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意思吗?”明雨的笑容突然掺进了些许的苦涩,“或许吧……”低下头,声音渐渐低去,“可我的记忆却只是从拜师父为师开始的……对了!”好像是怕意高听见似的,明雨猛地抬起了头,大声的问道:“你昨天临走时说的,要给我看的有意思的东西又是什么呢?我真的很想看呢!”
“是呀!我差点忘了呢!”意高却仿佛真的没有听到明雨的低语似的,几步便跳到了明雨的床前——抬起手,在衣领处摸索了一阵,终于拉出了一条红色的绒绳,而绒绳的下端竟是一只蓝色的锦囊!慢慢地将锦囊摘了下来,意高一脸兴奋地向明雨说道:“诸葛师兄,就是这个了!平常我是从来不给别人看的——只是对您例外呢!这个呀——”意高的脸上显出了孩子般的陶醉神情,“是我师父送我的护身符呢!我小时候经常生病,师父就把他最宝贝的护身符送给我了……”小心翼翼地将锦囊递到明雨的面前,意高仍是满脸的笑容。
“终于下完了!”凝香长长地呼了口气,大剌剌地坐在了台阶上,对身旁的子雄叹道:“我才下了一个多时辰就认输了——七师兄他实在太强了!根本就赢不了嘛!”
“我就更惨了——”等到凝香说完,子雄才慢慢接过了话头,“我才半个多时辰就认输了——我想,”子雄慢慢转过头,“缓之的棋艺又精进了不少吧!”
“是我们两个技不如人啦!”猛地站起身,凝香拍了拍子雄的头,“算了,别说了——赶快把棋谱写完,去吃中午饭吧!”站在台阶上,凝香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温暖的日光当空照来,庭院中却兀地一片宁静;“对了!缓之到哪里去了?既然你们很早就结束了对局,怎么不见他呢?”伸罢了懒腰,凝香低下头,随便地问了一句。
“不知道!”说着,子雄也跟着站起了身,“他收拾了一下就出去了!不过……”子雄微微皱眉,“缓之好像很想去见大师兄呢!”
“那就去见呀——反正只要他有空不就好了!”已转过身的凝香停下了脚步,回过了头,有些奇怪地看了看身后的子雄。
“可是,他好像……好像还是有点……怪怪的……”皱着眉头,子雄仍在考虑该怎么说——不远的回廊中传来了释然的声音:“小师妹,小雄,要开饭了!先来吃饭吧!”
“知道了!”异口同声地应道,凝香和子雄没再多想,匆匆地跑了过去。
“师父!师父!”从后面很快地跑过来,意高已经气喘吁吁了——停下脚步,回转过身,慎言关切地说道:“不要跑这么快——怎么了?这么着急?”
“师父……”好容易来到慎言的跟前,意高慢慢地倒着气,“今天……今天晚上,我可不可以住在这里呀?”
“住在这里!”慎言显得有些吃惊,慢慢地重复了一遍,“为什么你会想住在这里?难道……大师兄他……”
“大师兄?”意高一愣,“您是说诸葛师兄吧——对,”意高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嘴唇,“就是诸葛师兄他问我今天晚上要不要住下来……师父,你会同意吧?”翻起眼睛,意高看了看面前一脸忧色的慎言,显得也有些踌躇了。
“你住下来吧!”出乎意料的,慎言没有丝毫的犹豫,很快给出了肯定的答案——抬手摸了摸意高的头,浅浅一笑:“不过,你可不要给大家添麻烦呀!”
“是!”脸上又挂上了笑容,意高使劲地点了点头——“古师兄!”突然看到熠辉从不远处走来,意高便高兴地叫了一声,几步跑过去,大声说道:“师父同意我今天住下来了!”
“是吗……”熠辉好像很勉强地笑了笑,“那你先去找你金师姐吧,她会带你到房间去的!”
看着意高慢慢地跑远,熠辉才慢慢走到慎言的面前,将手中的几张棋谱递了上去,“小师叔,这是今天八场对局的棋谱,请您过目!”
