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伯沉默半晌:“……原来是这样。不过大侠,你当真问住我了。我们家老爷有无兄长,我是真不知晓。”
说罢,他不给白争流再开口的机会,很快提出方案。
“这样吧。大侠们先来吃饭,我拿这话去问问老爷。若有什么消息,定然第一时间来与诸位大侠通报。”
管家说完这句时,一行人恰好来到正厅。
和早上一样,正厅备了非常丰盛的食物。鸡鸭鱼肉俱全,还给每把椅子前面放了一碗燕窝。
等到几人入座,安伯依然站在一边,一副要好好看着诸人吃饭的样子。
傅铭、顾邈最先拿起筷子,顾邈还感叹:“到了这地方,也就吃饭的时候能放松些了。”
让他有种回了家的感觉。
安伯笑道:“那郎君定要多吃些。”
正说着,一边的梅映寒道:“还望安伯尽快去询问常老爷,也好快些给我们回话。”
安伯缓缓转头看他。
梅映寒与中年男人对视,道:“你我还有多少时间?府中还有多少下人?纵然加上我们几个,又能够柳家娘子复仇几日?”
安伯眼皮跳了一下,嗓音里原本的笑意变成涩然,“梅大侠说得是,我这就去问。”
管家离开,正厅里又只剩下被“请”来的五人。
王氏心焦难耐,当即对着九王爷和顾小郎君提醒:“这儿的东西,你们莫要吃啊!都是狐狸大仙变出来骗人的。”
傅、顾两个听到这句话,先是一愣,随即乐了。
顾邈笑着开口:“狐狸大仙?哪来的狐狸大仙。”明明是水鬼。
王氏“哎”了一声,“总归、总归——”
傅铭打断她:“也不必这么草木皆兵。以此地之诡异,要是那些人害咱们,还用这么麻烦?把咱们一个个扔给柳氏不就行了。再不济,扔到外面雾里。”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他饿了。
早上那顿已经让傅铭知道,此地的饭菜虽然比不上宫里御厨,但和广安梁郡守家里的厨子相比,还是大有长处。
九王爷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儿鱼肉,预备送入口中。
口水已经在大量分泌。偏偏这个时候,旁边传来一道微沉的嗓音,再度打断道:“你既然知道此地诡异,就该明白还是少接触里面的东西比较好。”尤其是吃食这种要下肚的。
是白争流。
同一时间,梅映寒道:“顾邈。”
他仅仅喊了两个字。
顾邈条件反射地放下筷子。
傅铭先是一愣,随即就被气笑了。
在他看,几人的言行完全是王氏先挑衅自己,白争流跟上,梅映寒完成最后一笔。
他是在向自己展示他对邈邈的影响吗?可无论自己和白争流怎么样,顾邈和梅映寒都不可能了!
九王爷的尊严不允许他的人与其他男人纠缠。他能容许白争流与自己共享顾邈,已经是真切心爱刀客。可白争流非但不感激,还那么对他。
傅铭唇角扯起一个冰冷的弧度,“不过是一桌吃食,怎么就把你们吓成这样?”说着,直接把那筷子鱼肉送入口中。
鱼肉细嫩顺滑,入口便溢出满嘴鲜味儿。
“好鱼,好厨子!”傅铭笑道,“可惜没有酒来搭配——邈邈,你也吃些。”
他转向顾邈。
正好这时候,顾邈也从“被梅映寒喊了一声名字,就本能地听对方的话”的反应中回神。
他暗暗懊恼。自己对与师兄之间感情最大的怨念,就是他们明明已经当了情郎,相处模式却和当师兄弟时没太大差别。自己初时还会因为关系的改变而雀跃,到后面,却越来越觉得索然。
结果到现在,自己竟然还习惯性被大师兄管束?这不是真应了梅映寒那句,以后他就只是他师弟吗!?
