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皇兄、自己都不过是他布下的棋子,他在乎的只有徐建一个人而已……
“公主!公主!”徐希宁被青篱推醒,她担心地问,“您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感到脸上湿湿的,抬手抚过脸颊,是泪。她又哭了吗?天已经微亮,最后一个夜晚也过去了,该做的事终究还是要做。“等驸马上完朝回府,让他来见本宫。”
“是。”
最后还是嫁进了韩府,因为想做韩况的新娘,和他拜堂成亲,和他喝交杯酒,和他一起听那些可笑的无法实现的祝福——这些事情,都是徐建不可能做到的。这样的心态有点奇怪,但是她不后悔。
大婚(下)
韩况坐在徐希宁面前,她知道过去的三天已经足够让他明白自己早非当初的小公主,什么都不懂,把他当神一样信奉。“驸马回来了。今天朝上有没有什么大事?”
“没有。”脸上依然挂着淡定的笑容,让徐希宁有点挫败,就算知道自己应该是占着上风,但对方依然稳坐钓鱼台的样子,还是让人有种莫名的烦躁。
“那么……驸马也该知道本宫今天想说什么吧?”僵硬的开场,突兀的转折。
“什么?”韩况抬起头,明明是询问的眼神,徐希宁看来却带着一点嘲讽。该死!什么都还没有开始说,却已经慌了手脚。心中有种期望,等待他的笑容,而明知那足以让自己改变现在的一切打算。
“事已至此,驸马还不愿和本宫明说吗?”她站起来,从韩况身边走过,背对着他,不让自己有犹豫和退让的机会。
“希宁!”韩况也欲站起来,却被闻声立刻转身的徐希宁一把按住。
“我们就这么说好了。”背对着,谁也别再转身——她怕她会心软,所以不能面对面,又不想失去最后看到他的机会,所以只要背影就好。从小到大,总是拉着韩况衣角走在他身后的徐希宁,一直看的不就是背影么?所以真的,只要背影就好。
“希宁……你,你究竟想干什么?”韩况的声音刻意放软,“若不想嫁悔婚就是了,韩大哥还是会把你当成我最疼的小妹妹,何必弄成今天这个样子?”
“小妹妹?呵!难道我想嫁的话,驸马就能把我不当成小妹妹而当成妻子吗?驸马这话,未免说得有点无意义吧。”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希宁,别和韩大哥打哑谜了,也别张口‘驸马’闭口‘驸马’的。有什么,不妨直说。”
“本宫不会支持五皇兄登基。”
“什么!”徐希宁感到手下韩况的背脊僵硬了一下,“希宁,你——你怎么会突然说到那个上面去?”韩况轻缓的语调中,终于出现了一丝慌乱。他的目的果然如此啊!这下子,连徐希宁想骗自己都骗不成了。
“因为,那不就是驸马的目的么?”忍不住微笑起来。“举荐八皇兄去边塞,奏请父皇赐婚,不都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扶植五皇兄登基么?韩大哥……希宁已经大了,不是那个让你耍着玩的小丫头了,你还想要瞒着我行事吗?”
“……”
“怎么?没话说了?这可不像你啊,韩大哥!我口口声声地喊你‘大哥’,可是你呢?在你心中,我又是什么?说什么‘最疼的小妹妹’!只怕本宫只是你们手上的一个工具而已吧!”
“不是。希宁,我……”
“住口!本宫不是你的佩剑,平日里拿着招摇,必要时杀人,不要了就一扔!你……你和五皇兄的事情,别以为可以瞒天过海。就算瞒得过别人,瞒得过本宫吗?瞒得过八皇兄吗?就凭这一点,他就别想当什么皇帝!本宫不会容许他淫乱后宫,破坏纲常——”话音落,徐希宁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想要收回前言,已经是不可能。等了很久,却还是等不到韩况的任何反应,徐希宁终于没有办法再维持虚假的笑容,她紧咬着唇,用颤抖的语调问:“韩大哥……你……”
“臣明白了……”韩况缓缓站起来,转过身终于面对徐希宁,“不知公主究竟想要微臣怎么办呢?”
