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争流微笑:“他防备柳氏,但你我——”
梅映寒目光转向燃烧中的蜡烛,“白兄是要把这烛火吹熄?”
白争流摊手:“你我已经把这院子转了一圈,也唯有此地有点线索。”而且他们白天已经和柳娘子打过隐晦的交道,柳娘子还有意提点了他们。真碰上了,兴许也不会对他们赶尽杀绝?
再有,纵然晚上的柳娘子会失了神智,他不是还有二十八将吗?
梅映寒都能留意到昨夜二十八将的不同寻常之处,白争流作为刀主,自然更知道:昨晚自己带着二十八将与怨鬼柳娘子对上,危急关头,刀上散出了一股莫名的力量。到了白日,他将长刀插入水中救下傅铭,那股力量同样出现了。
前后两次经历,让白争流起了研究之心。
他想知道二十八将到底怎么了,那股莫名力量究竟从何而来。可惜除了那两次,二十八将始终安安静静,引得白争流不得不深思。或许只有与怨鬼相对,才能再激出二十八将身上的不同。
纵然吹灭蜡烛真的会引来什么祸患,依然是白争流求之不得的事。
此类缘由,刀客没拿嘴巴说出来。但他的手指自始至终徘徊在二十八将的刀柄上,已经是明明白白地提点着剑客。
梅映寒看在眼里,沉吟片刻:“也好。你我一直站着,也不是办法。”
说罢,他就要往前。
前面白兄起了瓦片,这会儿轮也轮上他了。
白争流看着剑客的动作,目光微闪,并未阻止。
柳娘子是水中怨鬼,再怎么样也不可能从火苗里冒出来。梅兄去吹蜡烛了,自己也好在他身后警戒。
他默默想着这些,默默拔刀。纵然屋内昏暗,刀面依然雪亮。
梅映寒:“呼——”
火苗晃动,纸人恰好再度转到刀客与剑客所在方向。
它脸上带着夸张的笑意,如今覆上两个青年的影子,那抹笑意竟比先前生动了许多,显出几分兴奋的怨毒。
白、梅两人背对他,一个行动,一个守备。一口绵长吐息下来,烛光不甘地跳跃一下,屋内紧跟着沉下颜色。
光火熄灭。
白争流掌心紧扣刀柄。
他听到了身后传出的巨大一声“咣当”动静。与此同时,二十八将静悄悄地待在他手中,没有丝毫与柳娘子相对时的特殊感觉。那股柔和、强盛,像是在短短一息就让他强健百倍的力量宛若昨夜与今天白日中刀客的一场错觉,现在则是从错觉中苏醒的时刻!
白争流闭了闭眼睛,忽而道:“梅兄,你看窗外。”
梅映寒微微一怔。他正要研究刚才究竟是什么发出动静,就听刀客来了这么一句。最重要的是,白争流嘴巴上说着“窗外”,实际行动却是面对自己。
梅映寒的目光与其相对。他花了很短暂的时间思索,而后灵光一现。
天山大师兄微微点头,同时道:“那是!”
他嗓音微微抬高。明明还是一张镇定冷静面孔,却生生在自己讲出的调子里塞了几分惊恐。
白争流听在耳中,甚至有几分好笑。但他毕竟知道此时情况不同,只好遗憾地在心里想:“从前倒是没发现,梅兄也是个妙人啊。”
白争流道:“梅兄,你我速速从这屋中离开!”
梅映寒毫不犹豫:“走!”
屋内响起一阵脚步声。只要片刻工夫,里面就没了刀客与剑客的身影。
他们原先在的地方,纸人的脑袋晃动、晃动……从门口方向,转到了衣橱方向,脸上依然是那副夸张的笑容。
半晌,但听轻轻一声“吱呀”,衣橱被推开一条小缝。
一个面容青黑,身形瘦削的中年男人悄悄看着外间情况,又过了一会儿,才颤颤巍巍地从柜子里爬出来。
落在地上的时候,他甚至微微踉跄了一下。这一个动作,就能看出男人身体的虚弱。
而这么一个走路都站不稳的男人,却没直接去敞开的屋门边儿上,而是咬咬牙,转身去找开在另一个方向的窗户。
他的动作到这会儿倒是显出一点灵巧,明明是在黑暗当中,却十分灵活地绕开了屋中一应家具摆设,飞快来到窗边,将窗户推开。
刀客正在外面瞅他。
月光洒落,中年男人看着外面的刀客,露出一副恍若被雷劈中,惊得浑身都不受控制的恐慌表情。他嘴巴大大张开,喉咙里发出“嗬嗬”声响,身体止不住后退、后退。最后“噗通”一下,一屁股坐在地上。
白争流无奈地翻身跃进屋内。这时候,梅映寒也从门口走了进来,口中说:“白兄胜了。”
他们在外面打了个赌,赌的就是前面发出“咣当”动静的存在会从哪个位置往出跑。结果显而易见。
面对这一刀一剑两个青年,屋内的中年男人脸上惊恐的神色一点点变化、凝聚……最后,也不用他来做什么反应了。白争流上前一步,把人拎起来,顺手放在旁边的凳子上,就让男人和纸人正面相对。
男人:“……”
梅映寒:“……”咳咳,不能笑。
不过白兄行事的确不羁。
梅映寒唇角快速勾起一丝弧度,又被他压了下去。
这时候,白争流已经在说:“你是什么人?为何半夜待在此地?”
