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珩略有惊诧,拢着袖子站在一旁:“有劳。” 青楼里吵闹,丝竹管弦声连绵不断,其中还夹杂着含情带笑的调情声,一眼看过去,尽皆是搂抱在一起的人。 这里面不仅吵闹,味道还重,祝珩闭了闭眼睛,头昏脑涨。 金折穆大摇大摆地下了楼,轻嗤:“我当是哪里来了不要命的人,敢自称是我的舅舅,原来是祝军师。” 祝珩睁开眼睛:“东西给我。” “给你给你,等那么一会儿就不耐烦了,还败坏我的名声。”金折穆不情不愿地拿出书信,“东西给你了,你赶紧跟她们解释一下,亲事都是你瞎编的。” 信封上是熟悉的笔迹,祝珩眸光一颤,扫了眼他身旁的人,忽然勾起唇:“大外甥你三日后就要成亲了,対方还是你跪了三天三夜硬要求娶的,如今又来这里鬼混,就不怕人家退婚吗?” “……谁是你大外甥?!” 祝珩不动声色地推了下塔木,塔木立马扑上前:“少爷,你赶紧跟我回家吧,你本来就是入赘,再在这种地方玩乐,人家肯定会不要你这个……破鞋的!” 金折穆脸都黑了:“你胡说八道什么!” 塔木扯着嗓子嚷嚷,装出一副嚎啕大哭的模样:“我们金折穆少爷啊,入赘都没人要,变成了个不干不净的破鞋啊!” 金折穆一扇子就要锲上去,祝珩连忙将塔木拉到身后,就在这时,两道声音分别从他们身后响起。 “长安,我来了。” “救命啊,死人了!” 第44章 命案 祝珩和燕暮寒站在一起,看着官兵们鱼贯而入,涌进初雪楼。 燕暮寒是带着一队人来的,办案的官员战战兢兢,主动过来打了招呼,言辞十分恭敬,像是很怕燕暮寒似的。 祝珩心中疑惑,等官员去看尸体了,悄悄问道:“他怎么见了你跟老鼠见了猫一样?” “哈仑桑部的事走漏了风声,我现在在王廷中出了名,他们背地里都骂我蛊惑王上,是祸国殃民的……奸佞。”燕暮寒想了想,确定是这个词。 大奸臣。 祝珩打量着燕暮寒,唇角勾起。 “笑什么?”燕暮寒故作严肃,板着一张脸,“我这种奸佞之臣心狠手辣,信不信我报复你,怕不怕我?” 祝珩看着他,像在看一只张牙舞爪的大猫:“好怕。” 燕暮寒轻哼了声,过了一会儿,主动拽拽他的衣袖,小声嘟哝:“不许怕,我对你好的。” 人是在金折穆的房间里死的,官员将他叫过去配合调查,没一会儿尸体被抬出来,官员冲燕暮寒拱了拱手:“大将军,下官的案子已经办完了,先走一步。” “等等。”燕暮寒拦下官兵,拿刀挑开盖在尸体上的白布,“办完了?你这命案查的有点快吧,拢共不到两刻钟,这姑娘还没到地府,不怕她掉头回来找你。” 官员脸色一白,干笑:“大将军说笑了,此案已经水落石出了,这女妓倾慕金公子,听说他要娶亲的事,悲愤欲绝,喝了毒酒。” “什么毒?” “这……”官员抹了把头上的汗,“就是毒药,能毒死人的药。” 祝珩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燕暮寒原本冰寒的脸瞬间回暖,祝珩压低声音,含笑道:“王廷怎么选拔官员的,没有脑子的人也能做官吗?” 还负责王城中的案子,职责之重,让祝珩忍不住怀疑,北域是不是没有人可堪重用了。 “托关系爬上来的,都是废物。”燕暮寒随口道,无视官员难看的脸色,抬了下手,“抬回去,重新查案子。” “大将军这是何意?”官员喉间滑动,几乎是在哀求,“这案子隶属我司,下官恳请大将军高抬贵手,莫要继续掺和了。” 燕暮寒瞟了眼他身后的金折穆,狞笑:“何意?本将军说查,重查此案,查清楚这女子为何而死,怎么死的,你是听不懂人话,还是想忤逆本将军?” 将士们齐刷刷地拔出刀,将初雪楼大门堵住,刀光凛冽,被阳光一照,隐隐浮动着肃杀冷冽的血意。 官员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下官,下官只是……” 燕暮寒随意撂下一个眼神,抬着尸体的官兵心中大骇,其中一人没有忍住,腿一软跪下了,连带着尸体都翻到了地上,白布扬开。 