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京城应该比她们西北的治安更好才是。
但接着两天来所看见的情形,都让齐鸢觉得,这帝都似乎并没有想象得那般好。
齐鸢勒了勒缰绳,引着马疾速上前。
侍从想拦,但是已经拦不住了。
长枪破风,径直落在那群人的面前,将他们想要上前的步伐吓得一滞。
“什么人?竟敢在贡院门前放肆!”
那几人厉声怒喝,寻找长枪袭来的方向。
齐鸢的马正好赶到面前,她利落地翻下身,稳稳落到地上。
“是我。”
齐鸢走过去,拿起长枪,横横挡在那几人面前,眸光冷锐地问:“你们以多欺少,怎么还敢有脸责问我?”
她略微偏过头,问那落单之人,“没事吧?”
贺长思愣了下,“无事,这位姑娘……”
他没说话的话,被贺廷打断。
贺廷笑眯眯地说:“这位姐姐,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可没有带人欺负二皇兄!”
他无辜地眨眨眼:“廷儿很乖的,廷儿只是想给二皇兄看看廷儿新养的宠物而已。”
二皇兄?
齐鸢敏感地抓住了这个关键词。
这两人,是皇子?
她心思转动,手里的长枪慢慢收了回来。
侍从紧赶慢赶,才终于追了过来。
他一边疯狂暗示齐鸢,一边点头哈腰地道:“见过二皇子,七皇子殿下。”
侍从道:“郡主才入京不久,惊扰两位的地方,老奴代郡主为两位殿下赔个不是。”
贺长思虚扶起他,温声道:“原来是定西郡主,一场误会而已,不算什么。”
贺廷听见定西郡主的名号,眼里闪动着跃跃欲试的光芒。
不知道和顺安姐姐相比,这位定西郡主会不会更有意思一点?
贺长思充当和事佬,这事就算揭过去了。
他也没想到今天会遇见贺廷。
大概是因为那天尤听当着贺长思的面打了贺止戈和贺廷一顿,贺廷觉得自己也没必要在贺长思面前装下去。
以前乖巧天真的弟弟形象彻底崩坏,贺廷缠着贺长思,要让他见识一下新养的宠物毒蝎子。
贺长思被吓得连连后退。
这才让齐鸢误会了。
听他解释完后,齐鸢默默地在心里得出结论:
你们皇子是真有病。
这国家真的不会玩完吗?
现在让她爹投靠敌国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贺长思问:“定西郡主今日为何会来贡院?”
齐鸢将宁景帝那一套话搬出来说自己是来找顺安公主的。
贺长思愣了下,道:“可是,顺安妹妹现在并不在贡院啊。”
齐鸢也愣了。
两人面面相觑半晌,贺长思忽然笑了下:“郡主若是不介意,今日我先带郡主游历一下京城吧。”
“顺安妹妹过几日便会搬进来,届时,郡主再来也不迟。”
齐鸢对上他清和的目光,忽然觉得,这国家好像还有点希望。
让她爹叛国之事,可以先缓缓。
第49章 红莲
贺长思的性子好, 纵然是一向不喜欢文文弱弱的男子的齐鸢,这一日相处下来也对他的印象颇好。
她聊西北的风情,大漠孤烟。他就安静地听着,想象未曾见过的弘壮风光。
看着眉眼英气眸光明亮的齐鸢, 贺长思莫名地想起了尤听。
分明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 却让他觉得, 某些方面, 她们都是一样的人。
拥有一颗不被世俗所束缚, 自由的心。
分别的时候, 贺长思笑着道:“郡主和顺安妹妹很像,应该能谈得来。”
齐鸢不以为意,心里却对那位顺安公主生出了几分探究心。
希望再过几日,她能够顺利见到那位传闻里的公主殿下。
-
下午青粟将收好的东西送去贡院时,尤听便得到了定西郡主将要暂住进来的消息。
这突发状况让尤听不由轻轻蹙起纤眉。
定西郡主武艺高强,三十那日她又该怎么避开齐鸢悄无声息地离开贡院?
青粟道:“听说今日二皇子殿下带着定西郡主逛了整个京城, 两人相谈甚欢呢。”
尤听心头一动。
原剧情里宁景帝诏齐鸢入京, 是在几年后的事。
齐鸢第一次入宫,又爱逞强, 在宫里独自转了半天也没找到出宫门的路。
是贺长思恰好碰见,带她离开。
两人后来一直都有联系。
至于有没有生出情愫,原剧情里没有明说。
只是写贺长思病死狱中的那天, 西北下了好大的一场雪。
齐鸢坐在廊下, 看了整夜。
如今剧情改变了, 他们两人相遇的事却依然没变。
尤听垂下长睫沉思。
或许可以让二皇兄牵制一下定西郡主的注意力?
