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又是个什么说法?在场人们齐齐带着疑问看他,蒋伯抿抿嘴巴,解释:“王老汉待秋娘历来苛责,我们这些当外人的都看不过眼!当初他受伤,我是劝秋娘莫要理会他的,可秋娘心善,说那总是她的父亲……
“我呸!秋娘六七岁就开始打渔供他买酒。王有田自己勾上其他船的女人,想要与人相好,又买不起人家要的东西。那会儿,还打过把秋娘卖了的主意!这种畜生,被人家丈夫打成动弹不得,不是活该吗?
“后来动弹不得了,才对秋娘有好话说。结果现在,唉……”
白争流、梅映寒:“……”
作者有话说:
来了!
第229章 再回船上
不怪蒋伯一开始没想到真相。
王有田的伤况,是他亲耳听大夫说的。当时他好不容易与秋娘一起把大夫请到江边儿,得了这么个答案,秋娘难以接受,蒋伯倒是暗暗松一口气,只希望从今以后,秋娘可以一个人好好过。
没想到,秋娘竟然扛起了照料父亲的重责。
听到这些,昨夜与王秋娘打过交道的三人哑口无言。过了好一会儿,白争流才记起什么,问:“可王女郎说,王老汉是被水卷走……”
蒋伯摆摆手,“我难道要告诉秋娘,她爹做了那种龌龊事儿,连拐子都领来过,就为了给人相看秋娘吗?她该有多难受!反正王有田已经成了那副样子,算是恶有恶报。
“只是现在来看,秋娘如此心软,或许是该早早给她下一剂猛药。”
想到这里,蒋伯略有后悔。
“不好!”悔到一半儿,他又记起什么,“如今王有田好了,谁知道他又要对秋娘做什么!我可得快快回去——”
童长随听着,感怀:“王女郎有一个要卖掉她的父亲,却也有一双待她如此关照的伯伯、伯娘。难怪昨日我提了买衣的事儿,她第一个就想到你们。”
蒋伯垂眼片刻,苦笑:“说来不怕老爷们笑话。我家曾有一个小子,与秋娘关系极好。我和婆娘一直觉得,兴许有一天,秋娘就成了我们儿媳呢。
“后来我家小子没了,秋娘……唉,她也不光待王有田好心,待我与婆娘,也是同样好心的。慢慢的,我们就想,虽然秋娘当不了我们儿媳,却能当我们半个女儿。王有田是那副德性,如何能好好替她攒嫁妆?总归我们家也是这样了,不如日后把东西都给秋娘。”
“好了。”曾郡守道,“如今误会没了,我听你们说那王老汉,也觉得他不像样。
“做子女的,虽讲究‘孝’字。可若当人长辈的太不像话,子女也不能白白受苦。”
他意味深长,望着蒋伯。
“若是日后有什么需要,定要再来找我。”
这么一句话,言下之意,却是“要是王有田继续犯浑,自己不介意帮王女郎一笔勾了她与王老汉的父女关系”。
哪怕本朝民风开放,曾郡守的态度,也极为罕见了。
蒋伯听得动容,当即弯下膝盖,要朝他拜下。
曾郡守也知道自己承诺的重量,此刻并未阻拦。只是在蒋伯拜过之后出言催促:“好了,既然那当爹的如此苛待女郎,你还是快快回去,以免再出什么差错。”
蒋伯喉结滚动,也知道这个道理。他又是一声谢,这才起身,要往外去。
走着走着,身侧跟上了两道身影。
往旁边看,是身着一玄一白的两个高挑青年。
蒋伯:“……”
蒋伯心中歉疚。自己不分青红皂白地找上门来,那样冤枉人家,属实不该。
他正要开口,便听那白衣青年说:“你可会骑马?”
蒋伯微微一愣,回答:“……不会。”
马匹可是贵重玩意儿,怎么是他能沾上的?
要是一般农户,倒是多少有个骑骡子的经验,放在马上依然能用。可他们这些水上人家,莫说骑骡子了,便是连摸都没摸过那牲畜。是以蒋伯这会儿能给出的答案只有一个,“不会”。
梅映寒点点头,“那待会儿我带你走。”
蒋伯后知后觉:“你、你们,”看一眼梅映寒,再看看旁边的白争流,“你们是要和我一起回去?”
白争流:“对。”
蒋伯心里生出一点儿奇怪的期待,“你们莫非是听说了王有田的混账,想要把他的脊背再打断一次?”