尸体背面朝上,趴在地上,她披散着头发,脖子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动着,后颈上隐隐浮现出红色的痕迹。 燕暮寒皱了下眉,蹲下身,用刀鞘拨开她的头发,看到了一块凹凸不平的红色疤痕。 和之前争风吃醋而死的三名女子一样,后颈有烙铁留下的标记。 乍一看上去,她确实像是中毒而亡,全身皮肤呈现出淡淡的灰白色,嘴唇发紫,是典型的中毒表现。 燕暮寒按了按她的后颈,摸到两截凸出的骨头:“仵作何在?” 官员汗如雨下,支支吾吾道:“仵作还没来,大将军有所不知,这种意外发生的案子,都默认不需要仵作到场的。” “我怎么没听说过这种规矩?”燕暮寒嘲弄地看着他,嗤道,“来人,去请仵作,把初雪楼的门看好了,一个人都不能离开。” 官员心里一咯噔,色厉内荏地吼道:“燕暮寒,你,你怎么能擅自干预我司的案子,放肆!” 说时急那时快,燕暮寒猛地站起身,带着刀鞘的刀下一秒就砸到了官员的脑袋上,重重的一下,他被砸得哀嚎一声,捂着流血的额头,满眼惊惧。 “无辜女子遇害,本将军既然遇到了,自然要好好查一查,抓捕凶手。”燕暮寒一脚将官员踹出了五六米远,他浑身萦绕着一股强势的阴沉气息,声色狠厉,“本将军奉命维护城中安危,手中是王上亲自赏赐的镇国刀,自当伸张正义。” “谁有异议,可来刀下诉说,本将军洗耳恭听!” 燕暮寒带来的人将尸体搬到了空房间里,仵作当场验尸。 祝珩喝了口水,低声问道:“那尸体有什么问题吗?” 燕暮寒不会无缘无故做这种事,他的狼崽子每一步都算计得很准。 “之前初雪楼有三名女妓暴毙,结案结果是为金折穆争风吃醋而死,尸体后颈上有相同的印记,我怀疑她们背后隐藏着更多秘密,我一直在调查,可巧,这名女妓的后颈上也有同样的痕迹。” 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塔木和裴聆守在门外,燕暮寒又说了一下自己的分析,然后才问道:“你怎么会来初雪楼?” 祝珩拿出怀里的信:“跟着金折穆来的,拿舅舅给我的信。” 他拆开信,上面只有寥寥几行。 见字如面,一切安好。 但随心意,不必挂怀。 落款是一个【祝】字。 “舅舅说了什么?”燕暮寒凑过来看。 祝珩折起信纸,叹道:“舅舅说他很好,让我不要担心。” “有没有说他在哪里?”燕暮寒摸了摸下巴,确认道,“你确定这信是舅舅写的,不是金折穆那狗东西伪造的?” 祝珩好笑地看着他:“舅舅的笔迹我还是认识的,他大抵是不想让我担心,也怕藏身之处泄露,引出些岔子。” 验尸的结果还没有出来,祝珩摩挲着做好的耳饰,犹豫着是现在给燕暮寒戴上,还是晚上回府再戴。 “长安,我有个想法。” 祝珩撩起眼皮:“什么?” “舅舅会不会知道子母蛊毒的事?”燕暮寒在他身旁坐下,分析道,“就算他不知道身种母蛊的人是谁,肯定知道当年发生过什么,若是能找出当年与阿娘有仇的人,就能顺藤摸瓜地查下去了。” 阿娘…… 祝珩抚弄着眼尾,唇边一勾,说不出的玩味:“还没过门呢,就改口了。” 燕暮寒对上他戏谑的目光,眼神游移:“我,我就是叫习惯了,说正事呢,你别打岔。” 叫习惯了啊。 祝珩觉得有趣,冲他招了招手:“附耳过来。” 燕暮寒不疑有他,侧靠过去,只听得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而后耳朵一痛,冰凉的东西穿过几近愈合的孔洞。 “这是什么?” 祝珩上下打量着他,满意地点点头:“送你的东西,忘记了吗?” 儿时留下的孔洞穿戴过奴隶才会戴的环戒,久久愈合不了,一直被燕暮寒视作耻辱。 如今这令他感到耻辱的地方,由祝珩亲手打上了标记。 燕暮寒盯着铜镜里映出来的耳饰,拨了拨雪白的流苏,怔怔地看着雪色在他耳下摇曳,然后被一只手接住。 祝珩站在他身后,捏着流苏搔了搔他的耳根:“好看吗?” “好看。” 祝珩又问:“那喜欢吗?” 