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枫燃慌得什么都忘了,扑过去扶他:“怎么了怎么了?你别——你别动,不对,你坐下,我扶你坐下……你别生气!是不是我太混账了?生气你就骂我,不行,你直接打我!”
假经纪人被他搀着坐在椅子上,闻枫燃蹲在他膝盖旁边,蹲得太急了,差点腿一软就摔到地上,嗓子软得都有点抖:“怎么了啊,是不是难受……”
“……”穆瑜只是和系统狭路相逢,躲闪不及,被叨完人杀回来的校长撞到了脚趾头:“不要紧,别怕。”
撞得力道有点大,系统刚把棉布千纸鹤的喙换成了钛合金材料。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校长现在还在办公桌底下捂着嘴哭。
穆瑜帮校长设了个静音,握住闻枫燃的手臂,把快急哭了的小狼崽拉过来:“坐。”
闻枫燃脸色苍白,他手脚都软得厉害,站了几次都没站住:“我……我蹲着吧,我不累。”
穆瑜就也撑着地面,和他一起盘膝坐下:“你没有自甘堕落。”
闻枫燃慌得什么都听不进去,只是胡乱点头哦了几声,又怕穆瑜着凉:“我给你拿个垫子好不好?你别这么坐着……”
穆瑜摇了摇头:“小老板。”
闻枫燃听见这三个字脸色都白,被穆瑜按着脉搏,按对方要求深呼深吸,好不容易才把心跳降下来:“要不……”
他想说“别叫我小老板了”,话还没出口,就被假经纪人先截住:“我刚刚的确有些难过。”
闻枫燃一颗心哐当沉到十八层地底下。
他就知道。
他肯定说错话办错事了。
他伤谁的心不行,怎么能伤假经纪人的心,他是个什么品种的不知好歹没良心天字第一号王八蛋……
“不是因为你。”穆瑜慢慢地说,“是你刚才说的话,让我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
闻枫燃怔了怔,迟疑着抬头。
他小声问:“想起什么了啊,怎么难受成这样?”
穆瑜抬起手臂,轻揽住他的肩:“过去的事嘛。”
穆瑜问他:“你就没有不愿意和别人说的、一想起来就难过的事?”
闻枫燃想了半天:“……有。”
闻枫燃慢吞吞挪过去,被揉了揉脑袋,那一口气才稍稍松下来,小心翼翼地替穆瑜按胸口:“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我太混账,惹你伤心了……”
穆瑜温声打断他:“不会发生这种事。”
闻枫燃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可能——”
“不会,因为我的情绪足够稳定,我随时都可以提醒你。”
穆瑜及时打断闻枫燃惯性的焦虑思维,迎上闻枫燃的眼睛:“你相信我吗?”
闻枫燃毫不犹豫点头。
“如果你说了什么话,让我很伤心,我就会好好和你聊,告诉你我因为这件事难过了。”
穆瑜说:“如果我们坐下来聊,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想个办法,让我不伤心?”
闻枫燃急得快破音:“愿意愿意愿意!只要你跟我说,让我干什么我都愿意!”
穆瑜笑了笑:“那就好了嘛。”
“我永远不会生你的气。”穆瑜认真保证,“我们意见不和,就一起坐下来好好聊……最多是我要你赔我精神损失费。”
“就这样。”见钱眼开的假经纪人摊手,“不会有任何更坏的结果了。”
闻枫燃愣愣地僵了半天,才终于像是想起了怎么呼吸,用力喘了几口气,把头低下去。
小狼崽的耳朵抖了抖,脸上重新有了血色,抿了抿嘴角,往穆瑜身边一个劲地贴。
没再害怕没再紧张,焦虑也没再发作。
哄高兴了。
“知道啦……喏。”闻枫燃在领子里翻了翻,摘下来一个吊坠,塞进穆瑜手里,“精神损失费。”
他现在是一毛钱都没有了,昨天最后的几块钱都拿来给封口费了。
穆瑜哑然:“这次怎么能怪你,是我想起了过去的事。”
“是因为我说的话嘛。”闻枫燃一人做事一人当,他手脚有劲儿了,立马先把穆瑜扶到沙发上坐下,“你想起什么了,能和我说说吗?”
