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缘书似乎没想到自己师尊居然会说这些,他碾了碾手指,指尖还带着一根从麟岱脑袋上薅下来的头发。 少年叹了口气,又摸了摸脑袋。他低下头,露出个小小的发旋。 “那也不能怪我,是你们没说清楚。” “不怪你……”麟岱忽然开口,众人将目光移向他。 楚佛谙顿时有些无措,他还没做好告诉麟岱这些的准备,他也害怕麟岱会抵触这种续命的方式。 青年心里比谁都倔强且敏感,楚佛谙是捧在手里怕摔,含在嘴里怕化,一点风吹草动都怕他受了惊吓。 可现在,又因为自己的疏忽让青年平白挨了欺负。这件事原本是楚佛谙一手策划,这报应却早早的降在了麟岱身上。楚佛谙心中五味具杂,但他知道此时不是劝慰麟岱的时候。于是他转向齐缘书,微微躬身,语气诚恳: “是我考虑不周,因你年幼,便擅自定夺你的将来。” 齐缘书目光闪了一下,他袖子处的衣褶绷紧,像是无声的挣扎。 “我向你道歉,此事与我的仙君无关,他曾经……亦是你这样的少年天才,一朝遇难,有诸多无奈。” 说到这楚佛谙握住了麟岱的手,青年一时不察,被捉住了手腕。 “我不希望他这样离去,哪怕上天入地都想找到与他长久相守的法子。之所以找到你,也是因为你们过于相像,从灵根到境遇都如出一辙。” “我没想过杀人剥骨,亦没有想过夺你性命。若真有一日你不幸身陨,我会来取走你的灵根。但若你好好活着,那便是上修界最耀眼的明珠,是我人族之幸,我求之不得,定当倾力相助。” “找到你,只是因为我的私心,能延续我爱人生命的私心。是我的过错,我会尽量弥补。” 麟岱眼眸微湿,但他仍惦记着齐缘书,这事说到底也是因他而起,楚佛谙做的不对,他便是那不对的起因。 他轻轻挣开爱人的手,走向那垂着脑袋的孩子。 “我……唉,我知道,于我们而言,力量就是一切。若我是你,估计也会设法铲除要害我性命之人。你今日所做之事,我断然不会原谅,亦不会报复。” 麟岱蹲下来比这孩子矮,站起来又高出太多,于是他半蹲着,撑着膝盖,很仔细的盯着那孩子的眼睛。 “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之,我不会留在这太久,很快就会和仙尊离开这里,你不用担忧。” 一句话打消了少年内心的阴云,将他悬挂在心尖上的钢刀取了下来。 齐缘书望着他,抿了下嘴唇。 “与仙君无关,是缘书冲动了。” “不知为何,我见仙君第一眼就觉得你是个坏人。但我心里,是真的喜欢你的。望仙君原谅,我也会尽量弥补今日之过。” 麟岱听了,摇摇头说道: “多说无益,终究你只是个孩子,我不会同你计较。” 第66章 小师叔身受重伤 齐缘书沉默了一瞬, 睫毛颤动,带走了瞳仁中的水色。 楚楚可怜的模样…… 麟岱心弦一动,想摸摸他的头, 却没动手。 他幼时很希望有人亲密的抱抱他,但每个人的心境不同,齐缘书或许不是这样的心思,也没那么亲人…… 想到这人刚刚那样粗俗跋扈的姿态, 麟岱打消了这个念头。 齐缘书相当会迷惑人,他差点就陷进去了。 楚佛谙却敏锐地捕捉到一点讯息。 “你说……见到麟岱的第一眼, 便觉得他是个坏人?” 麟岱面善,加之为人和蔼,风度翩翩, 几乎都看不出来“恶”的一面。到底是什么促使了诸多偏见涌向他,让他见弃于人,痛苦煎熬。 楚佛谙太想弄明白了。
