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者为王————衍宬
衍宬  发于:2008年12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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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外报鸿王徐隆求见。因为太子的事,宫中一片阴霾之气,偏偏这时陆氏给徐隆产下了男婴,算是不大不小一件喜事,终于让龙颜稍霁,加上皇后有意堵他的口,于是便乘机进言替他求了个王爷的身份。那都是四五天前的事了,徐隆一直没有到麟趾宫来过,徐建隐约感到什么,却未细想,也无意细想。今天突然来了,倒是为什么?
  徐隆一进门就注意到案上的白绢。“皎皎白驹,食我场苗。絷之维之……”他停下来,淡淡地问:“《白驹》?敢问皇兄,谁是您的白驹?所谓‘伊人’,又是谁?”不知是不是当了王爷的缘故,语气有点硬,不若往日的怯弱。
  当了王爷,就以为自己得了什么身份地位了?徐建对他的态度有些不满,轻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徐隆却没有要就此作罢的意思,扫了一眼随侍的宫人:“你们都下去吧。”
  八皇子也算是麟趾宫的常客,一向谦恭有礼,在五殿下面前连话都很少,更别说命令他们,此时宫人们有点傻了眼,也不敢动,都看着徐建等他发话。
  依徐建的性子,除了韩况有几个人敢在他面前指挥他的人?何况还是一向都窝在自己身后的老八?什么时候轮到他仗势欺人来了!但此时却有些心虚,更不知老八到底还要说些什么,只是点点头,示意所有人都退下。
  徐隆看着那些宫人一个个退下,还不放心,走到门口,左右张望,关上门。这才回过身来,正颜说:“韩大哥可以做你的‘白驹’,但绝不是‘伊人’!”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徐建没料想老八竟说得那么直接,几乎下意识地矢口否认。
  “我有没有胡说,皇兄你自己清楚。”徐隆走到他面前,抬眼看比他高半个头的徐建,“在灵沼宫,你的态度已经表现得赤裸裸了。你知不知道?你看太子的眼神,像只嗜血的恶虎!一山容不得二虎,你们要斗是自然,但别把韩大哥当成你们抢夺的猎物!”
  “还说你没有胡说八道!”徐建狠命地一掌想要推开逼近的老八,“我怎么会把韩况当什么‘猎物’?我和那个畜牲哪里一样了?”
  徐隆却没有退,硬生生地顶住这一掌,晃了晃,站住。“在我看来,没什么两样。你们两个……都只会毁了韩大哥。太子对韩大哥不轨,错或可归于太子,但倘若还有别的皇子也对韩大哥有所企图,那么错毫无疑问地在于韩大哥。其人无罪,怀璧自罪。这个道理,五皇兄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你!”徐建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都错看了这个弟弟。他的确怯弱,他的确不起眼,但也因此他可以把什么都看在眼里。其人无罪,怀璧自罪……自己居然让韩况至于这样的情况?想起韩况曾经说:若这世上容得了怀璧之人,他决不松手;但若真的“怀璧自罪”,他便毫不吝惜地卖了玉璧,照样生活。那么现在呢?他究竟打算怎么做?……越想越后怕,几乎跌坐在地上。
  徐隆继续说下去:“我以为皇兄你的话,一定会知道收敛的。可是……你知不知道萧夫人为了你的事来找我的时候,把韩大哥说得多么难听!你知不知道现在宫里宫外对你、韩大哥和太子的关系传得有多么过分?就连我都受到牵连。你倒是哪里和他不一样了?”
  听老八提到他自己,徐建意识到什么,猛地抓住他的前襟:“我喜欢他,是我自己的事,和他没有关系!你,你要是敢多嘴胡说的话,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事到如今,他不能让韩况知道,更不能把韩况扯进来。无望的感情,不但是没有结果,就连被获知也是一个禁忌。
  “我不会说,也不管你们谁爱谁,我只要韩大哥不出事。”徐建的语气终于有些软了下来,“希望明天……总之,你是我皇兄,我曾经最敬重的皇兄,但现在我最敬重的,是韩大哥。皇兄有很多个,韩大哥却只有一个……必要时我会做什么,我……我也不知道。皇兄你好自为之吧!”留下几句解释似的威胁,徐隆再没说什么,坐在一旁,看着徐建的眼中,有叹息,有同情,更有无可商量的绝对。
  然而,徐建的注意力早就集中于他言语中透露的消息:明天,明天他会看见韩况!不管什么情况下,他终于能看到韩况,这就足够了。
  
  “殿下……殿下?”韩况的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走在徐建半步的身后,一如过去的五年,鸣佩叮当,每一步都踩得很仔细而轻缓。“殿下,不乐意见到我吗?”
