不愿说出他与司烜的事情,避重就轻地回答,“只不过是好奇。”
“好奇什么?”巫燧语调未变,只是眸光渐沉。
“好奇究竟是谁有这样大的本事,竟能成为大祭司的忧患。”在意识深处,他隐约知晓,实情不能告诉巫燧。
巫燧不知此话真假,继续试探:“他是神明,是银戎王朝顶礼膜拜的火神。但是,这一切都即将成为过去。”
巫梵不禁惊愕,为的不是囚徒的身份,而是巫燧后半句话:“成为过去?”
“他抛弃了信徒,沾染满身脏污,已不配为神。”巫燧睥着巫梵,眼眸化作深渊,仿佛要将万事万物拽入其中,“不久以后,银戎王朝,即将迎来新的火神。”
“新的火神……”巫梵知道,新的神明会是司烜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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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梵忧心忡忡,心烦意乱了一整日,亥时钟鼓未响之时,便已坐在了石楼窗扉前。
都说无巧不成书,今夜巫燧亦是造访此地。巫梵虽未看见他的身影,但凭着过人耳力,早已听闻说话声。
“你很有本事。”巫燧不请自来,兀自寻一处坐下,满含嘲弄地说道,“都已沦落至此,还能让我的心腹对你牵肠挂肚。”
这个“心腹”是谁,司烜自是知晓,旋即反唇相讥:“即便忘记身份、性命、记忆,他仍旧他,不可能彻底被抹杀。”
“是吗,不如我们打个赌?”巫燧的眸中笑意阴鸷,兴致盎然地说道,“你信不信,哪怕我让他与旁人联姻,他也不会抗命?”
司烜回以一笑,饱含讥讽:“难道你以为我会在乎?”
“哦,当真不在乎?”巫燧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眸光如毒蛇般游走在司烜面庞。
只可惜,司烜又令他失望了。
“这么做,你又能得到什么?”司烜回望过来,眉目间平静如水,不露一丝破绽。
“我想教你知晓,在巫梵的跟前,你本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巫燧说罢,心中莫名畅快。
此话似一根刺,只扎入司烜心底。司烜眸光渐冷,启唇回击:“是啊,就如同你在我眼里,只不过蝼蚁尘泥。”
他从祭神奴仆一步一步变作银戎王朝之主,但在司烜眼里,好似从未改变。巫燧最听不得的话,莫过于此。
司烜所言如刀,正好刺在最痛处。巫燧的怒意按而不发,催动咒法,收紧司烜身上枷锁。
枷锁渐趋绞紧,深深嵌入皮肉,司烜不禁躬身痛呼。巫燧不急不缓地走上前去,一抓攥住司烜的长发,迫他抬起脸来:“我从没想过,神明会与叛逆者勾搭成奸,真是无比荒唐。”
“他不是梵笙。”司烜仰起苍白的脸,直勾勾地望向他,“梵笙早已逝去,我也回不到当初,只有你,还沉浸在往事中无法自拔。”
巫燧的眸光一凛,如刀出鞘,不吝惜用最刻毒的言辞回击:“你的确回不到当初了,若是早知道你耽于欲念,我就该在梵笙回来前把你肏透了,再生下我的孩子。”
这是巫燧第一回口不择言,说出不雅之词。在司烜的印象中,巫燧总是冷肃自持,从不曾口出污言秽语。看来这一回,看来是真的将他激怒了。
巫燧仍在说着,每一字都堪称刻毒:“但是如今,我却不想碰你,因为只要想想,就觉得反胃。”
司烜依旧拿冷眼望他,启唇说道:“你怀着这样的心思供奉神明,与你所不屑一顾的人,又有何区别?”
“同是被欲念遮蔽双眼,难道谁比谁更高贵吗?”
巫燧彻底被激怒,怨愤之气恍如猛虎出笼,厉声喝道:“我与他不同!”