许鹏莱连忙替小徒弟打圆场。 “仙尊莫怪, 孩子还小,哪里知道什么好不好人。” 楚佛谙置若罔闻, 他望着麟岱,似乎想透过这具单薄的身躯看出什么来。 麟岱倒是没在意这个,他见少年恢复了平静神色,便问道: “能解除这幻境吗,我想回去了。” 齐缘书点点头, 随着他的动作,是逐渐显现出真容的外界。 几人居然还在玉风岭学堂,座下的弟子纷纷惊呼出声, 似乎不明白为何宗主与仙尊齐齐出现在眼前, 如此突然, 令人毫无防备。 许桐桐做贼心虚,小手一抖掉了掌心攥着的零嘴,喊了声: “爹,不是我要吃的,是朱子茅给我的。” 女孩脚边滚落两粒红皮花生,她身边的一个小男孩顿时瞪大双眼。 “许桐桐,你怎么这样!” “我怎么样!” “是你问我要的,还问我怎么样?”朱子茅回击。 “谁问你要了,我专心着呢!” “你……” 眼见着两人就要打起来,麟岱忙不迭劝阻,“坐下,我与宗主有要事商讨,你们自行温书。” “怎么感觉这话有点熟悉……”许桐桐瞪了朱子茅一眼,一边翻开书册,一边嘀咕。 “我感觉今天看了两遍书。” 朱子茅也疑惑了。 “对。”其余几人附和到,“上面这行我都背会了。” 几个孩子还不知自己已经陷入幻境很久,罪魁祸首齐缘书将脑袋扭过去,避开众人的目光。 几人出了学堂,随着齐缘书走到了他居住的小院。 “这便是我做的人偶。” 齐缘书一身重伤还未处理,可和光仙尊不开口,他也不敢说自己快要撑不住了。只能吊着一口气,给众人展示人偶。 麟岱对这些“旁门左道”有几分兴趣,凑过去看了两眼,随即皱起了眉。 他也算博闻广见,可这将活人做成木偶的法术,倒真没见过。 “是下修界秦家的家传术法,你自然没见过。”楚佛谙太了解麟岱,走近挽住他的手解释到。 或许是看出了麟岱的好奇,齐缘书用仅存的一只手臂拿起人偶,放到了麟岱手中。 “仙君请看。” 麟岱捏着一看,发现这人偶在满脸狰狞地冲他笑。 麟岱:“……” 他松了口气,幸好幸好,没有被做成这种恶心的玩意。 齐缘书则道:“仙君,这些都是坏人,是他们罪有应得!” 这孩子说天真也能算得上稚气无邪,说恶劣甚至能称一句阴毒刁滑。麟岱有些恍然,想起了自己小时候。 这么一比,他幼时过的居然还算顺遂平安。 楚佛谙拿开人偶,交还给齐缘书,还以衣袖擦拭了一下麟岱的手心。 麟岱:“……” 麟岱握住他的袖子,微微拽了一下。 楚佛谙随即明白这是青年在为刚才的抗拒道歉,他不着痕迹地碰了下青年的后腰,以示抚慰。 许鹏莱是个粗狂汉子,不明白其中的暧昧温存,但他也不瞎,知道自己不该继续待在这二人身边。 “你从前受苦了。” 齐缘书以为麟岱会问些秦家往事,他已经做好了揭开伤疤的准备。没想到麟岱开口,便是怜惜他曾受过的苦。 他这才发现两人的“相似”,究竟在哪里。 麟岱实在太懂他了,总是能一语戳中他的心里。就像他的亲人,或者是至交好友一般。但是齐缘书很肯定,两人之前从未见过,连偶遇都没有。 否则以麟岱仙君这般姿容,齐缘书定能记好久,念念不忘的那种。 齐缘书忽然觉得,如果他有一天真的死了,灵根交给这样的人,似乎是个很不错的选择。他开始后悔自己刚才说的那些羞辱的话,仙君会不会觉得他粗俗,会不会转头就不理他了? 少年彻底慌张起来,他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脸颊出渗出冷汗。 “我还有一事要问你。”麟岱开口。 “仙君请说。”齐缘书一愣,连忙殷切回应。 麟岱看向窗边,那里躺着他的小师叔。 不久前,男人还是风华正茂的言家嫡子,太阿宗一呼百应的弟子监理。风流倜傥,众星捧月。 自瑶光殿内,麟岱将他易容为自己的模样逃走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麟岱担忧他是因为自己的原因变成这副模样的,不免生出浓浓内疚之感。 无论两人有什么过节,可年轻的生命意外干涸,麟岱也会惋惜。 当时言清意气风发,可现在他如同一具干尸,浑身带血,右眼眼眶凹陷,似乎失去了一颗眼球。 于是麟岱问:“你幻境中出现的男人,是从何处而来?” 琼牙汪了一声,想起了那吊起的男人。 楚佛谙皱眉,看向许鹏莱。 许鹏莱看向齐缘书。 齐缘书看向麟岱。 “那不是我做的,我只是捡到了他,准备将他做成人偶收藏,才吊了起来。” 见几人不解,少年解释道: “吊起使人脱离地气,涣散精气,方能制成人偶。” 