白、梅:“……”大哥,有点儿凶残了啊。
两人摇头。蒋伯看在眼里,微微失望,但也知道这才是理所当然。
“不过,”白争流话锋一转,“若王老汉当真如你所说那般苛待女郎,我们有别的法子治他。”
蒋伯动容,“两位大侠,我之前误会你们,实在不该!”
白、梅没就此多说什么,更没告诉蒋伯,他们这趟与他一起出城,“为王秋娘打抱不平”或许算一个原因,却只在所有原因里占了一成分量。最重要的,却是王有田昨日的表现。
如果他疼爱女儿,甚至和女儿关系只是平平,他因女郎把耳环给了白、梅两个而有的怒气,都能被解释成贪恋财物。
可当他苛待女儿至此,却不愿意女儿给出压在首饰盒最深处的“好东西”……白、梅有理由怀疑,王有田其实是知道耳环有异样的。
荣王府、“灵源城中无人能有的手艺”,“十六七岁的女郎,听到荣王手下敲门的声音便要躲起”……一切相加,答案仿佛已经近在咫尺。只是仍然需要一个契机,才能真正捅破白、梅与真相之间的窗户纸。
这个契机,在不久之后,让白、梅抓住了。
时隔一晚,他们再度见到了王秋娘。
王秋娘并不知道蒋伯早上进城,是为了给自己“评理”。此刻见到三人一起回来,她十分惊讶,心头又欢喜,叫道:“蒋伯,两位大侠!呀,今日来,是还想游湖吗?”
蒋伯心情复杂地看眼前女郎,白争流则说:“来看看老人家。昨夜给他治伤毕竟匆忙,我与映寒又给他带来一味药,有助于老人家恢复。”
王秋娘微微一怔。
要是昨日,自己听到这话,一定是极欢喜的。现在呢?不是不高兴。可想到父亲待自己的冷眼,女郎的喜悦都被冲散一些。
她连忙告诉自己,这样可不好。为人儿女,怎么能因父亲几句冷言冷语便“寒心”?父亲定然还是关照自己的,否则的话,不会惦记着攒了金饰给自己做嫁妆。
“太劳烦两位大侠了。”王秋娘叹,“请随我来吧。”
说着,她要带两个青年进入小船后舱。
走了两步,听身后剑客问:“女郎,还有一件事,我们要与你问明。”
王秋娘:“什么?”
白争流说:“你昨夜给我们的耳环的时候,说那是你爹从水里捞上来的,对否?”
王秋娘点点头:“对。”
白争流说:“约莫是在江的哪一段,你可知晓?”
王秋娘:“这……”她微微迟疑。
白争流神色不动,信口拈来,“我们回去之后,细细看那耳环,发现把圆球打开之后,里面隐秘的地方有一处标记呢。那标记待我们颇为重要,若是能找到更多有关的东西,便再好不过。”
王秋娘没有想到,其中还有这么一份渊源。但她也是着实不知道,“还是问问父亲吧,是他从前还能动的时候捞上来的呢。”
白、梅眼神晃动一下,微微点头。
从前舱到后舱,拢共也就这几步路距离。没一会儿,几人又到了昨日来到的小空间内。
蒋伯也跟在三人身后。如今木门推开,他一眼就看到了靠在榻上,一只手拿着酒壶的王有田。
旁边儿窗子开着,江风吹到王有田身上,把他身上的酒气吹向进来的四人。
本就不大的空间登时变得憋闷起来。可这会儿,蒋伯却顾不得这份憋闷了。
能动弹了!王有田竟当真是能动弹了!
他并不因这点而欢喜,可看白、梅时,眼光还是变得不同。这等神医,纵然去了达官贵人府上,一定也被人认真供起吧?怎么偏偏是王有田,走了这般狗屎运!
蒋伯不可置信,秋娘则叫了一声:“爹!你看谁来了?”
王有田眼皮子都不抬,“哼哼”道:“我管是谁。总之你得把昨日那对耳环要回来,否则的话,就别管我叫‘爹’!”
王秋娘登时尴尬。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江湖客们好心来给父亲复诊,父亲却是这副态度!
再怎么孝顺,到这会儿,王秋娘还是察觉了一丝难堪。
她局促地看向身后的江湖客。还好,无论刀客还是剑客,都温和地看她一眼,大约并不在意父亲的出言不逊……
王秋娘简直想叹气了。不过,她一口气还没叹出来,就听到江湖客开口,说:“我们这不是来了吗?”
听到年轻郎君的嗓音,王有田一愣,转过头来。
这一眼,刀客、剑客面容直接映入王有田眼帘。加上那身衣服、身上的武器……没错,就是昨夜的两个人!