“对了殿下,”青粟道, “二皇子那边传来的消息说,定西郡主是为了您才来的贡院。来者是客, 二皇子让您搬到贡院之时,可以给定西郡主下个帖子。”
“好。”尤听应下。
“在去给定西郡主帖子之前,”她嘱咐青粟,“先去找二皇兄。”
“便说……我觉得他说得对,来者是客,让他多去找定西郡主尽尽地主之谊。”
青粟一脸懵地应是,领命而去。
贺长思如今就住在贡院,去找他比之前方便得多。
青粟带着人将剩下的箱箧搬过去,顺带找到了贺长思将尤听的意思转达。
贺长思露出同样含着迷茫的神色,“让我多去找定西郡主?”
他问:“为何?”
青粟干笑几声:“奴婢不知,奴婢只是转达公主的话罢了。”
“公主说,”青粟又道,“她会很感谢二皇子殿下的。”
贺长思有些无奈地笑了笑:“知道了。”
“既然是顺安妹妹所求,我一定会做到的。”
这也是尤听为什么敢直接让青粟找贺长思帮忙,老实人贺长思对她们这些弟弟妹妹是真不错。
隔日。
尤听便从青粟那里得知了贺长思去找定西郡主品茶的消息。
她趁这个机会搬入了贡院之中,率先抢占了个好位置——从这个房间离开,行踪能够较为隐秘。
等尤听将贡院的地形差不多都摸透的时候,前院传来微微的喧闹声。
是贺长思和齐鸢回来了。
“顺安妹妹已经搬进来了吗?”贺长思惊喜地问,不着痕迹地轻轻松了口气。
前两日领着齐鸢游京城,是他作为皇子的本分罢了。
但今天他找不到别的借口,只能说请定西郡主一起品鉴香茶。
在此之前,他可从来没跟姑娘品过什么茶,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好不容易熬到了结束,得知尤听来贡院的消息后,他就迫不及待地将人一起带了过来。
尤听对他点点头:“二皇兄。”
目光飘向旁边的齐鸢,微微一笑:“定西郡主。”
齐鸢抱着臂,眸光锐利地打量着面前的女子。
这些天来,根据手下的情报,齐鸢脑海里大概拼凑出了个顺安公主的形象。
她以为会见到一个柔怯哀愁的女人,又或者是个张扬跋扈之人。
但两者皆不是。
齐鸢对上了双沉静的墨瞳。
对方的眉眼娇媚,肤色白皙如雪,是不论放在任何一处地方,都会被人追捧的美貌。
可看进那双黑眸深处,却只觉得生出了深不可测的微微寒意。
这般的顺安公主,才有资格能够做她朝堂上的盟友。
齐鸢饶有兴趣地扬起眉头,直言不讳:“公主同我想象得不太一样。”
尤听勾了勾唇:“那郡主觉得,是变得更好了,还是更坏了?”
齐鸢拧着眉头想了下,“我说不清,但应该不会更坏。”
见两人聊上了,贺长思连忙找了个空隙客气地告辞。
齐鸢盯着他急匆匆离开的背影,不解地问尤听:“怎么觉得二皇子好像……很怕我?”
尤听莞尔道:“郡主多虑了,二皇兄只是平等地不知道该怎么和每个女子相处罢了。”
齐鸢:“啊?”
尤听只是笑着完了摇了摇头,并没有多说什么。
这都是皇后给贺长思整出来的心理阴影,她逼着贺长思去和那些世家小姐碰面。
就像刷任务一般,今日李小姐明日张小姐。
回宫以后,皇后还要考问他今日都和小姐们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
长此以往,贺长思就对与女子单独相处这样的事,生出了些许恐惧感。
尽管如此,他仍然答应了帮尤听的忙,多来找定西郡主。
不愧是整个宫里唯一的老实人好哥哥。
尤听转开话题:“郡主找我,所为何事?”
齐鸢并没有隐瞒,大大方方地将宁景帝找她入京的目的说了出来。
“所以,我想来看看这唯一的女副监考,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尤听弯了弯眼:“可有让郡主失望?”
齐鸢扬扬下巴,和尤听目光对上。
她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尤听:“公主如何看待女子为官之事?”
尤听直言道:“很难。”
齐鸢再问:“那公主觉得,我辈又该如何?”
