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轻咳一声,让这些崽子自行温书, 自己则踱步至门外,低着头抚平躁动的心脏。 琼牙去了哪里?麟岱忽然想起, 他茫然回头,想寻找小狗的踪迹。 对了……麟岱想了起来,琼牙在查探齐缘书的住处, 想到这麟岱不禁皱眉,他的记性真是越来越差了,与凡人无异。 总是拿着件东西就忘了它在何处, 说了句话转头就思索自己刚说了啥。 怎么去了这么久还没有回来,麟岱有些担忧, 可他走不开。 “仙君。”少年的声音传来,语气乖巧又关切。 麟岱回头,发现齐缘书站在门口,微笑着看着他。 麟岱点点头,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自己出来了。 明明还不到放学时分…… “仙君可是身体不适?” 齐缘书很细心, 一下就看出了麟岱苍白的神色,还有忧心忡忡的目光。 麟岱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他不喜欢在别人面前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 除了楚佛谙。 但这孩子很恳切, 听着也真诚。两人境遇相似, 麟岱对他存了几分惺惺相惜的怜爱,故而回答了他。 两人都没说话,一时间只有风声。 为了保证听学的安静,玉风岭学堂四面都无人,只有高大的娑娜树,将这处牢牢环绕起来,像某种无声的捍卫。 麟岱双脚有些发软,莫名的恐惧再次绕上心头,如附骨之疽般挥之不去。 胸口压上了沉沉的黑云,大雨将倾,狂风骤起,麟岱没站稳,眼前发黑,向后趔趄了一步。 齐缘书眼疾手快的扶住他,温声询问:“仙君没事吧?” 他摇了摇头,有些慌乱地抬首望天,可晴空朗朗,连一丝阴云都没有。 和煦柔软的冬阳高悬天幕,圣洁光芒将所有罪恶鎏金,麟岱仰面被浇了一层轻薄的温暖,尝到了粉饰太平的滋味。 于是他拍了拍齐缘书的手,颤着嗓音说: “不知为何,我的心跳的好厉害。” 他还惦记着学堂里的小崽,侧着耳朵听他们是否在认真读书。只是耳边总有杂音,麟岱什么也听不清。 美人双眸水汽朦胧,唇边不知何时沾了一抹青丝,看着脆弱又可怜。齐缘书喉头一动,低声道: “仙君害怕吗?” 麟岱头脑昏沉,听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迟钝地点了点头。 其实他想问,害怕什么? 齐缘书却得意的笑了。 “那就随我来。” 他牵起麟岱的手,竟直接穿过了眼前的墙壁。 那座下低着头读书的弟子,那整齐的书卷纸墨,还有金光闪闪的莲帝相都在这一刻扭曲,像被灯火燃着的信纸一般化为齑粉。 麟岱双眸失神,任由齐缘书拉着他走进黑暗里。 “去哪里?”麟岱动了动麻木的舌头,艰难地问出一句话。 瘦小的少年不回答,只是拉着他走,不一会,麟岱浑浑噩噩地走到了那个小院子边。 他早上刚见过,齐缘书居住的温馨小院子。 麟岱透过门缝看见了琼牙,小狗低着头,好像在与地上的什么东西交谈。
麟岱模模糊糊看清那是一个人偶,面目狰狞的样子。地上还有个失去脑袋的人偶,身体也烂了,那完整的人偶正对着他哭。 可是麟岱耳边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清。他张开嘴呼唤小狗,可他说不出话,唇齿间溢出一点模糊的声调。 齐缘书冷笑一声,一改先前的温和,待琼牙走后,将麟岱直接拽进了卧室。 麟岱被紧紧扯住手腕,吃痛地“啊”了一声。 齐缘书却回头神色奇怪地看着他。 他张口嘴,便是: “你这下作浪货。” 麟岱愣住了。 “只会卖娇。” 在麟岱还未弄清发生了什么时,感觉身体被大力一推,他斜着倒下,磕在了窗边。 麟岱捂着脑袋,鲜血自指缝中溢出。 眼前翻天覆地,胸腔闷得喘不过气来。 齐缘书是天才武修,随手的一掌让麟岱完全吃不消。他像濒死的鱼一般抽搐了一下,随即无声跌落在地。 血流到了齐缘书脚边,齐缘书后退两步,避免被弄脏鞋子。 麟岱的脑子是乱的,但身体的疼痛使他清醒。他伸手摸向腰间,却被齐缘书牢牢踩住了腕骨。 麟岱哭了出来,倒也不是他想哭,只是齐缘书衣裳下摆处有股猛烈的刺激味道,应当是沾到了烈性迷药。 是失魂散,不算多强效的药物,但胜在作用范围小,气味不易散发,只有离得很近才能闻到。 