争执声早已传出窗扉,裹挟在冷风里,飘摇着送到巫梵耳畔。
巫梵听见一个熟悉的名字,再往深处去想,却又茫然无所获。里头的争执他也听得似懂非懂,却莫名觉得,兴许与自己有关。
等到巫燧摔门而去,房中的灯火应声熄灭。巫梵将眉头拧成死结,飞身离去。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他又怀揣草药归来。他试着飞石子击打窗扉,却无人应声。巫梵只以为司烜已睡下,犹豫半晌,终归跃上窗台,偷偷将窗扉推开一丝缝隙。
谁知房里头,明焱正巧飞来一探究竟,好巧不巧与巫梵四目相对。
“司烜救命!”短暂的先顾无言后,明焱猝然爆发出惊呼。
“闭嘴。”巫梵索性推开窗,一把攥住雏凤,“如果吵醒他,就捏死你。”
明焱当即一声不吭,可怜巴巴望着巫梵,低声发出轻叹:“咕——”
巫梵索性坐在窗台上,压低嗓音问:“他怎么样?”
“咕咕咕。”明焱不敢说话。
巫梵耐心有限,沉声道:“说人话。”
好吧,凡人真难伺候。
明焱腹诽着,终归口吐人言:“不太好。”
巫梵立时忧心,追问道:“大祭司伤到他了?”
“你去瞧瞧吧。”明焱朝身后扬了扬脸,嘟囔道,“可别说不可擅闯禁地,现在你已经迈进一只脚了。”
巫梵无可奈何,叹息着放开雏凤,走入房中。行至床帐外,他伸出手,却又犹豫了。
此时闯来相见,究竟是为什么?担心,关切,还是思念?
巫梵心烦意乱,倒是明焱乐于成人之美,扑棱着撩开幔帐,又无比自觉地飞出窗外。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看到这里的你们~
明天会更个点梗番外,现代小甜饼呢~
☆、四十三、点梗番外:现代 甜点屋、帅哥店主,以及求婚
点梗番外、现代甜点屋、帅哥店主,以及求婚
阳光落进街角的橱窗里,仿佛想要为各色精美的甜点镀上金粉。
随着烤箱一声“叮咚”,又有新品出炉。
香气徜徉在春日午后的暖风里,果真引来一名“顾客”。
客人打着遮阳伞,直到坐在店里背阳的角落,在小心翼翼收了伞。她委屈巴巴坐在角落里,什么都不点,嗅了嗅糕点香气,忽然头一低,哭出声来。
陈川和司烜面面相觑,不明白女人这是什么意思。
特殊的“客人”他们不是没有接待过,大多是心愿未了,有事相求。但这一位就十分奇怪了,不说明来意,甚至不肯抬头看二位店主一眼,只顾捂着脸哭泣。
司烜无声叹息,与陈川指了指女人。
陈川点点头,硬着头皮走上去:“你是有心愿未了吗?”
女人摇摇头,哭到抽噎。
陈川忍住扶额的冲动,继续问:“那就是心结还没解开,不愿意投胎?”
女人摇摇头,泣不成声。
此情此景,不说陈川,便是在一旁观望的司烜也觉得耐心耗尽,火气冲上太阳穴。
终于,司烜大神发话了:“有话快说,不说就出门投胎去。”
“我……”女人委屈极了,边哭边解释,“我还没死。”
“灵魂出窍?”司烜探出二指,抵在她的额头,“我送你回去。”
“不要!”
女人忽然抬起脸来,惊得陈川后退半步。
他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女人,像是干枯的玫瑰,苍白、瘦弱到病态,面颊、眼窝都深深凹陷进去,仿佛骨骼上只附着着一层薄薄的皮肤。
“那你究竟想要怎么样?”
“我只想嗅一嗅香气。”女人贪婪地大口吸气,恨不得将空气中徜徉的甜点气息都吸入腹中。
“为什么不点一块甜品么?”陈川见她这幅模样,误以为她是饿到昏迷而灵魂出窍,好心端来芝士杏仁片蛋糕,“免费请你试吃。”
谁料,女人捂着嘴,连连摆手:“对不起,我不能吃!”