“我……”
“公主不该没想过要怎么办就来和微臣谈判吧?话已至此,何不直言?”他的语气很平淡,没有恼羞成怒,也没有窘迫不安。但徐希宁知道此时他早已不是平日沉着冷静的韩况,因他的目光冷厉得没有一点温度,似乎对视着的是朝堂上的政敌,一句话不慎,就会授人以柄。“有些事情既然说开了,何不说得更明白些?”
徐希宁愣住了,咬紧的双唇甚至忘记放开,渐渐渗出血丝。她听说过朝堂上的韩况,从母后和身边亲信大臣的口中。还记得母后生前,常常感叹太子不该为了一时色欲熏心就得罪了韩况,也感叹多亏了有了那份婚约才能保得东宫安然度过是非风雨。但亲信大臣们说韩况美则美矣,却浑身透露着不容亲昵的疏离气息,关键时刻更是可以表现出迫人的气势,却让徐希宁一直不明白:韩况……他不该是和煦地微笑着的么?怎么会有疏离感?现在她知道了,那是身居大司马的韩况,为另一个男人觊觎着皇位,抛下对朋友的情义,抛下对家族的责任,乃至舍去了君子的操持。
“难道公主大婚三日才召见微臣,就是为了说这几句来羞辱微臣?”他的眼神中莫名闪过一丝仿佛是疼惜的神色,“公主不是那么幼稚的女孩子吧。”
喜欢韩况,因为他是个温柔如斯的男子,但纵是现在的他敛起那份温柔,又为他的凌厉心动。徐希宁问自己:难道对他的感情已经重到无法消解?“我要休了你。”心乱如麻,没奈何,只好挥刀斩乱麻,斩得心上一阵淌血,也只好忍着不让他看出来。
“什么!”韩况没料到徐希宁会断得如此决然,毕竟这才新婚第四天,此事未免太过惊世骇俗。
徐希宁看见韩况略有发青的脸色,连忙解释:“不会是这几天那么快。”说完,才又恼怒起自己干什么特意安抚他,于是又加了一句:“现在父皇一定不会准,等过了二三个月,应该就足够了。”
第二天,徐希宁毫不意外地等到了吴王徐建的到访。
摒退两边房间里只留下兄妹二人,谁都没有先说话。
时间在两厢沉默中过去……
“听说,你要休了临渊这个驸马?那是玩笑话吧。”终于有人还是忍不住了。
临渊……韩大哥的字从他的口中念出来,总显得那么亲昵。“五皇兄为什么会觉得本宫在说笑?”
“算了吧!所有人都知道你有多粘他,怎么现在作了夫妻,又……”
因为粘他,所以就被拿来当挡箭牌,方便你们为所欲为么?“还一直以为五皇兄是宫里仅有的几个直来直去的人,莫非本宫看错了?有话直说无妨,何必玩‘心照不宣’的那套?”
“希宁!”
“皇兄何必如此惊慌?纸包不住火,你们早该有被人发现的准备,不是吗?”
徐建颓然地坐下。“事先准备和事实发生是不一样的。希宁,事情非要做到那么绝么?”
“本宫做得并不绝,五皇兄。”若是真的要做绝,事情就不会拖到现在。她会在大婚那天,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事情说出来,然后甩掉凤冠喜服悔婚。羞恼到极致的时候,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么想,可始终还是不想把韩大哥伤到这样的程度。“本宫会帮你们保密。”
“那么说,这件事没有回旋余地了?”
“哼!他为什么要当驸马,你我都心知肚明,本宫已经明说,不会助你登基,这样的话,这婚对你们也没了什么意义吧,何不就结束它?”
“可……可临渊怎么办?你们成婚才几天,你就要休了他,别人会怎么说?”
徐希宁看进徐建的眼里,他是真的为韩大哥担心,可哪又怎么样?他和韩大哥两情相悦,情真意切,可哪又怎么样?她没办法慷慨到那种程度。“那个还是问你们自己吧。本宫也无能为力。”
“临渊从小那么疼你,白疼了么?你怎么能这样!”