“辛苦你了!”低声应答,慎言面无表情地接过了棋谱——慢慢地翻看着,慎言突然说道:“熠辉,在棋赛结束之前——你就不要再去苏先生那里了!”声音虽然不大,却充满了威严。
“是,”低下头,熠辉微微蹙眉,“弟子明白了……”
春晓微寒,却是连五更天还未到——虽然东方已露出了鱼肚白,但整个院子里却还是晨雾冥冥,一片昏暗。打着哈欠,意高忍不住揉了揉眼睛,一副还未睡醒的样子——轻轻推开房门,意高慢慢将头探出了门外,待到确定了没有别人,他才悄悄走出了房门,匆匆向后院的深处去了。
来到房门跟前,意高却没有听到任何动静,除了自己的呼吸声,四周静得有些可怕;抬起手,意高却突然踌躇了起来,迟迟不敢敲响房门——房门却毫无预兆地在面前打开了,吓得意高不禁后退了一步,险些叫出声来。
“意高,你来了……”浅浅一笑,明雨的脸上仍旧带着沉沉的倦色——不同往日的青衣打扮,此时的明雨却穿了一身的白衣,倒和几日前馨林和冉之的装扮有几分相似了;踏出房门,看着面前一脸惊讶的意高,明雨不禁再次失笑:“既然已经来了,我们就快些走吧!”抬起手,拉住了有些不知所措的意高,明雨向着院子的更深处走去。
“诸葛师兄,我们这是要到哪里去呀?”走了很久,意高终于禁不住问道——走在前面的明雨始终没有回过头,只是慢慢地无声前行着——穿过了长长的回廊,直向着院子深处那座并不太高的平顶土山走去。
“意高,”低声叫着,明雨终于回应了意高的问话,“你还记得昨天答应过我什么吗?”并没有直接回答问题,明雨却向意高发问道。
“记得……”意高赶忙回道,“绝对不把今天的事告诉任何人,绝对不告诉别人今天我们去了哪里——即使是师父也不能说!”转过头,望着那只被明雨拉着的左手,意高竟觉得那只手像握着冰雪一般。
“对!你一定要遵守诺言呀!”突然停下了脚步,明雨的声音听来带着许多的无奈——直到此时,意高才发现——不知何时,他已跟着明雨来到了那座土山的跟前,而在他们面前的——那座土山的正面竟也像是被刀劈一般的平整,而在那竖直断面的正中开有两扇蓝色的大门,高挂门上的红色匾额上写着三个金色的大字:雪灵堂!
“真没想到,这里面竟然会是这样的!”高抬起头,仰视着头顶上一排排的雕花木椽,意高由衷地赞叹道——若不是亲眼所见,意高觉得自己是决不会想到,在院子里那座毫不起眼的土山之下,竟会有如此的工程:若只是抬头观瞧,不论何人,也定会以为自己是走在皇家园林的某处回廊之下。
虽然不长,但这条像是回廊的隧道却是极至精巧的——隧道的两侧壁上满是精致的壁画,内容虽大多是对弈的场景,但也是栩栩如生,引人入胜!更为奇特的是,壁上镶嵌的一种绿色的石头,正发着微光,将昏暗的隧道映得很是明亮。
不觉地放慢了脚步,意高却没发现回廊已到了尽头——抬起手,推开了面前的另一扇大门,明雨回头叫了一声:“意高,快点走吧!时间不多了……”
“……是!”猛地回过神来,意高赶忙紧走几步,跟在明雨的身后跑出了那扇大门——这一次,意高再也克制不住,失声叫道:“这……这是……”
展现眼前,却似洞天别处,世外仙境——意高没有想到,那座平顶土山中间竟是一座花园;而刚刚的隧道,就是穿过土山进到里面的蹊径!抬首环视四周,高高的土山却只似这座花园的一道围墙——其间粉桃翠竹,甚至还有一些不合时节的花卉竞相开放;一条绿溪环绕而行,一座竹桥直指花园正中那座青顶建筑的正门。
“诸……诸葛师兄,这里……这里是仙境吗?”晨雾未散,头顶的天空也仍是一片黯蓝——意高难以置信地问着站在身前的明雨,声音几乎颤抖。
“我不知道!”抬脚步上了面前竹桥,明雨再次拉起了意高的手,“对于有些人或许是吧……”回首轻笑,明雨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欢愉。
“大师兄!大师兄!你起来了吗?”轻轻地敲着房门,月明手中的药碗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着,将映在其中的景象打得粉碎——稍稍加大了力道,面前的房门却应力而开,月明一愣,终于推开了房门——药碗在一阵剧烈的颤抖中落在了地上,飞溅的药汁打湿了月明的黄绿罗裙……
进得门来,慎言很快就觉察出了事情有些不对,将手中的缰绳交给迎上来的李伯,慎言匆匆地绕过了屏风,快步穿过了院子。抬起头,果见月明和子执满脸忧色地站在正堂的台阶上,而其他的人正穿梭在房舍之间,好像在寻找着什么!