顾邈心头憋了一口气,有意抬高嗓音抱怨:“是啊,不过是一桌吃食,能有什么问题?真是不认得好东西。”说罢,欢欢喜喜地把燕窝捧起来吃了。
桌上其余三人见状,一起皱眉。
只是傅铭、顾邈态度坚决,真说了什么,恐怕还要生出事端。再者,那两人早上也吃了常宅的东西,却并未有什么异样。
很有可能是他们想多了。
罢了。三人没再阻止,但也依然没动筷子。他们再度分食起他们自己带的干粮,只在傅铭、顾邈吃完之后,在自己面前的碗碟里稍微扒拉几下,做出用了常宅提供的餐具的样子。
吃完不久,安伯带着消息回来了:“我家老爷是有一位兄长,不过他早在老爷年少时就离家,往后一直没有音讯,想来与今日之事无关。”
作者有话说:
稍微梳理一下
A类线索(主角们自己见证的事):
①常宅里有女鬼,女鬼从外形来看并不是富家小姐(推断:女鬼不是新夫人黄小姐,而是常老爷之前的妻子柳氏)
②女鬼留给主角们一张手帕(推断:有个叫“仲德”的男性和常宅的事情有关,他还有个兄长)
B类线索(从其他人口中听说的事):
①:常老爷生病了,病得起不来床
②:夫人黄小姐之前死了
③:很多和尚、道士被请来常宅做法,结果也死了
④:黄小姐妒恨柳氏,折磨她至死,招来了柳氏的复仇
⑤:常老爷是有个兄长,不过很早之前就不在家里了,大概和现在的事没关系
其他线索:
①进入外面的迷雾会有危险
②胡屠户生死不知
短期目标:说服柳氏放过自己一行
长期目标:存活并离开这个奇怪的地方
_(:з」∠)_摆在小白小梅面前的问题好像越来越多了呢……那么明天见啦~
第9章 继续打听
得,又是个没什么用的消息。
饶是白争流,听到这话,也有那么几分失望。
他吐出一口气,还是进一步问:“你可打听清楚了?常家的大郎君究竟是什么年岁,又为何离家?他脾气品性如何,在村子里时有什么亲近的人否?”
安伯回答得极为顺溜:“白大侠说的这些,老爷都有提起,且听我细细讲明。
“大郎君比我们老爷年长十岁。老爷舞勺之年时,大郎君已经该成家立业。但他早年读书,没学进书中圣人之言,倒是把那些办诗会、寻花娘的浪荡轻浮之事学了个十成。”
自然不是什么正经诗会。而是由一群穿着书生衫,藏着禽兽心的污糟玩意儿,去“品鉴”各楼里花娘哪个更美貌、嗓子更好、身子更软的活动。
安伯甚至嫌弃地撇了撇嘴。
“家中原本不知道这些。大郎君花多少钱出去,只要说是读书所用,老爷家里都咬牙来供。可大郎君要的钱,就像是一个无底洞。到后面,家里要他花得有节制些,他却不愿意在‘同窗’面前丢了脸面……许是里面还有什么事儿吧,总之老爷再有城里读书的兄长的消息,就是他欠了人钱,被一群人要债。
“这才算是东窗事发了。家里老太爷、老夫人气得险些没法下床,还是老爷一个舞勺之年的孩子与要债人周旋。再往后,村里都骂大郎君混账,也都说常家旁人不易。大郎君原本也回家了,但此类话听太多,约莫也是觉得没脸,于是又灰溜溜地离开,也没与家里人说他要去哪儿。”
“也是因为大郎君的事儿,老爷家里才早早为他定下柳氏这样勤恳老实的妇人。”
一番话下来,不说严丝合缝,至少也把事情讲全了。
甚至因为有些地方被含糊过去,整件事才显得更合理。
按照常老爷的说法,常家大郎在城里出事儿的时候,他们家里人还被瞒着。这么一来,自然不知道大郎君是怎么欠了一堆债。
一行人更加失望,“这样啊。”
安伯脸上显出些纳闷儿,小心翼翼问:“几位大侠,我却是不明白了。难道老爷这位兄长之事,与我常宅之事是有什么我等没想到的联系?”
否则的话,为什么白争流他们一门心思地朝上面打听。
白争流听着,也意识到自己一行的表现有点太明显。
要把柳娘子的提点说出来吗?……可柳娘子惨死化作怨鬼是真,不代表常宅中其他人就可信了。
毕竟就连柳娘子的事儿,也是他们强问出来的。
白争流正思索,他旁边,梅映寒不轻不重地开口,道:“我们只是想着,若常老爷真有长兄,那位大郎君与柳氏是否也算旧识……”一顿,剩下的就不说了,只朝安伯微笑一下,“看来是想岔了。”
安伯听他提起柳氏,立时被转移注意力。脸上既是小心,又是期盼,问:“大侠们!你们早上做法,可有什么成效?”