同一时间,刀客模糊地想:“嗯?怎么感觉这家伙拎起来的手感不太对劲。”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感觉自己好危的江……
隔壁部门、斜对面部门团灭,我们部门也有人阳了。
原本还说我每天通勤距离太长很危险,要不然这礼拜我别来了,但现在能上班的人数锐减,能到一个是一个_(:з」∠)_
好消息是地铁上人也少了,连座位都坐不满。
第13章 镇压
白争流拎过的人不少。从前和傅铭在一起,傅铭的护卫多半很乐意找刀客切磋武艺。一来二去,白争流积攒了丰富的“把被打得爬不起来的成年男性丢在一边堆起来”的经验。
究竟哪里不妥?
要说重量,眼前的中年男人——哦,他已经在磕磕巴巴地承认自己就是常老爷了——是比那些常年习武的护卫身量要轻一些。但这很正常,两边体格摆在那里。要是常老爷一个看起来没有二两肉的家伙都和护卫们是一样重量,护卫们一定会无地自容地自请加训。
但要说别的,一时之间,白争流也想不到。
他只好暂时把疑问压下去,先看眼前。
梅映寒已经在问:“你前面就是躲在柜子里?”
常老爷瑟缩一下,回答:“正是。”
梅映寒问:“为什么?”
常老爷脸上闪过一丝恐惧,一丝怨恨。
他倒是也有隐藏的意思。屋内也黑,其实无论白争流还是梅映寒,都不太能看得清常老爷的形貌表情。奈何姓常的一说起话,就咬牙切齿,倒是生怕旁人不知道他就有多恨柳氏。
“那女人,”常老爷道,“我从前纵然对不起她,她也不该如此不饶人!害死她的又不是我,我分明是让人好好供着她,给她的待遇虽然比不上黄氏毒妇,却也要好过她从前在村子里的日子……”
讲到后面,常老爷的气势一点点变弱,竟有几分瑟瑟发抖。
他完全是被吓没了魂儿,只记得反复说:“她杀了黄氏毒妇也就算了,为何不放过我?我何曾对不住她,她日日杀人,日日又在我这屋子外面看着我、折磨我。”
在常老爷颠三倒四的话音里,白、梅两个人很是花了一番工夫,终于把他正说的东西理顺了。
一言蔽之,柳氏还真没放过常老爷的意思。
她先杀黄小姐,再杀宅子里其他下人。在这个过程里,也没忘记每晚来常老爷住处晃悠。
只晃悠,不进来。
常老爷只能每晚看到窗外有一个湿淋淋站着的影子,偶尔会有腥臭的水从门缝、窗缝,乃至床头流过来。但也仅仅如此,柳氏并没有直接淹死他、拖他给自己陪葬的意思。相反,她像是更乐意慢慢折磨常老爷,看他一天天消瘦崩溃。
白争流听着耳边的一声声痛哭,还有梅映寒挑着重点问起常宅那些旧事。
他默默分辨。在两任妻子的事情上,常老爷的说法和安伯、平哥相差无几。唯一不同的,就是他的说法要更加细节。
比如柳氏究竟是怎么死的。
“她打翻了给黄氏毒妇备下的洗脸盆,那毒妇骂她连这等小事都做不好,要让人给她教教规矩。做这事儿的就是那毒妇的贴身丫头,叫腊梅的,历来是她对二娘磋磨最多。
“二娘被那狠心的丫头按在水盆里,最开始还能挣动呢,到后面就一点点没了动静……”
白、梅两个心中分辨:这么说来,“二娘”就是柳家娘子了。
这年头,普通百姓没有名字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小时候“大郎”“二郎”这么含糊叫着,等长大一些,有运气的能捞到个出生年月当自己的名字,但也有很多人一辈子在旁人口中都是姓加排行。
男丁尚且如此,女郎就更不用提。也只有那些读书人家,会给女儿起上名字。轮到柳氏,从出生到死去,她都是“柳家二娘子”。因丈夫抛弃了她,另娶新妇,这“柳氏”的名头前面甚至不能再加一个“常门”。
白、梅两个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他们一前一后开口。
梅映寒冷声:“她在挣动,你又在做什么?”
