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体形相当巨大,毛色金黄的斑斓猛虎一跃而出,引起了人们的一阵惊惧的哗然。大概是因为它常在这里享用它的食物,一进入兽场中,它立刻用那双人类难以解读的兽性的眼神,盯著自己的"猎物"。而在文雨看来,其实周围的那些人类的目光和这之野兽的根本就没有区别──都是一样的活生生的欲望的倾泻......
"啪"一道银光滑过,一柄明晃晃的锋利细刀准确地已经躺在文雨赤裸的脚下,文雨回首看向铁栅里面──这刀的来源之处。
七炫正用疑惑不解的目光,惊讶地看著身边的熙俊:"俊......你......?怎麽......?......"
而熙俊腰间只剩下一个斜挎著的空刀鞘,他沈默著用一种冰冷的眼神看著场上的两种动物,什麽也没说......当他对上了文雨那道清冽而蕴涵著令人惊异的平静目光时,不禁微微一呆,然後,转身离开了......只丢给了仍旧在诧异的七炫一句:"这样会更有趣的......"便消失在阴影之中了。
人们看到了文雨脚下的刀,立刻爆发出更加疯狂的叫喊。文雨看著渐渐靠过来的野兽,慢慢低身将刀紧紧握在了手中......
令人窒息的僵持,疯狂的人们也奇迹般的安静了下来,一切犹如时间停滞了而凝固成一幕惨烈的画面:
春日阳,碧血黄沙,雪刃长刀,以及,横流鲜明的──欲望......
这一时刻,没有了任何高低贵贱的差别,只有纯粹的兽性:只有掠夺和被掠夺。空气也仿佛紧缩,惨烈的一役,行将爆发......
猛地,那野兽跃身而扑,巨大的阴影向娇小的白躯铺天盖地而来......
"啊......"人们发出了既恐惧又兴奋的尖叫之声,而在人们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只听到那野兽的一声惨叫"嗷呜~~~~~~~",巨大的躯体滚落黄沙,留下一串血迹......而文雨则已然稳稳蹲跪不远处......
野兽的前爪明显被重创,爬在地上低吼著舔拭著自己的伤口。
文雨蹲跪在地上,身上沾染了很多黄土,脸上也有星点的兽血,他单手扶地,另一只手提著还在滴落腥浓兽血的利刃,而虎口处竟已然裂开出血了,文雨喘著粗气,也有些狼狈──因为这猛兽扑上来的力气和劲风是难以想象的大,他的刀几乎脱手。
......猛兽又一次站起,令人们又发出了一声惊呼。而文雨没有动,他只是静静等待在巨兽的行动,这次那野兽有些跛了,但是似乎并无大碍,又一次的飞扑,让人们似乎都忘记了惊叫......
"!啷......"刀飞出,磕碰在石墙上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响,而文雨小小的身躯也飞起後几个翻滚,倒伏在了场上,背上竟赫然出现了一道深红的血痕......
文雨感觉自己仿佛是被一根金属的坚硬无比的棍棒狠狠一击,立刻明白那其实是巨兽的尾巴扫到了自己,真是痛彻心肺,眼前一黑,身体就腾空飞出了,重重地落在地上,翻了几翻才停住......
由此,可以想见这猛兽的力量多麽惊人......
人们纷乱起来,有失望的,也有亢奋地叫喊著"起来!起来......"的,更多的是发出了根本就是兽类般的无意义的叫声......
这一次,巨兽没有耽搁,回身便又扑将上来......
文雨虽然感到剧痛难忍,更是感到体力也将近耗尽,但还是迅捷地就地一滚,躲开了巨大肉躯的致命攻击,同时更令人惊讶地又抓到了脱手的银刀。
人们一阵骚动,大概是没有想到这麽个瘦弱娇小的人儿会有这样的身手,更没料到他能在受伤的情况下躲开了这迅猛的回扑,并又一次拿到了刀吧?!
文雨微微颤抖著慢慢站起身,而左腿一阵剧痛袭来,低头看去......黑色的裤子撕开来,已经露出了白皙的大腿,一道深深的骇人伤口,正汩汩向外涌出鲜血,哀的鲜红在大腿上蜿蜒......