疼我?那又是为了什么呢?“青篱,送吴王殿下。”懒得再说什么,直接让宫女送客。
徐希宁知道自己表现得很无情无义,然而真正无情无义的是谁?究竟谁负了谁?当年盼望可以四个人一直在一起,原来只是自己傻傻的妄想,结果只留她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宁禄公主府里回忆。
回忆里的时光太美好,,一不小心,忍了好久的泪夺眶而出。
外面报鸿王妃到访,这倒是个稀客,只怕不是什么好事。紫芫见徐希宁满脸泪痕,正准备帮她把人推掉,却不想徐希宁抹了抹泪水,让宫女把她带进来。
“公主……”
“放心吧,我只是想和她随便聊聊,不会有事的。”
陆氏算不上特别漂亮,也并不见得特别有气质,但是眉眼间就看出精明干练的性格来。她随身只带了三个宫人,甚至连可以拿来寒暄的儿子也没有带上。徐希宁知道,她此来必定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说,所以才把知道的人减到最小。
“宛然参见宁禄公主殿下。”
“八皇嫂不必多礼。”徐希宁淡淡一笑,示意宫女看座。“不知八皇嫂此来……所为何事?”
陆氏轻笑:“恭喜公主立下决断,要和大司马恩断义绝了。”
徐希宁见了她的笑容,心中一股怨气。“哼!皇嫂的消息好快啊!可是,本宫要休驸马,别人劝还来不及,八皇嫂却跑来说什么‘恭喜’,未免也太过分了点吧。”
“别人只看表面,所以才会劝公主。宛然却是为公主着想,长痛不如短痛,大司马其心叵测,公主不休了他,岂不是要受他牵累?”
“驸马心思叵测?嗬!这倒还是本宫第一次听说。”
“可是公主早就知道,不是吗?否则又怎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那是本宫的私事,不劳八皇嫂多费心!”
陆氏叹了口气,低声说:“我知道公主不乐意说这个,可是其实我们心里都明白,大司马是怎么个人,也知道他和几位皇子间都有些什么。公主那么爱他,还是做出了这样的决定,难道不是迫不得已,已无法选择了么?”
“陆宛然!”徐希宁心中一惊,高声叫出来。她怎么会知道的?她为什么会知道?对于韩大哥,再怎么怨他都不想伤害他,所以就算知道了他和五皇兄的事情,不会说出去。那么陆宛然呢?这个女人会怎么样?她不喜欢韩大哥,是早就知道的事情,不能为外人所知的事情让她知道了,她准备怎么办?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努力把心绪平静下来,“八皇嫂。有些话不能乱说,本宫要休驸马,只是性格不合,连日争吵的结果。谣言止于智者,嫂嫂可别学那些无聊的贵妇乱嚼舌根!”话到最后,已经有了点警告的意味。
“是吗?”陆氏似乎对她的反应早有准备,“既然公主觉得还不到声张的时候,宛然自当保密。只是想再问问公主……听说您已经决意不会帮吴王,那么,您心中的王储又是谁呢?”
是谁?徐希宁一失神。亲信大臣也不止一次地问过这个问题,每次都只说:本宫心里有数,就做打发。其实她心里根本没数,她能决定的,也就只是不想让五皇兄登基而已。可究竟希望谁来做皇帝,却是全然地没有想过。“八皇嫂希望我说谁?八皇兄么?”
“公主觉得鸿王不合适么?”
“没有人看好他,毫无朝廷势力,他怎么继位?何况现在人在边塞根本没有办法和别人争。八皇嫂,人贵知足,你别忘了,没有五皇兄和驸马,他根本什么都不是。”
“的确。”陆氏并没有反驳,“但是公主别忘了,大司马如今是权倾一时,呼风唤雨,那也只是父皇的恩宠,为人臣子是生是死,终究不过圣上的一念之间。公主认为除了王爷,还剩下谁能保证韩况的安全?” 陆氏毫不掩饰她的得意,她知道该怎么用韩况这个砝码来逼到徐希宁没有选择。
徐希宁默然。
“王爷的确算不得什么大人物,可是大司马也为他在朝中安排了一些人马,如果公主愿意……我想,要横空出世,也并非不可能。公主您说呢?”