“哎?”陈川满面茫然。
司烜看了一眼墙上挂钟,惊觉已经3点整。今天早上,陈川约他去临市森林公园度假,带上帐篷过夜,说好3点半出发。
可是,偏偏有个冒失鬼闯进店里,进来只顾哭,也不说缘由,真让神头大。
司烜索性拉开椅子,坐定在女人对面问话:“你是什么人?”
司烜气势凛然,女人不敢不理不睬,只有战战兢兢地回答:“我是一个平面模特。”
司烜终于撬开了她的嘴,追问道:“怎么瘦成这样?”
女人更委屈了,眨了眨眼,落下两颗泪珠:“饿、饿的。”
司烜自以为真相已经握在手中,信心满满地问道:“所以,你是事业不顺,想要绝食自杀?”
女人连连摇头,否定司烜的说法:“不,在我们这一行,挨饿是有职业操守的体现。”
司烜满头雾水地望向陈川:“这是什么道理?”
“以瘦为美把人洗脑了呗。”陈川无奈地摇摇头,想起家里整天嚷嚷着减肥的妹妹,同样不让人省心,“一个个麻杆似的,有什么可美?”
“我也不想啊——”女人听了这话,哭得更响了些。
司烜回眼瞪向陈川,陈川自知做了错事,飞速溜回后厨。
司烜揉了揉眉心,只觉得脑袋里有无数苍蝇在飞,嗡嗡作响,令他心烦意乱。
就在他快要忍无可忍的时候,陈川捧着三角乳酪走出来,送到女人跟前,还贴心地奉上刀叉:“吃吧。”
女人咽了一口口水,却在摇头:“不能吃。”
陈川没有再劝,拿起芝士杏仁蛋糕,吃得津津有味:“哎呀呀,真香。”
女人眼巴巴望着,俨然馋虫已经在肚子里作怪,却依旧倔强地不肯碰一口甜品。
陈川暗自挑眉,用叉子挑一角蛋糕送到司烜嘴边。司烜从善如流,虽不说话,但吃得比陈川更香。
“你灵魂出窍来到我们的甜品店,为的不就是吃一口解馋吗?”陈川循循善诱,“来都来了,不品尝一下,未免可惜。”
女人心中的壁垒渐趋崩塌,香气四溢的三角乳酪就在跟前,仿佛是引诱夏娃犯禁的苹果。但她还保存着一丝理智,纠结地问:“多少千卡?”
“放心吧,都是低脂牛奶、低脂奶酪,还有一些南瓜泥。”陈川早就料到她的顾忌,贴心地准备了低脂甜品。
女人握住蛋糕叉,眼睛都移不开三角奶酪:“真的?”
陈川眨了眨眼,十分真诚:“真的。”
“那——那我就不客气了!”
女人握起叉子,以风卷残云之势将奶酪一扫而光。
司烜回身看了看钟表,正好3点半。他唇角含笑,朝陈川竖起大拇指。
陈川回以一笑,十分狡黠。
女人打着太阳伞走出甜品店,笑吟吟地离去了。
送走这么一位难缠的客人后,甜品店关门打烊,两位帅哥店主把帐篷、睡袋一一搬上越野车,一同去往临市。
临市有一处森林公园,陈川时常和朋友们相约而来,野营烧烤,彻夜狂欢。但这一回有所不同,他来到这里,是为了求婚。
为什么午后3点半必须出发?因为到达森林公园刚好5点整,时间卡得一分不差。
司烜坐在副驾驶,并没有下车的意思:“陈川。”
陈川蹙眉,满心都是他的求婚计划:“怎么了?”
“坐在这里陪着我吧。”司烜一动不动,稳如泰山。
陈川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手机,发觉时间所剩无几:“我们先去搭帐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