人们发出了阵阵如同兽类的叫喊声──是惊讶、是兴奋和对血的欲望......
刺目温暖的阳光,毫不吝惜的照耀著整个世界,也包括这个本应该是残酷阴暗的地方。震耳欲聋的叫喊充斥著鲜明的欲望,人们的脸上也都写满了原始的残酷......刹那间,文雨感到心中突然那麽空!自己究竟为了什麽要挣扎呢......?
......难道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自己仍未死心地想要见那个──深植心中的人吗?活著,只要活著就有希望再见到政赫的愚蠢想法,还存在於心中吗?
可是,现在,不要说他此时的身体情况根本不可能杀了这只巨兽,最终肯定会力竭而成为它的"食物";就算他能侥幸逃过虎口,李秀满也绝不会让他活著的......何苦,又何苦还再做盲目挣扎呢?
这满场的人们,想看的到,只不过就是那一幕血腥而已,而他这些无谓的挣扎再精彩,也不过是最後那一幕的铺垫而已!
想及此,文雨心中苦涩骤然加重,一种莫名的悲凉,让他产生了强烈的无力感......看著就在不远出打转的巨兽,文雨举起手中反射著耀目光芒的刀,看了一眼其上浓浓的深红兽血,文雨又再一次环视周遭,那些浸透了残忍欲望的人们......
......一切的混乱、矛盾、挣扎、企盼、哭泣、终於同归於一种异常的平静......举刀,慢慢放开了手,时间也如同放慢了......刀,缓缓落地......人声寂静......继而唏嘘哗然......
......最终,巨大的黑影带著腥臭的劲风又一次袭来......
闭上眼睛,一丝恬静释然的笑容浮现在文雨苍白疲惫的小脸儿上,和著眼角处那一点如钻石般的晶莹......
政赫!我爱你!可是我累了,真的,太累了......
如果有来生,可不可以不要再让我遇到你?即使今生,我真的是用全部的生命爱上了你!
如果有来生,可不可以让我化做浩瀚汪洋中的一滴水珠,无烦无恼;如果有来生,可不可以让我生为万山千峰中一棵无名小草,无忧无虑;如果有来生,可不可以让我成为苍茫寰宇中一粒尘埃,无欲无求......
如果真的有来生的话,可不可以,究竟可不可以让我忘记所有的痛苦,放我自由......自由地飞翔......
第十章 吴霜千点沾残泪
市井繁荣,人民富足。这是政赫微服出宫後,在民间一番走动後感觉,自己作为一国之君,自然甚为欣慰。当然,这期间他也看到了贫困人们的困窘生活。最令他惊异的便是奴隶的境况简直是另人望之酸鼻,凄惨的状况是他不能想象的,
於是,他对唯一随行保护的护卫朱民圭说:"民圭,这次回宫之後,你要提醒朕,必定废除奴隶的贬罚制度。有罪判罚,量罪执行,可是绝对不能让奴隶这样残忍的制度存在了......"
朱民圭是个精明机警的男孩,政赫第一次看到他,是在极度思念文雨的时候,这个清爽利落,但是略显柔弱的小护卫,让政赫想起了当年被他残忍推开的那个孩子──他们很象:一样的纯白清秀,一样清澈的眼神......於是,莫名的信赖和亲近,然後,他把民圭留在自己身边──做了贴身带刀护卫。
政赫很是觉得,此次为散去心中郁闷而临时决定的微服出宫,绝对是未白白走这一遭,不仅让心情好转了一些,更了解了很多他枯坐朝堂上可能永远也不会理解和知道的事情,收获甚丰。
先皇政绩平庸,也只能是维持国家大致的平稳而已,而政赫知道,自己再是仅仅维持绝对不可,临近蛮国,皆蕴虎狼之师,自己必须要保证国内平稳的同时,保证国力的强大。这当然不易,是一直以来,幸有贺森鼎立为自己打拼支撑,还同时为他维护住了一班老臣之心,真是鞠躬尽瘁!