  徐建没有说话,也不知能说什么。终于在偏殿上见到了韩况,却是父皇来宣布为他和希宁赐婚;终于能和他单独相处,却是父皇似乎别有用心的安排。早该想到,能见到他并不代表就是什么好事,是自己太笨才会反反复复地念了一夜。驸马!驸马……——他实在没有办法祝福,也不敢和他靠得太近,只好闷头向前走。
  韩况拉住疾步的徐建,轻声说:“别离我太远。皇上要看我们是否有异样,太近是异样,太远也是。”
  徐建惊惶地扭头看他:“你——”知道?
  “谁对我好,谁关心我,我自然知道。”韩况松开手,定定地看进他眼里,“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有些话才不能说,有些事才一定要做……殿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徐建胸口一紧,几乎不知如何呼吸。他明白了吗?事情真的像他明白的那样吗?韩况是在暗示他也喜欢他吗?狂喜夹杂着恐惧,象灭顶的洪灾遮了天光,扑下来,无处可躲。低头看韩况的手垂在身侧,只要提一提臂,就可以拉到,偏偏手臂重若千钧,怎么也提不起来。
  韩况与他擦身向前走,指尖滑过徐建的左手手背。“皇上赐婚,是我拜托小隆去向皇上和娘娘提议的。如果流言不断,别说别的,只怕我们要见面都很难。我们要让皇上放心,不是吗?太子的事情,只是太子的事情。”
  “是。”徐建似乎有些明白他的用意,也知道这些对话该要报给别人听的,压下心绪,尽量平静地应声, “虽然父皇太过多虑了,我们还是总要避一下嫌,好在如今你已经有了驸马的名份,倒是不碍了我们的来往。” 右手抚上左手,拇指摩挲着韩况指尖经过的轨迹,微微地笑。
  韩况放慢脚步,依礼走到徐建的身后。“殿下的打算呢?听说,皇上要给殿下选妃,殿下拒绝了。”
  “啊,我……”
  “虽然殿下心怀大志,不在意儿女私情。但毕竟连小隆都已经娶妻生子了,殿下也不能一点动静都没有啊。”徐建闻言回过头,看见他笑得一脸云淡风轻,隐约还有几分戏谑。“要不要我替殿下找找看?”
  那样的笑容,莫名让人心安,于是也起了玩心。“好啊,我倒要看看韩公子能替我找到一个怎样的王妃。”
  韩况微微低头,墨色的双眸宁静如月下湖水。“只要殿下等得起……”
  
  终于明白希宁这块重要的挡箭牌该如何使用,只要带上那个小丫头,徐建和韩况要到哪里都可以。虽然不得不容忍那小丫头逐渐强烈起来的占有欲,可是只要袍下,韩况的手还握在自己掌心,徐建就可以装作不知道。没有第三个人的时候,把他揽在怀里,就算一秒两秒,对于空落落的心都是一种莫大的安慰。刻意忘记还有一个会在某年某月某日到来的大婚,刻意忘记堂上堂下多少人等着抓他们的把柄,刻意忘记除了情爱之外他们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陆氏生下的那个孩子,长到五岁,请了韩况去启蒙,七岁时又突然换了老师。那女人说什么身为侍中的韩况给晟儿这个庶出的世子当启蒙老师,实在说不过去。可徐隆却偷偷抱怨,根本就是她怀疑韩况和他有什么暧昧情事。那倒也好!虽然知道老八的心思不在韩况身上,但看他几乎把韩况奉若神明,心里总有一些不舒服。
  最后的某一天,有一个人死了,刺客自尽,没有人知道主谋是谁。脑海中立刻反应到韩况的一句话:“那个人,绝对,当不了皇帝!”问他,他扶着灵沼宫凉亭的立柱,嘴角带着微温的笑,侧头回答:“你怎么想,就怎么是吧。”
  大婚(上)
  从记事起,笑容温和得像午后春风的韩哥哥就是小希宁生活的重要部分。每天起床打扮好,她乖乖地坐在东宫,等韩哥哥来把自己领走,顺便向母后请安,然后几乎整整一天都和韩哥哥在一起,直到晚上回东宫和母后一起用晚膳。日子这样一天天过去,和韩哥哥在一起的时间超过了任何人。喜欢他温柔地把自己抱在怀里,喜欢他微笑着教自己读书认字,喜欢他淡定得让人害怕。
  指婚后不久,九岁的宁禄公主徐希宁问:“什么是成亲?”