那是他永远都不想让祝珩注意到的地方,是他卑贱过往留下的痕迹,燕暮寒一度认为自己会排斥带有标记性的饰物,但当祝珩提出要送他耳饰,当祝珩亲手为他戴上银环,他忽然发现,他并不排斥。 相反,他很喜欢。 燕暮寒在镜子里对上祝珩的目光,抿了抿唇:“喜欢,很喜欢。” 祝珩是特殊的,他愿意让祝珩在他身上留下标记,愿意被祝珩占有。 “喜欢就好,那以后就不要再讨厌这里了。”祝珩抚了抚他的耳垂,看着那点的殷红的朱砂痣被银环锁住,成为不可窥探的秘密。 “……你知道?” 燕暮寒有些错愕,他的耻辱,他的厌恶,他的自卑……他想藏匿起来的一切情绪,似乎祝珩早就洞悉了。 祝珩没有回答,只是重新挑起垂落的流苏:“这是我的头发,你带在身上,我希望你能像喜欢我一样喜欢自己。” 燕暮寒静了须臾,摇摇头:“不行,你远远胜于我。” 他的意思是:我永远最喜欢你。 偏执的狼崽子并不想改变,借着查案的事情离开了房间。 祝珩心神俱震,无意识地捻了捻指尖,上面似乎还留有温软的触感。 验尸的结果已经出来了,不是毒杀,真正的死因是被拧断了喉骨,至于毒,发作的时候人已经毙命了。 这种死法绝不可能是自杀。 燕暮寒眼风一扫,包扎好伤口的官员哆哆嗦嗦地站起来:“是,是下官失职,多谢大将军提点,下官这就将可疑之人带回去审问。” 他说完忙不迭往外跑,燕暮寒微哂:“慢着,说说可疑之人有哪些。” “有老鸨,发现尸体的姑娘,曾出入过现场的人……” 燕暮寒没认真听,等他数完才问道:“有金折穆吗?” “啊?”官员眼神闪躲,“没,没有金公子,金公子当时不在房间里,不可能是凶手。” 燕暮寒冷笑一声,看向仵作:“她是何时被杀害的?” 仵作恭敬道:“一个时辰之内,由于死者身中剧毒,尸身受了一定影响,时间判断不准确。” “听见了吗?”燕暮寒拿着刀拍拍官员的脸,“她也可能是金折穆在房间的时候死的,将金折穆带回官府,严刑拷问。” 与其说是查案,倒不如说是报私仇。 余光中出现了一把折扇,祝珩转过身,幸灾乐祸道:“金公子怕是要有牢狱之灾了。” 金折穆眼神明灭,咬牙切齿道:“小舅舅你只是看戏,不帮外甥吹吹枕边风吗?” “再过几个月吧。” “嗯?” 祝珩看着快步走过来的燕暮寒,含笑道:“等到了清明,小舅舅我帮你多烧点纸钱,让你到了下边也能继续鬼混。” 第45章 真实 金折穆被下了大狱,隔天王廷里就传来了旨意,彻查此案,务必还无辜之人一个公道,言下之意,就是将金折穆摘了出去。 官府顺势放人,燕暮寒知道此事后骂骂咧咧:“拍卖场利益复杂,王上是背后的倚靠,我就知道关不了他多久。” 祝珩揉了揉后颈,随意地披着衣服,等下医师要过来给他施针:“那你还关他作甚,平白给自己招惹些麻烦。” 能让王上下旨,可见金折穆背景强大,恐怕不单单是王上庇护拍卖场的缘故。 “我就是看他不顺眼。”燕暮寒理直气壮,“他骗你去青楼,他对你有意思!”
祝珩竖起一根手指:“首先,你这句话是矛盾的,他如果对我有意思,就不会让我去青楼,其次,你是不是还对烧秽那天我给了他什么耿耿于怀?” 燕暮寒不吱声。 祝珩伏在桌上,笑得前仰后合:“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你怎么还惦记着?” 燕暮寒黑着脸:“我记性好,不行吗?” “行,怎么不行。” 你连七年前的事都能记得一清二楚,记着这事也不奇怪。 祝珩无奈,刚准备告诉他当初给金折穆的是银子,就见燕暮寒“啪”地拍了一下桌子,气势汹汹地站起来,宣告道:“我迟早会把你给他的东西拿回来!” “不用了吧,那就是——” “别说!”燕暮寒双目炯炯,指骨掐得咔咔作响,“这是一场属于男人之间的战斗,我要自己夺回一切!” 祝珩:“……” - 金折穆被放了之后,命案的事也不了了之了,燕暮寒还想继续追究,但还没出年关,王上就找他商议出征之事,他的精力也都放到了整顿大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