麟岱若有所悟的点点头。 齐缘书似乎有点站不住了,他脸色惨白,嘴唇上下打颤,以祈求的目光望着许鹏莱。 楚佛谙给许鹏莱使了个眼色,许鹏莱揪住少年的耳朵。 “先跟我回去,看我怎么教训你。” 齐缘书跟个兔子似的被提溜走了,麟岱与楚佛谙对视,有些不自然的摸了摸耳朵。 楚佛谙轻咳一声,道: “这是……?” “是言清,言家嫡子,我的小师叔,颂煌仙尊的亲传弟子。” 楚佛谙压根不记得天机录之外的仙尊,他蹙眉,道: “这人是如何到了涅罗宗,又如何被齐缘书捡到?” 麟岱摇头,“我也不知,言家极其看重他,应当不是言家所为。” 青年第一个怀疑的居然是言清的家人,楚佛谙深知他被太阿宗放弃后的心酸,也了解他分不清“家”与“宗门”的区别,心中怜爱更甚,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肩膀。 “他既是言家嫡子,哪怕捅破了天,言家人也会帮他瞒着。” 麟岱动了动嘴唇,但没说话。 “不过……”楚佛谙拉长了声调。 “他这样子,像是受了许久的折磨。” 麟岱“嗯”了一声,上前欲查看言清的情况。 楚佛谙连忙拦住他,自己蹲下,扶起了死活未知的言清。 单手扣在他的脖子边,不出半刻,便道: “尚有一线生机。” 他望向青年,说: “救不救?” “自然是救。” 麟岱答到。ᏟΗDͿ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私自逃走,师尊迁怒于言清,救他一命,便算是还了他一个恩情。 “那便救。”楚佛谙将言清扶着坐直,说: “天机阁拉人来糊弄我,说是找到了内鬼。这人怕是那个倒霉的替罪羊。” 楚佛谙食指点在言清眉心,微微按压下去,直至指尖稳稳抵住他的眉骨。 精纯柔和的水灵气是治伤的良药,几息过后,言清胸腔颤动,吐出了一口黑血。 第67章 剑尊的惩罚 麟岱松了口气, 楚佛谙道: “将他送去莲池温养,太阿宗内有事瞒我,我得弄清。” 麟岱听了点头应允, 正准备动手,却被楚佛谙按住了小臂。 男人长叹一声,满脸无奈地看着他。 麟岱还以为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对,赶紧停手。 “我是在喊绵锋去, 怎会让你动手。” 楚佛谙将他的手握住,小心捏了一把。 绵锋自麟岱身后走出来, 笑眯眯地看着二人。 麟岱愣了一瞬,旋即抿了抿嘴。 “前辈……怎么什么事都不让我做。” 说完他似乎觉得自己的语气带了些谴责意味,于是补充到:“这种小事, 我还是能做到的。” 绵锋将言清扛起,仍是笑着说: “爱慕多载,一朝所得, 仙尊怎舍得让小公子操劳这些?小公子又何必忧虑,待养好身体, 与仙尊游历四方,行侠仗义,天下之事纷扰,届时怕是会忙得不可开交呢!” 楚佛谙点了下麟岱的额头,挥手示意绵锋退下。 他这个侍从着实聪明, 察颜观色,礼仪谈吐无不周到细腻。跟随他多年,几乎没有办错过一件事。 麟岱耳尖红了, 楚佛谙极其熟练地揽住他。 “不说了, 先回家, 让人给你做了好吃的。” “又是什么?”听到吃,麟岱打心底高兴起来。 “我还以为这几日已经将天下的好东西都吃尽了。” 男人挽着他的手,一边走,一边笑。 “你才多大,才见过多少地方。这人间辽阔富饶,咱们看不尽也吃不尽的。” “那我们何时去看?”麟岱越发感兴趣。 “等你再养胖些,我们就去看。” 楚佛谙哄小孩似得逗麟岱。 “前辈!我又不是猪!” 青年果不其然生气了,拽着他的衣袖要他说清楚。 “就是小猪,委屈小猪,好心小猪,受气包小猪……” 两人渐渐走远,绵锋望着他们的背影,笑着叹了口气。 ———— 白天一阵折腾,麟岱睡下了,楚佛谙小心翼翼替他医好了头上的伤,现在正坐在床边,脸色阴沉地看着他的宝贝。