以贺森的性格,政赫知道,若不是自己一时酒後乱性,他们之间会永远维持著一种牢固的君臣关系,而绝不会有什麽逾越之事的!
可惜,时光不可逆转,自己彻底地伤害了他,懊恼之情又令他很心烦意乱了起来......
政赫难以整理自己纷繁的思绪,更无前往的目的,只得信马儿在京城宽阔的街道上碎蹄漫步,後面是民圭的马儿紧随。一处分外恢弘的建筑吸引了政赫的注意,大门之外停满了的马车也都是辆辆豪华奢侈。
虽是京城,此处也显得过於奢华了,政赫不禁锁眉问:"民圭!这里是什麽所在?怎会如此气派,竟有甚於皇宫大内?"
民圭原本京城人,对京城各处皆是耳熟能详,催马上前一步,低声回禀:"陛下......啊!大人!这里就是我曾和您提起过的,奴隶斗兽的场所!这里是豪富商人及贵族和达官投资兴建,因为供他们自己娱乐消遣的地方,所以修葺得极近奢华,为了享受之用!"
政赫摇头,不想因为奴隶这一制度,竟也造成了如此奢靡之风,和他自己亲眼所见奴隶的悲惨相对比,另他气愤,又转身问民圭:"斗兽?怎麽斗法?"
"大......大人!其实,就是用活人喂狮子虎豹等大虫!供他们观赏取乐......"民圭直言相告,因为他对这种残忍的事情一直都甚为不满,却没敢对政赫说过,而他现下已经知道了政赫对奴隶的制度态度,今天又他看到政赫对这里的奢华也很气愤,这才坦言对政赫解释这其中原委。
果然政赫听罢既震惊又愤怒,对这些人的残忍十分恼怒,沈声道:"民圭!我们能进去吗?带朕进去看看......"
"是!当然可以进去!臣只怕惊了......圣驾......"
"哼,里面那些平时看上去娇滴滴的富商贵族都不怕,朕会被惊了驾吗?"政赫回想这几天来看到过的一些贵族富商气派极大,却娇柔造作,另人作呕之状,不禁沈声怒道。
"是......"民圭不再多说,下马向大门的看守走去。
此处的守卫监督看到民圭,认出了这是前些时候来过的宫中的人,虽然民圭只来过一次,但是他冷静沈稳的表现,让这个监督印象很深,於是急忙上前迎接:"朱大人!您怎麽最近很忙吧,一直都没有来......难得您又赏光"因为知道民圭是宫中的"虎威"护卫,所以他极其恭敬逢迎。
"是啊!今天我带另以为大人来,一起来看看......"民圭依旧没什麽表情,心里很反感他的奴才狗腿相,但尽力不表现出来,现在还不是时候嘛!
"呵!来的是时候,今天又很精彩的!我今天当班,没法进去看。不过呢,在这里听得里面看官们的反应,可是我从未听到过的!"说著还自做亲近地凑过来低声笑著说,然後赶紧一哈腰道:"大人快请......"
民圭也懒得多理睬他,甩给他数量足以让他做梦都笑醒的银两後,回身赶紧向政赫回禀去了......
这场内的人如此之多,著实让政赫甚至民圭都吃了一惊,而人群的疯狂更让他们大出所料,由场内侍者带领下,他们来到了贵宾席,凉棚遮住耀目骄阳,而且视野清晰,角度更是很好,处所也甚为舒适座位宽大柔软;各种时令果品饮水也一应具全,这样的杀戮场景,却自己置身如皇宫大内的寝宫一般,令政赫和民圭都很不适应。
"大人!快看!那里!就是这里的被叫做所谓‘宠物'的,其实就是杀人的猛兽......那个奴隶就被他们叫做‘猎物'......"民圭急忙解释给政赫场上现在的情势。
政赫顺民圭所指看去,一只另人毛发生寒的巨虎,有些前肢跛脚地原地打转......
而黄土覆盖的争斗场上另一端──站立著一个娇小嬴弱的白皙身影......
而且,这样的,竟是这样的熟悉......
怎会,如此的,熟悉......
如此熟悉......
难道会是......
真的会是那个人......
会是他魂牵梦萦的男孩吗......