尤听忽的坐直了身子,深邃的眸光径直与齐鸢相撞。
“亦余心之所善兮,”她缓缓开口,一字一顿地道,“虽九死其犹未悔。”(注:屈原《离骚》)
“若此路黑暗无光,我们便做那最先燃起火把之人。”
路的尽头是什么,没人知道。
但总有人要先走下去,才能带动后面那些正在观望的茫茫众生。
宋窈姿便是如此。
她的出生,注定将自己活成京城闺秀的代表。
如尤听,宋窈姿,齐鸢这样具有代表性的人物,她们勇往直前,才能为那些普通百姓人家的女子带来信心。
齐鸢抚掌大笑:“说得好!”
“公主,我齐鸢承认你了。”
她最先拿起刀枪的时候,没有人愿意相信她。
纵然从小她就被父王精心教养,兵书谋划牢记于心,军营中更是没有多少人能够胜过她。
但就因为是女子之身,人们总是向她投来怀疑的目光。
齐鸢成名的那一战,以少胜多说来辉煌,但其中付出了多少艰辛,多少的将士战死沙场,只有她清楚。
如果不是当时几位主将对她心有疑虑,不肯出兵,那一战不会赢得如此惨烈。
那时候齐鸢便下定了决心,一定要让所有人改观。
女子的手,拿得起绣花针,写得出蝇头小楷,也能使出一手刀枪剑戟。
除了嫁人,她们还能有别的活法。
齐鸢和尤听几乎一拍即合,两人一直聊到了深夜。
齐鸢才不好意思地告辞。
这院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尤听已经挑了其中一间房住下,她就只能住在走廊尽头的另一间去。
尤听想要从房间出来去到后门离开贡院的话,这点距离若是旁人,可能很难有所察觉。
但那是齐鸢。
以防万一,尤听还是将贺长思找了来,让他在三十那日一定要找借口将定西郡主约出去,最后能留得晚一些。
贺长思一脸为难之色,但耐不住尤听满眼恳切的神色,最后还是点点头应下。
三十那一日,贺长思依约,将齐鸢找了出去。
尤听问:“二皇兄说的理由是什么?”
青粟脸色怪异地回答:“二皇子说是……请定西郡主教他习武。”
尤听沉默了。
贺长思那小身板,真是难为他想出来这个办法。
好哥哥,她一定会想办法把贺止戈解决了用来投桃报李的。
尤听和青粟互换了衣裳,吩咐青粟留在房中假扮自己。
她一早就称不太舒服在房里躺下了。
科举还没正式开始,定西郡主又被贺长思约走了,应该不会有旁人来打扰。
青粟第一次干这种事,有点害怕:“殿下,您可要早去早回啊。”
尤听点头应好:“放心,我尽快,不会让你出事的。”
她理了理身上的衣裙,幸好她和青粟的身形差不太多,穿着并不突兀。
悄悄关上房门后,尤听按着一早就探查后的路线,潜至小门,见四下无人后迅速打开门溜了出去。
她穿的是身丫鬟的衣裳,在热闹繁华的朱雀街上,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这整个京城的地图,尤听都已经牢记于心。
她特意挑着人迹罕至的小巷子走,七拐八拐地,终于看见了太傅府。
后门没人看管,微微开了一道缝,应该是宋窈姿提前做了准备。
尤听推开门,安静的后院里响起“吱呀”的声响。
她没来过太傅府,但这京中贵人府邸的建造大都差不多。
墙角被人留下了几道刻痕,应该是宋窈姿给她做的标记。
尤听摸索着,一直顺着找到个幽静的院子。
透过院子半开未开的门,她看见墙角种着的株株兰花。
忽的想起那个被自己放进小箱里的香囊,上面就绣着兰花的图纹。
不出意外,这就是宋窈姿的院子。
四下安静无声,也许是她提前让人都退了下去。
摸上木门的一刹那,尤听心里方才生出几分异样的感觉。
仿佛……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她又失笑地牵牵唇角。
她们好像本来就是见不得人的关系。
院中很干净,风起时,夹带着兰花清浅的香气。
石桌旁,有人正捧着书册,垂目默读。
微风温柔地绕过她身侧,连起伏的发丝都带着娴静的美。
尤听走过去,那人便抬起了眸。
一双瞳色略浅的眼,映照着明亮天光,将尤听的影子融入其中。
寂静的小院,只能听见风吹动书页的声音。
尤听忽然轻笑起来:“在等我吗?”
宋窈姿避开她的视线,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尤听自然而然地在她身侧的位置坐下,瞥了眼宋窈姿桌前摆放的书籍。
“今日不练字?”她问。
宋窈姿眸光轻颤,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瞬间浮出红晕。
她强装镇定:“应试的日子快到了,需要多温书才行。”
“宋小姐这般厉害,定能够金榜题名。”
尤听说:“良辰美景,宋小姐不如看点别的。”
宋窈姿纳闷地问:“看什么?”