“发什么事了?”几步来到了子执和月明的面前,慎言才发现月明已经哭红了双眼,仍在低低地啜泣。
“小师叔!您来了!”子执很快发现了慎言,匆匆施礼,“大师兄他不见了!”子执边说边安慰着身旁的月明,“昨晚他还好好的,可今天早上,明妹帮他送药的时候,就不见他了!而且……”子执突然语顿,仿佛顾及着什么。
“你说吧!”看出了子执的顾忌,慎言轻声宽慰着她,“而且怎样?”
“何师弟也不见了!”子执抿了抿嘴唇,声音仍旧踌躇,“今天早上,我们叫他起床的时候,发现他的床铺已经收拾好了——可人却不知哪里去了!我想……”
“子执!”突然打断了子执的后话,慎言快步走进了正堂,“你把大家都叫回来吧!先不要找了——他们不会有事的!”没有回头,慎言的声音听来有些奇怪,“叫大家回来准备对局吧……时间不多了!”
“小师叔……”站着没动,子执不禁皱起了眉头,低声喃道:“您果然是知道大师兄到哪里去了吗……”
注视着白色蜡烛顶端那跳动的橙黄火苗,意高很长时间之后才发觉自己竟有些失神了——赶快将手中的白纱灯罩小心扣好,意高转过身,再次扫视了一遍自己面前的所有景象……
当意高跟着明雨踏进这座青顶建筑的大门的时候,意高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打了一个大大的冷战:这里面实在是太冷了!但那种寒冷的感觉却不同于冬季落雪时的清冷感觉——那是一种阴冷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冷的感觉,却会让让人感到一种类似悲伤的心间战栗。意高知道自己一定是有些害怕了——被明雨拉着的左臂因为他的后退而被抻了一下,微微作痛。
不过,明雨很快就察觉到了意高的胆怯——他回过头,向着意高轻轻一笑,慢慢松开了意高的手,独自走进了一片漆黑的大厅!
诚然,明雨并没有告诉意高这是一座大厅;但直觉告诉意高,那是一座大厅,而且是一座很宽大、很空旷的大厅,他甚至可以听到晨风从大门吹进大厅,并在里面往复回旋的声音——但是里面仍旧是一片漆黑,明雨消瘦的身影很快就隐没在那片黑暗之中……
“诸葛师兄!”禁不住叫出了声,意高下意识地再次跨过了那道高高的门槛,却猛地发现明雨站在了离自己大概一丈多远的地方:他正站在一座高高的黑色灯架前,高举着手,点燃了灯台顶端的白色蜡烛;俯下身,将放在脚边的白纱灯罩扣回了灯架的上方——明雨转过身,再次向意高轻笑:“意高,进来吧!帮我把灯都点亮吧!”
“是……”不由自主地应道,意高慢慢地向明雨走去——橙黄的烛光透过白纱的灯罩变成了一种柔和的白色光芒,明雨的白衣上也被笼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显得如此的缥缈……
终于点亮了大厅中的所有八支蜡烛,意高慢慢走向了仍站在门旁不远处的明雨;边走边四下张望,意高终于明白为什么门外已经天光大亮,大厅里却仍旧是一片漆黑——这座大厅就像一支封口的箱子,除了那扇敞开的大门以外,四壁上竟然没有一扇窗户!可大厅中的空气却是在流动的——意高可以感到风正从不同的方向吹进大厅,挂在两边墙壁上的画也跟着“沙沙”作响……
画!八座灯架上的烛光虽不是特别地耀眼,却还是将整个大厅照得很亮——意高可以清楚地看到,两边白色的墙壁上,挂了十幅栩栩如生的人像:一笑一颦,却似正在轻声低语,让人不禁惊叹画者的高超技艺!