白争流忍不住看了梅映寒一眼,才道:“倒是又听了一遭柳家娘子的动静,成效却不敢说。我们想着,下午再在你们家四处转转,看能否有新思路。”
安伯就显出几分愁苦,但还是打起精神,说:“好!几位去哪里,我给你们引路。”
梅映寒把话截下来,委婉道:“不必劳烦。如今常宅人少,你们要操持的事儿却多。老爷的病,我们的饭食,那样不得你、平哥,另有丫鬟婆子尽心尽力?只要把黄夫人的住处也一并指给我们,我们自己去看便是了。”
白争流唇角快速勾起,觉得梅兄与自己着实默契。
安伯却犹豫:“这……”
白争流看他:“若是实在不放心宅子里的财物,让人跟着,却也无妨。”
潜台词:“你不放心我们的话,就让人盯着呗。”
安伯听着,哪里敢答一个好字?只好别扭地点头了。
于是,在看完柳氏清冷萧索的院子后,一行人又看了黄小姐富丽堂皇、与柳氏那边截然不同的小筑。
傅铭和顾邈对着黄小姐摆在屋内的各样物件啧啧称奇,一个说:“竟是江南时兴的五彩瓷!这做工,这显色,看来常老爷果真富贵,黄氏也无愧于富商之家的出身。”
另一个就道:“这等品色的五彩瓷,我也就在京中见过。未曾想,如今又能得见……”
从一个人住的地方,往往能看出那个人的偏好脾气。
在傅、顾二人的对话之中,黄小姐的形象浮在一行人眼前。
家里有钱,于是明艳骄纵。对上喜爱的人,这种性格是天真热情。而对上自己厌恶的对象,就成了暴烈高傲。
王氏则拿着一副绣到一半儿的牡丹图端详,还和白争流感叹:“不曾想,这黄家娘子的绣功也当真不错!你看这线,多紧多齐?”
紧、齐?
这评价颇为耳熟。白争流回想片刻,记起:“照阿姐看,前面那副竹子有可能是黄家娘子绣来否?”
王氏一愣:“这……”她又拿着牡丹绣看了看,“针法倒是一模一样。”
但这不能说明两幅绣品出自同一人之手。想想柳氏与黄小姐的身份关系,柳氏那么恨黄小姐,怎么可能把与她有关的东西带在身上?
——光是带也就算了,白争流捡到的帕子明显被保存得极好,虽然被水泡得褪色,但除此之外没脏没坏。想想柳氏的状态,就知道这有多么不易。
王氏合情合理地猜:“那竹子多半是黄家原来那些的婆子丫鬟绣的。黄家娘子自幼与她们一同长大,学得自然也是一样针法,这才看起来相仿。”
白争流叹气。也对,之前不就考虑过了。柳氏什么都不说,他们从帕子上得到的信息就非常有限。能确定的只有上面的名字,以及那个名字代表的人。
唔?
刀客意识到什么,冷不丁开口,话音缓慢:“还是要去看看常老爷。”
其他人纷纷看他。
白争流分析:“我们是被安伯绕进去了。柳家娘子给咱们的指点就是常老爷本人,而不是替常老爷传话的人。”
顾邈犹豫:“可那管家不是说了,常老爷病重,我们不能去看他。”
白争流摊手:“咱们又不熟悉他们家环境,真不小心绕过去了,靠着窗户瞄常老爷一眼,还能被拦下来吗?”
一行人想了想,觉得好像是这个道理。
眼看在黄小姐住处也看不出什么新线索,他们转战下一处目标地。
还真别说。他们在黄小姐屋子里时,总觉得到处都又冷又阴。一出门,外面的光落在自己身上了,才觉得好些。
身体明显回暖,引得白争流回头,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身后建筑。
他不懂这些。但一般家中女郎的闺房,会这么阴寒吗?不像是给活人住的,倒像是某个拿来做法事的祠堂。
白争流摇摇头,大步往前。
……
……
刀客先前说:“我们不小心绕过去了,想朝常老爷看一眼,还能被拦下来吗?”
事实证明,还真能。
因郡守府与常宅各处布置皆相仿,他们很容易找到了常宅主院。还没靠近,安伯就过来了。
一行人找理由离开。
正面过不去,就从后面绕吧。
走到一半儿,小厮平哥过来。
好,再绕。
早上那去叫平哥的丫鬟出现。
继续绕。
平哥再度出现。
“……”这下子,饶是虽然忌惮柳氏,可对宅子里能说会走的几人还算放松的傅铭顾邈,都感觉到了这小厮的怪异之处。
二人心中微微发凉,王氏也闭口不言。唯有白、梅两个,还在神色如常地和平哥讲话。
白争流:“唔,看来我们果真不会认路,见笑了。”
梅映寒:“你们也着实操劳。”
平哥只叹着气说无妨,还好。
白争流压低嗓音,问他:“你且告诉我,今天早上,你们宅子里是不是又……”
平哥脸色微白,露出痛苦又恐惧的表情,轻轻点头。
白争流抽气。
他身侧,梅映寒道:“我那些师弟、师妹,在你这个年纪,还什么都不懂呢,你却已经能为宅子里旁人分忧,属实不易。”
白争流:“……”唔?怎么突然说到天山派其他弟子了。
而且平哥看起来约莫十五六岁,要说天山派那群弟子与他一般大时什么都不懂,那是绝无可能的事儿。
难道是要套近乎?总觉得这不是梅兄会做的事儿啊。
等等,年纪?