常老爷面颊抽搐一下,并不言语。
但纵他不说,两人也能想到答案。
白争流凉凉说:“你就在一边看着。看着腊梅、黄娘子动手,柳娘子一点点没了气息。到这时候,你们一群人终于慌乱,把人抛入井中。”
常老爷浑身发抖,不敢言语。
白、梅两人看他这样,面上厌恶。只是厌恶的同时,他们又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其他方面。
两人白日才有推测,觉得黄小姐恐怕不是安伯等人所说的性情。此刻再看常老爷,一时觉得他的表现是真的,一时又觉得他也只是在演戏。
想了想,白争流干脆道:“梅兄,我看这常宅的事儿倒好解决。”
梅映寒眼神微动,“白兄请讲。”
白争流扯起唇角,神色只显得冷沉,轻描淡写:“咱们把柳娘子恨的那些人都捆了给她,一一让她杀去,平了怨气,事情岂不是就解决了。”
解决了?梅映寒叹气,知道白争流不是真心说这话,于是认真与他演戏,“倒也有理。再往后拖,指不定又生出什么事端。”
说着,他缓缓拔剑。
常老爷惊恐地看着他们,“不,你们不能!”
白争流垂眼看他。
刀客说着凶煞之词,脸上却是和煦的笑,“如何不能?除非常老爷能告诉我与梅兄,你其实是被冤枉的,常宅前面还发生了别的事。”
他在激常老爷,想让对方在慌不择路之下吐露更多信息。而常老爷的表现也不辜负白争流所愿,眼看梅映寒那把“镇星”出鞘,明明是昏暗地方,剑锋上依然映出了自己的影子……他身体不停发抖,两只手撑在身后地面上不住后退,哪里还有半分商家大户的风采?
“不!!”常老爷彻底崩溃,“我不能死!”
白、梅一齐开口,厉声呵道:“为何不能!”
常老爷叫:“我请高人镇压了柳氏毒妇!我活着她才能不出去害人!一旦我死了,她就会祸患整个广安府!不不不,何止广安府,天下百姓都要因她遭殃!”
讲到最后,常老爷声嘶力竭。条条青筋从他脸上浮现,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骇人的扭曲样貌。
也就是屋内光线着实不好,纵然是白、梅两个放在外面要被叫做“大侠”的人物,也只能隐隐看到他面孔抽动。否则的话,把当下的常老爷放在外面,指不定还要吓到多少人。
“镇压?”白争流、梅映寒闻言怔忡。
竟真让他们问出了新状况。但这新状况,又让两人十分摸不着头脑。
好在事情走到这一步,常老爷约莫也觉得大势已去。根本不用刀客剑客再逼问,他就竹筒倒豆子似的把前后因果都讲出来。
事情还要从黄氏死去时讲起。其实那会儿他已经碰到了从井里爬出来的索命怨鬼柳氏,只是并不知晓对方一心要让常宅死绝,只当她深恨自己。于是常老爷悄悄上了趟城外的妙济观,想要寻得道门庇护。
观中道长一眼看出他印堂发黑,后面更是三言两语就说中他家中祸事。常老爷听得是又惊又喜,惊于这么一来,自己一家杀人藏尸的事儿败露,他们恐怕全部都要被押送官府。喜的则是道长果然有神通,常宅或许还能有救。
双方达成协定。妙济观助常宅除鬼,常宅则要在柳氏被收服之后投案。
那之后,常老爷期待地询问道长,什么时候能出手。道长只说让他回家等待,自己要再做些准备。
常老爷满心不安地回家了。后面的事实证明,他的不安一点儿错处都没有。自己没等到道长,反倒等到了黄氏的死讯。然后,是黄氏屋中一个个伺候的人。
常老爷想逃。可无论他是去城外的庄子,还是更远地方,柳氏都会跟上。
好在这个时候,妙济观的道士们终于来了。
他们开坛做法,用上种种法器灵符,与现身的柳氏交战,并且将其打伤封印!
说到这里,原本神色萎靡的中年男人眼里爆出一阵精光,面容中都带上狠色,朝着白、梅两个道:“可惜那个贱人竟然未死。”
——这像是一句真心话。
白争流与梅映寒对视一眼,而后错开目光,重新看向身前的常老爷。
常老爷继续道:“反倒害了诸位道长……好在道长们死前强撑着教会我如何启用灵符,在最关键时刻,将她永镇水下!”