“诸葛师兄,这些画上的人是谁呢?”业已平静了下来,意高抬起头问着站在灯架旁低头不语的明雨——没有回答意高的问话,明雨却突然慢慢地向大厅的正中走去:在那八座灯架的中间,赫然放着一桌两椅,而桌上的一局残棋还未尘封……
“意高,”回过头,向意高招了招手,明雨慢慢跪在了桌子的旁边,“你过来!”
“是!”匆匆跑了几步,意高突然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轻拌自己的脚——低下头,意高突然发现大理石的地面上竟然刻着一条浅浅的黑色凹槽——心头一震,意高猛地抬起了头,再次扫视整个大厅!不出所料,凹槽并非一条,而是许多条纵横交错,布满了整个大厅的地面,简直就像是一张巨大的棋盘……棋盘!意高如梦初醒——这整个大厅确是一张棋盘,而那八座灯架所在的地方就是除了天元以外的八颗星点!
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意高突然感到一阵难以名状的心悸——置身于这张棋盘中的自己,是不是也是一局不知何人所下的残局中的一颗落子呢?
“你认为这一局的胜负如何呢?”没有再回过头来去看自己身后的意高,明雨只是直直地注视着面前的棋盘,低低地问了一句——视线慢慢地在棋盘上游走,却仿佛找不到落点般的迷茫。
“这一局……”终于走到了明雨的身后,意高低下头,开始仔细地去看棋盘上的这局残棋——或许是四下灯光照耀的关系:意高觉得棋盘上的青白棋子好像都在微微发光!但那光芒并不耀眼,柔和仿如星光,使人自然有了平静安详的感觉,几乎让他昏昏欲睡……
使劲地摇了摇头,意高强令自己要清醒一点——咬了咬嘴唇,微微沉吟,意高低声答道:“就形势来看——白棋的布局远好于黑棋!黑棋好像有些太急功近利了——中盘的进攻也操之过急,显得有些单薄!不过……”意高突然停了下来,大大地睁着眼睛,有些吃惊地注视着面前慢慢站起了身的明雨。
“但是,白棋却好像处处留手,有所顾忌……”明雨虽没有回头,却好像洞悉了一切——此时的他已抬起了头,将视线自棋盘上移开,直直地注视着自己的正前方——在黑色的灯架之后,紧靠着正对大门的那面墙壁的是一张檀木的供桌,一尊白玉雕就的人像立在供桌的中央,在灯光照耀之下,晶莹剔透,如幻似真——而在意高的眼前,明雨的身体也突然变得缥缈起来,仿佛山间青岚一般,随时会随风散去……
“诸葛师兄!”意高惊叫一声,一把抱住了面前的明雨——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但这个时候,只有实实在在的身体才能使他安心下来!再次寒战——意高确实抱住了一个实实在在的柔软身体,但那个身体却显得比刚才更加的冰冷。
微微一怔,明雨突然轻笑出声,轻轻拉开意高抱住自己的双手,明雨慢慢回过了身——意高的脸上不知何时已挂上了泪珠;抬起手,摸了摸意高的头发,明雨的声音很是温和:“不用担心——我不会突然消失的……”
懵懂地点了点头,意高用袖子拭去了脸上的泪水,抬头看着面前面带笑容的明雨——或许刚才真的只是自己的幻觉吧……
“小师叔,为什么不让我们去找大师兄?”释然大声说到,情绪有些激动,“若是大师兄有失,我们又怎能安心对局呢?”
“释然!”子执突然严厉地打断了释然的话——释然这才发现,除了自己以外的其他人都缄口不语,只是直直地注视着房间中央的慎言,仿佛在等待他最后的决断——“你们……”释然突然感到一阵无由来的气愤,他紧紧地皱起眉头,“我自己去找……”说着,向大门口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