  “成亲就是永远和我在一起,公主殿下愿不愿意呢?”韩况的笑容淡然清澈,就像每次带她去“玩游戏”时的表情。
  小希宁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不远处脸色有些异样的五皇兄。皇兄生气了吗?为什么脸色怪怪的?“……五皇兄,也一起吗?”
  “他——”韩况的双眸暗了一下,笑容愈发温柔,“公主要五殿下和我们一起吗?”
  “要!我要五皇兄,八皇兄,韩大哥,我们永远在一起!”
  
  何彼秾矣?康棣之华。曷不肃雝?王姬之车。
  何彼秾矣?华如桃李。平王之孙,齐侯之子。
  其钓维何?维丝伊缗。齐侯之子,平王之孙。
  ——《召南•何彼秾矣》
  最得宠的公主,嫁入最得势的韩家,夫婿是刚刚接下了过世的祖父爵位、官职和族长身份的韩况,一时繁华不见得差于《国风•召南》中周公主嫁入齐国的盛况,就连奉旨去西北边戎的鸿王也获了特准留在京中,喝了这杯喜酒再启程。
  新建成的宁禄公主府于是喧嚣一夜,公主没有宣召驸马。第二夜喜筵还在继续,歌舞升平,公主又没有宣召驸马。第三夜人群散去,终于平静下来的公主府新得没有人气,公主还是没有宣召驸马。
  “公主殿下……”随侍的宫女紫芫终于忍不住问,“还是不召见驸马吗?这,已经第三天。再下去,只怕……”
  徐希宁轻笑起来:“你着急什么?驸马都没有着急呢!”揽镜自顾,清浅的笑容,带着韩况的印记,但又终究不是他,掩不去愁容。父皇病重,朝中已经隐隐有了乱世之气,没有太子就代表谁都是太子,接下去会发生什么事情呢?她知道韩大哥很清楚,所以才等不及半年后她长到约定的十六岁。
  想让五皇兄继位?镜中人神思恍惚,记忆中那个英姿勃发,意气飞扬的兄长身边,总有一个人笑意宛然。曾经不明白,为什么同样是笑,对五皇兄笑时,韩大哥特别漂亮。现在明白了,又宁愿自己从未明白。
  “公主殿下,您不是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吗?”另一个稍年幼的宫女青篱玩笑地说,“不是害羞了吧?”
  “去!”紫芫一把推开她,“公主殿下哪里是那种故作姿态的女子!不知道别胡说八道。”她抬眼透过半掩的门,看见韩况站在回廊外。“可是,驸马就在门外。公主您打算怎么办?总不能让他一直等着吧。”
  “青篱,去告诉他。本宫今晚不舒服。”徐希宁没有回头,任身后的宫女为她取下头饰,“有什么事,放到之后再说也不迟。”
  “是。”
  “公主殿下……”紫芫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只叹了口气,带了两个宫女给徐希宁铺床。
  徐希宁定定地看着面前的铜镜,里面映出她,门,还有门外的人。韩况听了青篱的话,没有说什么,只朝房间作了个揖,就离开了。距离太远,看不清他的表情。徐希宁鼻头一酸,落下两滴清泪。
  刚从外面进来的青篱看见,吓了一大跳,转身就要往外跑:“公主殿下!我,我这就把驸马爷叫回来。”
  “不准去。”紫芫叫住她,然后走到公主身边,跪下,“公主殿下,要是想哭,就尽情地哭吧。只是哭完了,您还是要做个决断啊。”
  紫芫比徐希宁和青篱大了五六岁,原是跟着皇后的,公主被指婚后,被派来照顾公主,也教她些该懂的,希宁本就把她当姐姐般的看,太子死后,皇后也跟着故去,紫芫可以说是这世上仅有的几个徐希宁可以信任的人之一。外人看来,这场婚事是天作之合,却不知徐希宁是哭不得,笑不得。笑不得,因为没什么可高兴的;哭不得,因为没有人可以哭诉。心里憋了多少愁苦,这时因她的一跪,全都随着泪喷涌而出。哭得累了,才在紫芫和青篱的搀扶下,回到榻上睡下。
  闭起眼,是韩况的背影。徐希宁怎么叫,他始终没有回头,怎么追,都保持着那样的距离——