白争流眼皮跳了跳。想到黄小姐性情上的疑点,到底没把那句“你一个罪魁祸首,怎么能厚颜无耻至此”说出来,而是缓缓道:“这‘永镇’的说法,仿佛不太对吧。”
常老爷哑然。过了颇久,他才低声承认:“当时情形混乱,我也并非得道之人……”
所以在灵符的运用上,还是存在缺陷。柳氏只是被困在常宅,无法外出作乱。宅子里的人,却都任她折磨残杀。
常老爷作为立符之人,更是无法离开常宅半步。否则的话,封印会被直接破除。
这才有了在屋子里摇头晃脑的纸人。总归柳氏当下还不会进门,不如放个纸人让她盯着恐吓。至于以后的事,就以后再说吧。
白争流、梅映寒听到这里,无言以对。往后常老爷再充满期待地问起他们斩鬼之法,两人也只能干巴巴说:“不如你仔细想想,当日那些道长都说了什么。再有,后面的和尚……”
按照常老爷前面说的,和尚们是他在妙济观道长团灭之后找来的救兵。可惜他们只待了一晚,就步上道长们的后尘。
到这里,再怎么遮遮掩掩,常老爷找“大侠”的原因也呼之欲出了:除鬼之心或许是真,但从和尚那儿得到灵感,发觉只要有外人死了,柳氏就祸害不到常宅的人,这恐怕也是真的。
如果白、梅等人真是被他请来的,恐怕还要计较一番常老爷用心狠毒。但到现在,他们出也出不去,就只能压下对常宅主人的厌恶,寻求解决之道。
在刀客与剑客的威压之下,常老爷满脸苦色地承诺,自己会悉心回忆整理道长们念过的法诀、用过的灵符,白天也不会再不见人影。
按照常理,白争流这会儿应该把他捉去关住,以防后续又出什么岔子。但他毕竟在意前面在黄小姐住处的发现,此刻更想细细与人分析一番,而后再做决定。
再者,平哥生在顺宁二年,常老爷又是什么年岁的人?别看他这会儿一副胆怯模样,可他是人是鬼,还未可知呢。
青年又与旁侧身影交换眼神。梅映寒微微颔首,也赞同不能放这么个来历不明的家伙在身边。
于是白争流道:“好。你且整理,有了成效,立刻来寻我等!”
常老爷仓皇道:“自然、自然如此。”
白、梅两个又警告了他一番,这才趁着夜色离去。
行至半路,忽而察觉不对——
两人身侧灌木晃动。月光与灯笼光线一同找来,依稀在灌木阴影的之上透出另一个形貌怪异的影子。
那道影子乍看起来像是什么兽类,四足伏在地上。细细看去,却又长手长脚,仿佛一个人形。
作者有话说:
今天就开始居家啦。
小白小梅真是麻烦多多……哦好像都怪我(对手指
第14章 胡屠户
不知是否察觉了白、梅两人的注视,那投出影子的存在明显焦灼起来,身体晃动,惹得周围灌木也发出声声“哗啦”动静。
白争流看着看着,眉毛拧起、松开……最后,他迈开步子。
梅映寒与他一同。
两个人动作极轻又极快,一起来到了正在摇晃的灌木丛边。
白争流微微俯下身,用刀鞘拨开面前的灌木,露出后方的存在。
刀客与剑客一同怔住:“这是……”
……
……
傅、顾、王三人心焦地等了足足半晚,期间几度被风声骇得哆哆嗦嗦、拼命找地方躲藏。到天快亮时,终于听到了外面的脚步声。
他们却还不敢生出喜意。
谁说有脚步声就是好事儿了?万一是那女鬼终于来了呢?万一常宅里还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呢?
其中又以耳力最好的顾邈最为惊慌。
这种时候,他也顾不得自己昨天还想直接把傅铭抛给女鬼了。青年抱着旁侧情郎的手臂,整个人都差点缩在九王爷身后,磕磕绊绊讲话:“外面来了三个!三个脚步声!”
傅铭面皮一抽,王氏也不敢呼吸。
顾邈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嗓子一样带上哭腔:“他们到门边儿!他们——”
剩下的话,不用他再讲,傅、王两人也知道。
门被推开,发出一声沉重的动静。那长长的嗓音像是透过了他们的头皮,直接在骨头上挠动。傅铭当即带着顾邈躲在一扇屏风后面,王氏则慌乱地钻到了桌子地下。
门口的白、梅两个:“……”
白争流迟疑:“人呢?”
梅映寒跟着迟疑:“前面还有动静,是不是……”是不是听到他们过来了,却不确定外面到底是什么情况,于是先行躲避?
他猜对了。
正厅内,王氏也听到了刀客与剑客的对话,颤颤巍巍从桌子地下探出一个脑袋。
她看清楚了两个青年的面容,霎时松一口气,心道:“这不是白郎、梅郎吗?那姓顾的小郎君也真是,都不说清楚……”琢磨到一半儿,又记起什么,脸色微微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