那难道会是那个,他日思夜想的人儿吗......
政赫整个人顿时如同被施了定身之术一般,定在那里,一双俊目紧紧盯著场上洁白的身影......却突然间,众人惊叫,政赫看到了刚刚还在与巨兽恶斗的人,却松手丢掉了手中哪个可以说是唯一可得生望的......细刀──他,放弃了!
难道,他放弃了"生"的信念吗?之前,他不是刚刚还在奋力搏斗吗......为什麽,突然弃刀?......
可是所有事情已经容不得政赫慢慢仔仔细细的想了──刀已经脱手──已经放弃了生存的愿望──巨兽即将扑上去......被自己推开的孩子,被自己抛弃的人儿,自己也抛弃了自己的生命......
不可以!他是属於他的!他当初推开了,已经追悔不已,尝尽内心折磨的痛苦,如今他不能这样失去......他心中,真正爱恋牵挂的人......
没有多想,甚至是什麽都没有想,只是一种反射性的反应,政赫身手敏捷地冲进了满是黄土和血腥的斗场当中──动作快得,没有人看清他是何时、怎样窜出贵宾席的,除了民圭!
民圭被政赫突如其来的动作震的呆了一下,但是天生的机敏和後天训练有素,使他立刻如本能一般也冲进场中......
惊叫之後,人们久久没有闭合曾经发出惊叫的嘴。场上,一大片的鲜红仿佛还升腾著温热的气息......
横卧的尸体──巨大的、野兽的尸体两把闪著寒光的尖利的武器。其中,给了那巨兽心脏的致命一刺的利剑的剑柄之上,镶嵌的诸多宝石在阳光的照耀下,闪耀著诱人却冷冽的光芒......
尸体前,是民圭颀长的站立的身影,身上有星点的腥臊兽血沾染;他身後不远,是那个首先冲出贵宾席的俊逸魁伟的身影,首先刺出那致命一剑却......此时,他怀中已经紧拥著苍白娇小的人......那麽紧,仿佛是怕稍一放松就会失去了一般......
因为──他曾一度丢弃过,之後,那是何等痛苦的体验......所以──他太害怕再次失去,而刚刚,他却差点就永远失去了。就在那一刹那,他才知道:自己当初的遗弃是多麽任性......从此,他都要紧紧拥抱住......真想要将他整个融化在自己怀中。
突然,场中又混乱了起来,人们发出各种声音──惊异、不满、怀疑、愤怒、兴奋............等等,等等......
不管了,不顾了!世界此时就只有他和自己,政赫什麽都不再放在心里,看在眼里,就只有他一个──那个被自己抛弃,伤害的深爱著的人──李文雨!他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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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雨看著那巨大的黑影袭来,缓缓闭上眼睛:一切痛苦终於可以结束了,政赫,我放自己自由了,希望,你也自由吧,找到真正的快乐......这是我唯一的愿望,爱你!曾经、一直、包括来生,还有,永生永世!只是今生我爱得太疲倦了......
身心都在瞬间极度放松了:周围,很乱;光,很强;空气,很冷;身体,很痛;心,却很静!
感到的是强烈的眩晕,世界都在摇摇欲坠...却...没有等到那扑将上来的恶臭与疼痛?而是一阵,好熟悉的气息,一种梦中常常忆起的气息──政赫!我的政赫!......
真的幸福!这时候还能感受到这种如梦的气息!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是否睁开眼睛还能看到你呢?是梦也没关系呀!反正我的一生都不过是个痴痴的梦......你就是我永远的美梦......
混混厄厄的想著,文雨用尽几乎是所有力气,睁开了眼睛......果然!又梦到你了,赫!你知道吗?这将死前的梦竟能这样清晰...!好象真的你就在眼前!想著,看著,甜甜的笑意在文雨苍白的唇边丝丝绽放......
即使文雨心中明白:那又会将是空空的,什麽也没有的空幻梦影......但是,还是忍不住象每次一样,伸出了手,想去触摸这份虚幻的幸福,幻想有一次奇迹会出现──幻想著有一次,抓到的不再是空气,一次又一次的失落,还是不能磨灭他的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