白争流倏忽福至心灵。
他语气寻常,问平哥:“说来,你是哪年生的?”
平哥眨眼,回答:“顺宁二年。”
白、梅两人同时安静。
他们两人脑海里冒出一模一样的念头:果真没错!为什么常宅和郡守府布置结构那么相似,他们却只知郡守府,不知常宅?
因为常宅的存在,根本就是在十数年前!
“顺宁”是先帝的年号。平哥是顺宁二年生,那他十五六岁时该是顺宁十七八年。其时先帝尚且在位,如今的皇帝尚在与兄弟们厮杀,都想坐上太子宝座!
作者有话说:
这章的线索比较多。
原本想像昨天那样列一下的,但又觉得真列出来就相当于剧透完了(捂脸,期待小天使们留意到~
第10章 疑点
也是难为梅映寒。听到这样惊世骇俗的话,剑客还能微微一笑,道:“我说什么来着?果真是与玉涵他们差不多的年岁。”
平哥脸上露出些向往:“梅大侠的师弟师妹,定也是像大侠这样的风流侠客,哪儿是我能比得上的?”
梅映寒面露无奈:“要是他们能有你一半儿稳重,我就知足。”
双方这么说了几句。平哥又叮嘱一行人,切记莫要再靠近老爷屋舍,两边这才分开。
一直到了看不见平哥身影的地方,顾邈才软下双脚,捂着嘴,发出一声呕吐动静。
错不了了!平哥生在顺宁二年,那他如今怎么可能还是少年面孔?只有一个解释,宅子里的鬼不只有柳氏,还有他们碰到的其他所有人!
如此一来、如此一来——
顾邈前面还对王氏“吃食都是由狐狸大仙造出来的障眼法”一说轻蔑不已。到如今,却觉得自己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难受不已。
他这样,傅铭的感觉也没什么差别。但傅铭前面说话更重,这会儿纵然强撑,也要告诉顾邈:“邈邈,莫要多想。柳氏是什么状况,安伯、平哥又是什么状况?我想,咱们并非到了鬼宅,而是阴差阳错地来了数十年前。”
顾邈一愣,连身体的难受都忘了,追问:“这又是个什么说法?”
傅铭原本只是随口一说,但越想,越觉得自己说的话很有可能。
他道:“宫里也有这般秘闻,说是狂风骤雨的天气,有人见到前朝宫女从墙边走过。从前觉得这话是编出来吓人的,如今来看,却兴许还有说法。”
顾邈皱眉听着,表情慢慢变化,到底还是松快一点。
这仿佛也能解释常宅外那片诡异的雾。虽有时空交错,但交错的只是常宅所在的这片地界。他们恰好在这里,于是误入其中。
他喃喃说:“傅大哥说得有理。嗯,一定是这样。”
正安慰着,白争流忽而插进话头:“不对。”
傅铭、顾邈皆是一愣。
一个对白争流怒目而视,另一个则怔怔看他。
“顾少侠,”白争流问,“你前面说,黄家娘子屋中的瓷器是什么?”
顾邈听着这话,先是迷茫,随即面色发白,那股翻江倒海的恶心感再度翻涌而上!
“是五彩瓷!”他惊声道,“这玩意儿烧出来也是近几年的事!如果那小哥是顺宁二年生,呕——”
顾邈终于还是没忍住,食管反出一股酸水。
他难受不已,白争流看得跟着头疼。
要是没有出这等诡异之事,他一定早早远离傅铭、顾邈这对劈腿的野鸳鸳。但如今几人共同被困,犯下恶心事儿的活人总比来历不明的游魂靠谱,是以白争流才和傅、顾两人一同行动。
罢了。都一起转悠了大半天时间,这会儿出手帮上一把,也不算什么。
刀客出手如风,极迅速地在顾邈腰腹位置点了数下。
顾邈表情从惊愕到恍惚。等白争流的手离开,那股反胃感被压下不少,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起来。
而这时候,白争流已经转头看傅铭,用眼神问:“你要帮忙吗?”
傅铭脸色苍白,却还要强撑,说:“不……”一句话只说了一个字儿,旁边梅映寒走上来,用和白争流不同的手法,拍了下傅铭身上差不多位置的几个穴位。
傅铭闭嘴了。“谢”字憋在喉咙,总觉得说出来就是认输。可要是不说,他又觉得过意不去。
这么纠结着,梅映寒已经在和白争流说:“看来黄家娘子的屋子,并非本来面貌,而是旁人有意布置而成。”
白争流深以为然:“是了。那些瓷器、金银……对了,还有刺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