王有田立刻激动起来,一骨碌爬起,眼珠子转个不停,嘴巴上倒是多少记得谦逊:“两位大侠!非是我小气,可那两个金耳环,实在是我家女儿仅有的东西!她日后出嫁,还要靠它们呢。”
白争流笑眯眯:“毕竟如今东西没了,荣王府会怪罪到你头上,对否?”
王有田:“……”
王有田瞪着眼睛看他,一脸不可置信。
作者有话说:
二更~
ps.三更【大概率】推迟
第230章 亲事
王秋娘、蒋伯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身前三人在说什么。
“荣王”两个字距离普通百姓着实太远,白、梅也是在机缘巧合之下知道灵源本来是荣王封地。其他人毫无所知,都算寻常。
可在王秋娘、蒋伯的“寻常”反应当中,王有田的反应,却显得尤为突兀。
最初的愣神之后,他猛地大叫一声。看白、梅的目光活似见了鬼,满口都是“你们怎么知道“
在王有田的动静中,王秋娘、蒋伯逐渐回神。纵然还是不大明白几人的对话,他们也听出来,王有田把金耳环给女儿,抱的并不是为女儿好的心思。
王秋娘如遭雷劈,摇摇欲坠。蒋伯则再度怒意上涌,三两步走上前来,一把拽住王有田的衣领!
王有田被他一身气势骇到,头发都要炸起,磕磕绊绊道:“你……你敢与我动手!?”
蒋伯森然道:“有何不敢?”
王有田咽一口唾沫。以蒋伯的儿子与秋娘年岁相仿来推断,这两人年纪应该差不太多。只是当两人处于同一个画面,他们的差距登时显现出来。
一个强悍,一个虚软。既昨日被童长随勾着肩膀、动弹不得之后,短短时间,王有田就又当了一回旁人手里的鸡崽子。
但还是有所不同。对待童长随,王有田多少有一丝“这是富贵人家老爷”的敬畏。对蒋伯,他却口无遮拦许多。听了对方的反问,王有田立刻:“你便不怕日后大渔翻船,卷入水中??”
蒋伯不屑一顾:“还真当我是你呢,掉到水里了,还要我拉你出来!”
他暗暗琢磨,早知如此,就该眼看着王有田淹死!
唉,从前只道秋娘心软,其实自己也……不知是否酿成大祸。
他心中忧虑,只是并未表现出来。不过,饶是蒋伯仍然撑着气势,王有田也较他更为嚣张:“凭我有一个好女婿!”
蒋伯一愣:“女婿?”反应过来,眉毛竖起,“你给秋娘说亲了?”
自家儿子没了,秋娘若能嫁去哪个好人家,蒋伯自然没什么话说,只会祝福侄女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可王有田是什么德性?他给秋娘说的能是好亲?从前就差点为了几两银子卖了秋娘,如今又要如何?
光是想到这些,蒋伯便不禁屏住呼吸。而他这番表现,落在王有田眼里,就是他已经因自己的话害怕、心有顾忌。
王有田更加得意洋洋:“我给秋娘说的,可是一桩顶好的亲事——”
梅映寒淡淡说:“好到我们不提,你便不敢给旁人说起。”
王有田:“……”
王有田毕竟怕江湖客的拳头。再有,姓蒋的日后还要在水上讨生活,这些江湖人可不用。万一真把人惹恼了,人家直接把自己丢入水中,可要如何才好?
所以他语气稍稍缓和,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是自古以来的道理!秋娘知道这些做什么,好好待着出嫁就行了!我是她爹,难道还会害她?日后她做王妃享福,我这当爹的,不也是沾她的光嘛。”
“王妃……”
话到这里,王秋娘终于开口。
她面色发白,嗓音也轻飘飘的。唯有一双眼睛,死死凝在父亲身上。
女郎问:“爹,你究竟把我许给什么人了?灵源一带,哪里还有什么‘王爷’?”
王有田嗫嚅片刻,“嗐,我刚才不是说了?正是‘荣王’嘛!”讲着讲着,声音开始变低,“人家是前朝的王爷。”
“前朝”。
两个字出来,白、梅还好,蒋伯和王秋娘却是险些站不稳脚。
蒋伯拳头又捏起来:“王有田!你疯了?!自己当反贼,还想让秋娘给你陪葬!?”
王有田一愣:“什么反贼?”
蒋伯:“当今天子在位二十年,他爹,他爷,更是过去不知多少年!前朝余孽是怎么联络上你的,他们有何目的、要做些什么?你快快去报官——”
王有田终于听懂了。
他眉毛都竖起来:“你这狗货,怎么净想一些糟事儿?我哪里要当反贼了?我是要当江神爷爷的岳父呢!”