室内静谧温暖,忽然灯火一动,原来是楚佛谙站起时带出了一缕风。他无比疼惜地吻了下青年的眼角,转身消失在佛谙殿。 夜深,齐缘书受了师尊一顿批评,正在藏书阁抄写经文。 他也不想回弟子居室睡觉,宁愿在此抄书。他素来孤僻,独自居住在东边小院,不想与涅罗宗之人有过多交流。如今小院子被许鹏莱封了,所以他更情愿宿在这堆满经文的藏书阁。 窗外忽然起了风,把绵密的水汽吹了进来。齐缘书打了个寒战,起身欲关窗。 还未碰到那因日晒风吹而有些吱呀作响的木窗,齐缘书就迎面别人掐着脖子举了起来。 他瞬间窒息,连忙握住了那只决定他生死的大手。 楚佛谙冷冷看着他挣扎,像是在看一只蝼蚁,或者蚊蝇。 濒死的感觉让齐缘书挤出了两滴泪,他血红着一双眼睛,咬牙切齿地盯着楚佛谙。 “咳咳咳……我就知道……你……不会放过我……” 齐缘书断断续续说完了一句话。 楚佛谙嗤笑一声,“你明白就好。” 齐缘书都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没想到男人骤然松手,他跌落到了地上。 少年佝偻着身体大口喘气,挪动着远离楚佛谙。 这人实在是太恐怖了,和白日那副正道仙尊的模样大相径庭。 “仙尊表面想我道歉,背地里却想取我的命,还真是冠冕堂皇。” 楚佛谙听了,咧嘴一笑,在昏暗烛火的映照下像地狱里爬出的修罗厉鬼。 “这是另一码事,我且问你,白日里你对麟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给我一一道来。” “我能做什么?你怎么不去问自己的仙君,反而来问我,呃!” 齐缘书话还没说完,又被男人扼住了脖子。 楚佛谙隔空掐着齐缘书,道: “我的小仙君心善又害羞,你大抵说的是些上不了台面的浑话,他不大好意思对我说。” 随着楚佛谙唇瓣的开合,齐缘书觉得呼吸越发困难。他眼前已经出现了重影,不过这位恐怖的仙尊显然不准备要了他的命,保持着一个能让他痛苦又不至于毙命的力道,就这么吊着他。 “我……呵……是个下修界来的……呃……粗俗泥腿子……” 齐缘书被掐得双瞳充血,一口气喘半天都顺不出来。 “能说些……什么,仙尊见多识广,想必……也猜的出来……” “咚”的一声,齐缘书被砸在了地上,他吃吃笑道: “咳咳咳,仙尊再生气又如何,杀了我吗?” 楚佛谙自然不会杀他,且不说他十四岁无知少年的身份,单论涅罗宗宗主亲传弟子这一条,他就不能杀了齐缘书泄愤。 他是济世仙尊,不是嗜血魔头,他不能因逞一时之快而杀人,更不能杀齐缘书这样一个未经教养,还带着人之初的“恶”的小孩。 但是楚佛谙也不准备放过他,男人蹲下来,矫健的身躯放低,姿态却依旧高高在上。 “记住。”楚佛谙说。 “我并非因为你弱小而惩罚你,也不是因为你触犯我。至于对你灵根的图谋,我已经当着我的仙君,还有你师傅的面道过歉。” 他的声音低沉,眸光冷冽,齐缘书感到莫名的恐惧。 “我要罚你,是你不该伤到我的仙君,伤到我的爱人。” “还有你瞒着许宗主做的好事。” 齐缘书注意全放在前一句话上了,他眸子微颤,道: “他……仙君,仙君还好吗?你告诉他,我不是故意的,我太冲动了,我后悔说那些话了……” 楚佛谙封住了他的嘴。 “不要再激怒我了。” 男人食指立于唇瓣前,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否则,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失控到何种地步。” 他已经失控了,并且偏离最初的轨道太远。和光仙尊本不应该擅自翻看天机录,怀疑上天的正确性,不该图谋别人的根骨,不该毁坏姻缘树,不该在深夜翻进这个藏书阁为自己的爱人打抱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