闻枫燃保证自己不是想打听别人的隐私,他就是看不下去假经纪人有难受的事,想想都抓心挠肝地不痛快。
血红大野狼又想龇牙了:“谁敢欺负你啊?我去帮你报仇,揍扁他。”
假经纪人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才拍拍身旁沙发的空位,示意闻枫燃坐过去。
闻枫燃不习惯坐沙发,总觉得太软了没骨头,摇摇头:“你说,我蹲习惯了,不要紧。”
“先说正事好吗?”穆瑜征询他的意见,探身拿过记事本,“小老板,我们其实有一个解决当前问题的方法。”
闻枫燃毫不犹豫点头:“你说。”
穆瑜把记事本里夹着的报名表给他看。
世界线的惯性始终存在,闻枫燃这一次没有联系那个模特经纪人,却依然被街头的星探一眼挑中,想邀请闻枫燃去参加一档选秀性质的综艺节目。
说是选秀,其实也不光是PK,还有教学环节和排练环节——基本上就是主打着“谁都能发光发亮”的主题,邀请素人参加合宿和舞台竞演,最终送人出道。
穆瑜衡量过后,还是认为闻枫燃适合参加这档节目。
并不是急于出头、也不是真缺这点钱。
而是因为闻枫燃的过去无法改变,十一岁时参加选拔培训,那些足以成为谈资的影像记录,也都握在峰景传媒手里。
一旦闻枫燃走到聚光灯下,这些迟早会被好事者昭彰于众——穆瑜当然也有能力替他抹掉这些过往,或是干脆收购峰景传媒,但这是以后的事。
穆瑜只是认为,闻枫燃的过去,并不该被抹掉。
是这些挣扎着活下去、在污尘泥淖里不断向上的过往,让这棵小红枫横冲直撞地窜出来。那么他要做的,并不是把树移在精美的观赏花园里,让人赞叹叶子多美。
更适合闻枫燃的路,是索性从现在起就坦坦荡荡走出去。
当一切都被光明正大亮在人前,即使再有蝇营狗苟,也难以再用似是而非的那些过往加工成“黑料”,肆无忌惮地钳制抹黑。
……
闻枫燃拿着那张报名表,听穆瑜解释了一遍,没立刻说话。
他干咽了下,小声说:“我……我什么都不会啊。”
“本身就是素人节目。”穆瑜温声说,“我来教你,我们在那里面上课,条件更全,场所也更合适。”
穆瑜补充:“还有钱赚。”
血红大野狼的眼睛“噌”地亮了:“多少钱?!”
穆瑜见缝插针地教他看合同:“录一期一万块。”
闻枫燃:“!!!”
——顶得上搬多少天砖头!抹多少个小时灰!发多少传单!
被数学制裁的闻枫燃算不出来,只知道肯定值爆了:“选得上选不上都给一万块吗!?”
穆瑜点了点头:“还能帮我报仇。”
闻枫燃:“!!!!”
血红冷酷大野狼唰地站起来:“去,说什么也得去——我跟他们拼了。”
闻枫燃对自己其实根本没半点信心,但他这会儿特别能豁得出去,摩拳擦掌的架势仿佛要出去把所有对手直接咬死:“万一我输了,你就把我就地埋了,把钱给我弟弟妹妹……”
“不会输的。”穆瑜摸摸他的脑袋,“我说我想起以前,是因为也有人说过我自甘堕落,不堪造就。”
“对对就这八个字!!”闻枫燃蹦起来,“谁敢这么说你!反了他了,我这就去揍他——”
闻枫燃迎上假经纪人的视线,愣了半天,莫名猜出了个相当离谱的答案:“……沙阳洲那老王八?”
穆瑜温声提醒:“文明用语。”
闻枫燃当即去掉不文明的部分:“那老王八?”
穆瑜:“……”
“呸呸。”闻枫燃赶紧改口,“你也见过他啊?他这人有病吧!识不识货啊!怎么敢的?!骂我偶像还骂你,我就该打掉他第二口牙!”
穆瑜有点好奇,忽然提了个问题:“小老板,如果能见到你的偶像,你对自己有信心吗?”
闻枫燃一愣。
他这会儿脑子乱,隐约记得偶像不在了,见不到了,但又抓不住那个明确的线头。
但既然假经纪人问了,总之他就先回答:“有……有吧,你别介意啊。”
血红大野狼不太好意思,扯了扯假经纪人的衣服:“你们俩对我意义不一样,我做梦都想见他,跟他握握手。”
毕竟那么多个晚上都把对方当家,闻枫燃攥了攥拳,还是老老实实承认:“要是有他在,我肯定有无穷的力量,一顿能吃八个包子,特别有信心。”
穆瑜揉了下他的脑袋:“去吃包子吧。”
闻枫燃愣住:“啊?”
“去吧。”穆瑜笑了笑,“你的偶像是你的经纪人了。”
第40章 养炸毛超凶小童星
闻枫燃走都不会路了。
在食堂, 7号小黄人小心翼翼地提醒哥哥,是“路都不会走了”。
闻枫燃抓起一个大包子塞他嘴里,看着7号小黄人一脸幸福地抱着包子狂啃, 又拎着饭勺一人加了一碗紫菜蛋花汤。
超多蛋花,喝一口香到迷糊,让人怀疑食堂是不是做紫菜炒鸡蛋失败,把水倒进去试图掩盖罪证。
闻枫燃还是想不明白:“怎么可能啊?”