蒋伯一愣:“江神?”
“是啊。”王有田得意洋洋,“荣王他老人家没了以后,便成了这芙蓉江中的江神。我可告诉你,对我客气一些。否则的话,我说予女婿听,定然要你好看!
“你打渔?哈,我要你一动桨就翻船!从早忙到晚,都没有收成!连带你那婆娘,都通通饿死……唔!”
他没有说下去。
蒋伯最终还是没有忍住,一巴掌抽上王有田的侧脸。
王有田只觉得脑子“嗡”一下炸开,茫然之后才是疼痛。脸颊迅速发烫,口腔里冒着血腥气。他不可置信地抬手摸了摸脸、摸了摸嘴巴,再看着自己手指头上的血色发愣。
又细细感受片刻,怎么觉得脸边儿的牙都跟着松了?
王有田简直要发疯:“姓蒋的,我杀了你!!!……啊!”
“你”字还没落下,他另一侧脸颊又被抽了一巴掌。两边脸登时变得和谐起来,都带着红肿高高鼓起。
接连挨了两次打,王有田就像是一头愤怒的公牛,不断“呼哧呼哧”喘气。又冷笑:“我不光要让女婿杀了你,还要拆了你的筋,剥了你的骨头!你婆娘我也不放过,我打死……啊!!”
王有田被第三巴掌扇得直接从小榻上滚了下来,正好落在女儿脚边。
他满目都是对蒋伯的怨,这会儿爬起来,扒住女儿的腿,叫:“秋娘,你就眼睁睁看着你爹挨打吗?快点拦住那个疯子!”
又叫:“你日后好好与荣王爷相处,当了王妃,就能说一不二了!到时候,整条芙蓉江,都是咱们……啊!!!”
不必说,是蒋伯又动手了。
确切地说,是动脚。
他一脚踩上王有田的背心,力道之大,近乎听到王有田的脊骨在自己脚心再度“咔嚓”断裂的动静。
这还不算,他还抬起脚,要再狠狠地朝王有田踏去!
此次却没能成功。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把他拦住。
蒋伯顺着那只手看过去,正看到秋娘眼中含泪,望着王有田。
蒋伯微微皱眉:“秋娘……”
总不会到了这个地步,秋娘还要做一个“孝女”吧?
蒋伯心情复杂,好在秋娘到底不曾真的被一个“孝”字糊住脑袋。她定定看着王有田,却是要问他:“爹,你说的那‘荣王’,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王有田振奋精神,回答:“是江神!”
白争流在一旁跟着回答:“是个死人。”
王有田:“……”
老头子满嘴都是血,恨恨地瞪向白争流。
白争流却不理会他:“我虽没见过‘荣王’本尊,昨日夜里,却有他的手下前来找我与映寒切磋。”说着,倏忽一笑,“你们见过漂在江里的尸体吗?”
漂在江里……
王秋娘、蒋伯脑海之中立刻浮现出画面。
这对常人来说惊悚的场面,于他们这些以江为家的人来说,却颇寻常。
江上的“漂子”,一年里总能见上几个。只是再常见,那也不是什么好回忆啊!
想到那些被泡得发白,一身肉完全胀烂,身体肿成原本两倍、三倍大小的存在……王秋娘:“呕!”
白争流评价:“看来是当真见过。”
旁边一些,蒋伯的反应没有王秋娘那么大,却也的确难看。
他再抬起脚,又要往王有田身上踹去。这一次,王有田却显得机灵很多,在众人眼前打了个滚儿,硬生生躲开这一脚。
蒋伯怒气攻心,还要再踹,王秋娘流泪开口:“从今以后,你再不是我爹!”
王有田“哎”得叫了一声,“秋娘,你这是什么话?我生你养你,如何就不是你爹了?”
蒋伯在一旁“呸”道:“生秋娘的是她娘,养秋娘的是她自己!你但凡有半分要脸,都说不出这等话!”
然而王有田还真不在那“半分要脸”的范围之内。听了蒋伯的话音,他理也不理,仍然叫女儿:“日后爹还要跟着你享福呢。从此以后啊,他们每日能打到多少鱼,都是我说了算!过路的船只,也是你爹我来收钱。这等好差事,若非荣王的亲家,谁能拿到?秋娘,你不是说过吗,以后你养爹一辈子。”
王秋娘再也忍受不住,抽出手,也一巴掌扇在王有田脸上!
“啪”的一声,王有田前面松动的牙算是彻底掉落。
数息之后,王有田缓缓正过脑袋,先“呸”了声,把掉了的牙连同血水吐掉,再阴沉沉地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