“……此事不能张扬出去,如果被驸马知道了,就谁都别想玩了。”徐希宁咬着牙告诫道,其实已经承认了自己愿意帮助徐隆争夺皇位。
“公主放心,这样的道理宛然明白。那么,宛然就先告退了。”话已说完,她也不再多客套,转身带着人就回鸿王府了。
“公主!”紫芫靠过来,“鸿王妃她……”
“我知道。”那个女人根本不可信,她讨厌韩大哥,也知道韩大哥对八皇兄的影响力,事成之后,她不可能容得下他。但是,到时毕竟下旨决定生死的人是八皇兄,他却是应该可靠的。至少比其他皇亲国戚来得可靠。
皇上日益病重,床头守满了等他开口传位的臣子,他却一直没有说。
韩况还是宁禄驸马,所以没有搬回韩府,但是也越来越少在公主府出现。根据消息,他除了上朝下朝,去宫里听皇上的旨意,连吴王府都很少去,不停地拜访朝中大臣,又不说什么继位的事。徐希宁知道,他已经放弃了自己这边,另定计谋了。每个新的任命,韩况都锱铢必较,决不许东宫的人再得什么上位,陆氏乘机把自己的人马布进朝中。朝中已是暗潮涌动。
一日,韩况深夜被召入宫单独晋见,直至第二日晌午才出来,所有人都问他皇上究竟说了些什么,他只笑笑,没有回答,遂成一大谜团。陆氏派人来问徐希宁,她沉吟了许久,说:他在故弄玄虚,就是要所有人都绞尽脑汁想皇上究竟和他说了什么。所以……她不准备去想,反正鸿王的皇位不可能是正统传承的,还计较那个干什么?
又一日,徐希宁入宫,皇上让人给她一份诏书,竟是准了她休掉驸马一事。徐希宁不禁惊诧,她尚未向父皇开口,难道是韩大哥说的?皇上长叹了一口气,道:“早知今日,当初不该召他进宫。”就挥手让她退下。
没料想,这一句话竟成了临终遗言。当晚,成帝在睡梦中驾鹤归去,没有留下关于继位者的只字片语。唯一的嫡子已经不在,朝中立刻有人提议拥立大皇子,但马上有人摘指大皇子行为不检……由此发端,纷争四起。
韩况从公主府搬了出去,临走时温柔地抚了抚徐希宁的头:“小希宁长大了。不管你怎么想,我把你当成我的小妹妹,这点是真的。下次见只怕就谁都容不下谁了……”最后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叹道,“怎么会这样呢?”
她也想知道啊!怎么会这样呢?
夺位(上)
和一个人相处久了,就会发现真实的他和众人口中的他,常常差别很大。这一点,韩况最早是从徐建身上了解到的。
知道五皇子徐建,是很早的事情。照爷爷的意思,是希望韩况入宫作五皇子的侍读,太子那边的关节不打也可,反正若他登了基,怎么也要买韩氏的面子,何况太子风评不佳,谁知道后事如何?倒是五皇子,看好他的大臣不少,或有可为。没想到萧夫人还没向皇上开口,皇上却先下了旨,让韩况给太子作侍读。
然后明明是去见太子的,就和徐建成了朋友。说是朋友,韩况原先的态度是半真半假,龙子凤孙的,他开心了当你是朋友,不开心了当你出气筒,还能当真不成?
然而徐建偏偏当真了!每天拖着皇弟守在灵沼宫门口,一等太子傅出来,就冲进去找人。韩况有点奇怪,为什么他非要拖着小隆不可?终于有一天想起来,曾经在大臣的家宴上见过他几次,只是每次他都低头溜走。心中一动,突然就知道了原因。再看到他一脸施恩的表情把徐隆带在身边,就忍不住想笑。他啊!根本是个害羞又死要面子的家伙。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样的想法,韩况再看徐建做的许多事情,突然看出他的可爱来。徐建不太喜欢希宁,所以总把皇妹扔给身后跟班似的八皇弟。但是一次希宁摔伤了,他却表现得比谁都急。身为皇子,自然会有皇子的架势,徐建也会责骂宫人,可是骂完了,下次赏赐的时候,总会多赏一点。于是,麟趾宫的人私下里说:宁愿给五皇子骂的,反正又吃不了什么亏,下次还指不定能得什么赏呢!徐建不像自己,没那么多小心谨慎,上课的时候,和师傅意见相左了,就一定要争,非争出个结果出来不可。有时一天就这么争没了,晚上想想觉得的确是自己的不对,第二天端茶倒水,对师傅尊敬得不得了;要是想想还是自己对,第二天放着功课不管,继续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