他用力拍了自己的脸好几下, 咬着筷子盯蛋花汤,试图从里面盯出一个看不出形状的漆黑怪兽,狞笑着一口吞了他, 一边大喊“上当了吧这是场梦”。
这个走向就不奇怪——闻枫燃经常做这种梦。
有次他做梦梦见小屁孩们坐在窗明几净的大瓦房里, 热气腾腾咣咣吃肉, 嘴还没咧起来呢,那口锅就忽然变大,把他整个人扣进去。
梦里的闻枫燃躺在锅里被蒸熟煮烂, 反倒不意外了,相当安详地睡完后半夜,才发现自己夜里好像是发了个烧。
这次没发烧,脑门是凉的, 小傻子团成一小团, 照例坐在他旁边。
手洗得干干净净,衣服也穿得干干净净,不知道的人乍一看,还以为是个好人家的聪明小孩。
就是做的事不太聪明, 照例转着圈咬包子, 把包子馅抠出来给他吃。
这回闻枫燃跟他雪团兄弟学会了, 连比划带火柴人, 一点一点告诉小傻子:吃包子馅能长高。
小傻子不懂长高有什么好,睁着眼睛看他。
闻枫燃又是一通比划:长高了能帮哥打坏人,把坏人全打跑。
小傻子立刻啊呜狂炫包子馅,刚炫了一口又犹豫着看哥,闻枫燃立刻跟他同步大口大口咬包子。
一群小黄人在大野狼的带领下把早餐吃得风卷残云,香到好些人都忍不住去包子窗口排队,做白案的厨子感动地拎着一屉小笼包冲出来,拽着这位红毛同学给包子代言。
闻枫燃不太适应这种气氛,有点恍惚地捧着小笼包合了个影,脑子里还在转假经纪人的话。
你的偶像是你的经纪人了。
你的偶像,是你的,经纪人了。
你、的、偶、像。
闻枫燃忍着难受跟心悸,咬着腮帮子把脑子里的毛线团理顺,重新把那些黄胶带撕开,找出不比世界毁灭差多少的那天。
那天闻枫燃用一个烂西红柿换了被峰景传媒开除。那天闻枫燃特后悔没打掉老王八第二口牙。那天闻枫燃看见那块清晰度高得吓人的屏幕,上面有一条他这辈子都想不通的突发新闻。
闻枫燃一把抓住小傻子的肩膀玩命晃:“不可能啊啊啊我偶像明明——”
小傻子被他晃得差点掉下椅子,也不生气,还很高兴地努力大口咬包子,等自己长高。
闻枫燃做梦都想看见小傻子这么乖、这么好好吃饭,因为孤儿院养孩子很简单,能跑能跳能好好吃饭,就说明能活。
闻枫燃的动作忽然一顿。
……怎么不能就是场梦呢。
万一就是场梦呢。
他做了那么多噩梦,不止一次怀疑自己会困在梦里醒不过来,那怎么就不存在一种可能……
是不是有那么一种可能,这段回忆,也只不过是他太累了,做了场太过窒息和深刻的噩梦。
闻枫燃梦游似的吃完了早饭、梦游似的陪小傻子上完了课。
送小傻子去跟老师做康复训练,闻枫燃上一秒还在笑容满面挥手道别,下一秒等门关严,拔腿就往外冲。
闻枫燃跳上自行车一路冲出学校骑回了那片被电线捆住的筒子楼。
他连口气也顾不上喘,直奔那个卖盗版碟的音像店。
音像店老板精通娱乐圈上下五十年的密辛,拍着胸口保证穆瑾初退圈了,还趁机卖了闻枫燃一张五块钱的八卦小报。
花布店的老板娘特别喜欢看电视,店里的明星海报比花布颜色都多,想了一会儿,跟他说穆瑾初应该是退圈了,这两年都没见人。
闻枫燃的车链都踩出了火星子,杀进修车行,扯着修车行老板,一口气把那个问题问了第三遍。
“你说——你说穆瑾初?哦,你之前老念叨那个明星吧?”
修车行老板被他晃得头晕,想了半天才想起来:“他不是退圈了吗?隐退出国了,你当时还消沉了好几天啊。”
闻枫燃大口喘气,汗噼里啪啦往下掉:“退圈了?就是退圈了!?”