  对韩况的感觉,既是妹妹对兄长的孺慕,也是少女对情人的倾心,这中间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更无庸说究竟哪一种情愫更多些。只觉得跟着他的步子,看着他的身影,一直走下去……便是理所当然的人生。那个刚被扶正的八皇嫂,打过几次交道,小小的鸿王府满足不了她。一向没什么太多自信的八皇兄被她的野心逼得喘不过气,曾经被大家笑话浓到不知掩饰的爱意也淡去了,虽然如今朝中有了些势力,但就真的快乐么?徐希宁没有那样的心思,她在乎的只是韩况,能关心的最多也就是到韩氏为止。
  以韩大哥的性子,晨起妆扮,他会微笑着坐在一旁,就算等再久也不会皱眉,或许实在耐不住无聊了,就走过来亲自挑一支发簪插上;闲来调琴,他会点上一炉沉香,陪坐一旁听音,故意弹得不堪入耳,他就走到身后,手把手地教;走访亲友,他会随时关心自己需要什么,不允许自己有受到冷落的感觉,甚至常常交颈低语,毫不介意地表现鹣鲽情深。……曾经有个怀春的傻丫头数着婚期胡乱地想……
  一件紫灰色的披风披到韩况身上,他停下脚步,回过头微笑。徐希宁开心地扑进他怀里,才发现他的目光越过自己落在别的地方——
  十一二岁的时候,终于明白自己在玩的游戏是什么,也开始明白对韩况来说,自己首先是个工具,很好使的工具。但是希宁不介意,她不知道那些强求要耿直忠诚的人,是否明白身处这样一个环境的险恶,除非决意脱离,否则就必须做些什么,保护自己,也保护想保护的人。希宁想保护的人是韩大哥,那么他要怎么用自己都可以,韩大哥要保护的人中有希宁,那么就足够了,她不贪心的。
  只是为什么,五皇兄的眼总是凝视着韩大哥的身影?当自己转过身看不见的时候,两人四眸间到底有多少痴缠?该谢谢韩府中的那潭水,让她第一次看到。告诉自己,什么都没看见,韩大哥是父皇指婚给自己的驸马,这点不会改变。又偏偏不自觉地沿着水边走,借着清晰的水面,自虐般地一遍遍感受自己的被排除在外。花了整整一年,欺骗自己,说服自己,结果所有努力都被一个吻打破,眼波流转间的深情款款,还能怎么视而不见?她不贪心,但也没办法慷慨到这样的程度。
  撕了嫁衣,摔了头冠,只差冲到父皇面前悔婚。然后韩况出现了,一个微笑,几句安抚,被他抱在怀里的温暖,有种冲动觉得就这样也无所谓,只要他在身边,就算这爱是假的也无所谓……
  有人在喊韩况,他推开怀里的希宁,走过去。意气飞扬的五皇兄迎上来搂着他,一旁的宫人恭敬地奉上一顶皇后的凤冠。“对不起,希宁妹妹。建已经当上了皇帝,已经不需要你这个工具了。”温柔地说出冰冷的话语,韩况的笑容里更多是怜悯——
  母后死后,作为这一派唯一的继承人,方才及笄的徐希宁被推上后族派系的统领之位。也许该谢谢韩大哥,她适应得比任何人想象得都快。或许,连这一步都早在他的计算之内?韩况力推的储君是谁,想也不用想,她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要等那么久还没有行动。
  母后仙去,鸿王戍戎,再加上这门婚事,到现在徐希宁终于看清了韩况的这盘棋。萧氏历代显贵,但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到了这一朝,已有强弩之势。韩氏家业虽大,但他这个族长年纪太轻,辈分也不够,许多事情要顾及老人家,要全力支持也并不是说到就能做到的事情。且萧韩两家多是文臣,却少有可以压得住阵脚的武将。相反,自己这边,不但文臣武将都有,而且当朝重臣多出自门下。再看边关,多的是一战成名的机会,谁都不知道那里是否会有将来的大将军,何况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控制了那些军队,就等于给自己留了一张底牌。韩况不是没有行动,他只是在等待一击即中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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