尤听牵动红唇,伸出手,落在宋窈姿的下颔。
她说:“看我。”
四下里,不知是谁的心跳,忽然急了一拍。
那墨眸如海,夹着让宋窈姿心惊胆颤的浓郁。
她想避开,却避不掉。
“相思相见知何日,”尤听凝眸与她对视,含着笑,一字一句地念,“此时此夜难为情。”
声音骤然低了下去,衬得那暗昧丛生,“这不是……宋小姐给我的回信吗?”
宋窈姿惊惶地咬着唇,耳尖充血,热意弥漫了全身。
她想解释,那《秋风词》只是她顺手拿给青粟的一张练字,并没有什么别的含义。
可在对方含笑的眸光中,她就忽然失了语,唇瓣微张,没能吐出一个字音。
本来尤听只是想逗逗宋窈姿,但此刻见她一副娇羞难言的模样,蓦地眸色一暗。
也许是因为相思缠,也许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
总之这一刻,尤听很清楚地认识到一件事。
她想要宋窈姿。
想看见宋窈姿用纤细的手指抓紧她的袖口,咬紧了唇,却又难以抑制地溢出一两声轻吟。
想看见她湿红的眼,神色迷蒙,却始终不忘攀着自己的肩头,好似茫茫深海中只能依附于尤听一人。
想看见那张秀气的唇,呼吸不稳地,吐出自己的名字。
沉郁的念头自尤听的眸中燃起,一路烧到宋窈姿的眼底才算罢休。
似是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宋窈姿下意识地垂下眼睫,遮掩住了惶然的双眸。
“宋小姐。”尤听忽然唤道。
“若是始终找不到解药,你会如何?”
宋窈姿因这问题而流露出几分茫然。
她好像一直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或者说,是一直在逃避这个问题。
直到现在,尤听将这事摆在了明面上。
宋窈姿不得不顺着去思考,如果找不到相思缠的解药,她要如何?
尤听……又当如何?
她沉默着,半晌都没有言语。
尤听似乎也没有期望能够从她嘴中听到什么回答,微微勾起红唇。
她俯身,吻上了宋窈姿。
这个吻的力道很轻,更像是种抚慰一般,蜻蜓点水地落在宋窈姿的唇上。
很奇怪,她们在床笫之间亲吻过无数次,掺着情与欲,激烈得仿佛下一刻就会窒息。
但没有一个吻,比此刻,更让宋窈姿觉得心跳怦然。
呼吸萦绕在咫尺之间,她半睁着眼,从浓密的长睫间看见对方艳丽的眉眼。
手中的书卷不自觉地掉落在石桌上,“啪嗒”一声,但两人都没有去顾及。
血管快速扩张又快速收缩,温度再次开始攀升,连带着心脏,也错乱得不成样子。
宋窈姿不自觉地将手指根根攥紧。
是相思缠开始发作了吗?
她不知道,唯一能知晓的,是对方的手落在了她的腰间。
身体轻轻瑟缩了下,但她终究没有躲。
云团散开,日光变得更耀眼了些。
刺得宋窈姿不禁闭上了双目。
覆在她唇瓣上的人开始加重了力道,细密的齿吮咬着柔软的唇。
不痛,只是有些麻酥酥的痒。
宋窈姿没多久便失了神,任由对方的攻势更甚。
空气里的兰花香愈发浓郁,而她的唇齿间仿佛也尝到了一丝甜津。
口脂被蹭得花了些,尤听微微松开她,笑了下。
她抬起手,指腹擦过宋窈姿的唇角。
身体的热度早已经被点燃,宋窈姿眸光轻荡,无助地望着尤听。
她轻声:“殿下……”
尤听挑眉:“怎么?”
宋窈姿咬了咬唇,低不可闻地吐出几个字:“想,想要。”
尤听低下头,鼻尖抵着宋窈姿的。
她们挨得极近,亲昵无间的姿态。
尤听缓声问:“宋小姐想要什么?”
宋窈姿难堪得脸色羞红,眼中水光潋滟。
可背后的指节,却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抵弄着她。
她终究满脸通红地说出心底深处最真实的祈愿:“想要殿下。”
尤听眸色略沉。
红艳的唇扬起向上的弧度,仿若奖励般地再次印上宋窈姿的唇角。
在相贴的唇齿之间,吐出含糊不清的声音:“……我亦想要宋小姐。”
这方隐秘的私事,是她们之间的你来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