修车行老板又不追星,拿出手机搜了搜:“对吧……两年前退圈的,你看,这不还有新闻报道吗。”
“应该是什么……累了吧,说是隐退了,以后也不想接触这一行了。”
修车行老板跟他一块儿蹲地上看:“要是再回来,大概也会以不同的身份,做些最平常的事,不会再有人认出他——你说不愧是文化人哈,说话都这么绕。”
修车行老板半开玩笑:“什么叫不同的身份?照这么说,谁都可能是穆瑾初?你可能是我可能是,卖鱼佬他三叔家六爷爷的二外甥家小孙子也可能是?”
闻枫燃顾不上回话,抓着手机,把每篇新闻都点开从头翻到尾。
“你没事吧?”修车行老板摸他脑门,“骑这么远的路回来就为了问这个?上网查一下不就行了吗?现在都是信息时代了……”
修车行老板没说下去,因为闻枫燃抱着那个手机坐在地上,眼泪跟汗一起噼里啪啦地掉。
修车行老板没见过闻枫燃哭。
十几岁的臭小子,骨头比全钢的车架都硬。有次打拳让人打得半边身子不能动,爬到修车店门口,摸黑看还以为是只死了的流浪狗。
修车行老板吓疯了,把人拖回去裹伤喂水,半分钟试一次还有没有气。
结果臭小子天亮就醒了,鼻青脸肿满不在乎一咧嘴,跟他显摆这回挣了五千块,够孤儿院里一半小屁孩的书本费。
修车行老板拿了块抹布,手忙脚乱给他抹脸:“干什么干什么?不就是退圈吗?不至于吧,我告诉你你可不准在我店里一头撞死——”
闻枫燃被一块擦机油的抹布抹得黢黑,又被眼泪冲开两条道,一咧嘴一排大白牙:“退!圈!了!退圈退圈退圈了!!”
闻枫燃抱着手机仰头躺下去,脑袋嗑到一辆车的车门,咣铛一声,贼响。
修车行老板:孩子疯了。
“起来!老子他妈刚修好的坑!”修车行老板眼睁睁看着车门被人的脑袋撞出了个新的凹陷,心都在流血,“谁家小孩脑袋是钛合金的——”
他说顺嘴了,想起闻枫燃的忌讳,及时刹住改口:“不是,我是说,谁家十三岁大人脑袋是钛合金的……”
“我不当大人了!”闻枫燃蹦起来,端端正正把手机塞回老板兜里,双手抱拳,“再见,老板,我要回去当小孩了。”
修车行老板现在是真担心他疯了,眼睛瞪得溜圆:“你到底受什么刺激了!?”
闻枫燃拿起老板洗车的水枪,交到老板手里,打开开关,自己蹦进水花里痛痛快快洗了个澡。
他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连衣服也一块儿洗了,用力地抻懒腰,感觉浑身的骨头拔节一样清脆地响。
好长的噩梦啊。
大野狼哗啦啦甩掉毛毛上的水,甩了甩尾巴,耳朵支棱起来。
从没抱怨过的闻枫燃,这一回忍不住小声嘀嘀咕咕抱怨。
怎么做了这么长的一场噩梦。
他差一点点就要醒不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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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统抱着食堂的免费蛋花汤,眼睁睁看着它的宿主用掉了一张昂贵到天价的“曼德拉效应卡”。
曼德拉效应,指无法解释的、大众对某件事的记忆集体与历史真相不符的现象。
典型例子是很多人都认为南非总统曼德拉在20世纪80年代过世,但其实曼德拉一直活到了2013年。还有很多人都觉得明明就是“五十六个民族五十六枝花”,可那句歌词其实一直都是“五十六个星座”。
已经发生的事,无法真正更改和抹除。
穿书局的“曼德拉效应卡”,不能改变任何事,唯一能改变的是人的记忆——让一个世界的人同时忘记一件发生过的事,或是记住一件从未发生的事。
负责开发这张卡的程序AI当时还想不通,在工作频道吐槽,怎么会有人花冤枉钱买这种东西。
这句吐槽其实很到位。这张价格高昂,且限制多到离谱的“改变当前世界所有人的记忆、能且只能改变一次、只能改变一件事”的技能卡,到现在为止的销售额也刚刚来到“已售:2”。
系统都不知道,除了他们这一张,还有谁会特地买这种东西。
穆瑜靠在沙发里使用电脑,清脆的敲击声匀速不断,像是雨敲在温润的木质表面。
他修改了那些新闻报道,曼德拉卡会自动补全逻辑发生冲突的部分,技能完全生效后,这个世界会集体遗忘一场死亡。
“宿主。”系统小声说,“这个世界的穆瑾初……”
穆瑜敲下空格:“很圆满。”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静也很轻,像是在看自己,也像透过窗外的雨雾在看过往:“睡在枫树林里。”
坠毁的并不是民航客机,是一架单人驾驶的自转旋翼机,极限运动中的一类,坠落的原因是大雾低云和突发的飓风雷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