麟岱天生受不了这种火须子制成的迷药,一旦闻到必会全身起癣,还会流泪打喷嚏。 他一下子吸入了太多,正抖着肩膀淌眼泪。 齐缘书却误解了麟岱,他蹲下来,极其流氓地拍了拍麟岱的脸。 “仙君不害臊吗?用这种手段对付我这个小孩。” 他指的是麟岱的眼泪,麟岱却以为齐缘书说自己派琼牙潜入屋内打探的这回事。 于是麟岱一边咳一边说说:“是你神色怪异,我才派人探查的。” 齐缘书高高挑起眉。 “原来仙君是个笨蛋。” “也对。”他晃晃脑袋,“不扮作这副样子,如何使上修界那些老东西喜欢。” 言罢,他夺走了麟岱腰间的含灵宝玉,还挂上指尖在麟岱面前晃了晃。 “仙君还有什么手段,不妨让我领教一番。” 麟岱皱眉,痛苦地挣扎想收回被齐缘书踩着的手。 “还给我……” 齐缘书松开他的手,麟岱还没活动一下酸痛的指骨,就被踩住了右侧肩膀。 “听说你私自从太阿宗跑了出来,为什么,他们对你不好吗,要来涅罗宗祸害人?” 黑色鞋面抵着他的下颚,脚尖戳在他的脸颊边,青年俊脸上沾了一块鞋印,衣襟也被踩的灰扑扑的。 “你师弟不是和你有奸情吗,他怎么不帮你?” 见青年只顾着哭什么都不回答,抽抽搭搭的就像受了好大的欺负,齐缘书更是起了戏弄的心思。 “我这次见到你师弟了,还没我厉害,你怎么勾引的他,就像这样吗?” 他脚上施力,踩得麟岱痛叫出声。 浓重的迷药味道扑面而来,麟岱满眼红血丝。他闭上眼,侧过脸企图躲避无孔不入的刺激气味。 齐缘书眯起眼,似乎发现了脚下的青年害怕他衣摆处的味道。于是他邪邪一笑,身体低下几分,衣摆搭在了麟岱脸上。 “说话啊,为什么不说话?” “咳咳咳……”麟岱陷入黑暗,他咳得浑身都在抖,腰部绷紧如弓,脑袋左右晃动,眼泪黏连着鬓发又晕开了脸上灰尘。 麟岱呼吸不畅,双手握住齐缘书的脚踝向上拉扯,又拼命拍打着他的小腿,祈求齐缘书放开他。ƇHÐĴ “仙君怎么不回我?” “在生气吗?” 齐缘书在晃荡间看到了一双涣散的,发红的桃花眼,美丽又脆弱,剧烈挣扎时散发出回光返照般的生机,让人看到无限的求生欲。 齐缘书忽然停了下来,移开脚。 “该生气的是我,仙君气什么。” 麟岱终于得以呼吸,他撑起身体,挪动着远离齐缘书。 少年恶劣的笑了一下,拽住了麟岱散落在地的长发。 “跑什么,不是想要我的灵根吗,怎么现在吓得和小狗一样?” 麟岱被他扯得后仰,圣洁的讲师服刮在桌角被挂花了精美的刺绣。 麟岱怒叱:“什么灵根,我不知道,放开我!”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为什么不说话,一说话就这么让人生气?” 齐缘书拍打他的侧脸,发现沾了满手泪水。 他叹了口气:“你那么坏,想剥别人灵根,又哭得这么可怜。” “咳咳咳,我没想要你灵根……我只是看你可怜,才特地来看你的。” “别装了!” 齐缘书吼道,像被触到了什么逆鳞,整个人都变得狂躁: “装作无辜可怜的样子,表面上对我和和和气气的,背地里求宗主要挖我的灵根?” “你怎么求的,怎么宗主和仙尊都帮你?” “你怎么不求求我,说不定我心情一好就把灵根给你了!” 麟岱不回答,他就拽着他的头发,将麟岱缓缓拖到身边,然后走到椅子边坐下。他指了指窗外吊着的男人,道: “看到了吗,仙君要是还不说,就把你也做成那样。” 麟岱被拽得头皮发麻,抽空向窗外看了一眼,瞬间屏住呼吸。 他吐出两个字,齐缘书低头一听,辨认出是“言清”二字。 他嘲讽一笑,“言清?又是你哪个情郎?和光仙尊知道吗?” 麟岱咳出了血,他死死盯着窗边的男人,呼吸一下比一下急促。 齐缘书蹲下,捧起他的脸,道: “说实话,你刚来涅罗宗天我见看到你了。” “我一点都不讨厌你,只要你不对我的灵根有什么歪心思。” “可是……”齐缘书眼神阴鸷,“我最了解你这种人了。” “你想害我,还想装做个娇弱白莲花?” “你这个人啊,长得美,想得更美。” 第64章 双双消失 许鹏莱走入亲传弟子的小院时, 把老婆婆吓了一大跳。 “宗主,您来看缘书吗?他去学堂啦,要晚上才回来呢。” 老婆婆放下手里的活, 粗糙的手掌于腰侧的土色围裙上擦了擦,想给许鹏莱斟茶。 谁知许鹏莱冷冷看了她一看,兀自叹了口气,伸手向老婆婆一指。 毫无预兆地, 老婆婆整个人笔直地向后一倒,琼牙也吓了一跳, 正准备用身体接住老婆婆,谁知脑门“咚”的一响,眼前的老婆婆忽然消失, 一个圆滚滚的人偶顺着他的脖子滚落于地。 琼牙“汪呜”一声蹿出好远,冲那人偶乱吠。 许鹏莱安抚地摸了摸琼牙的脑袋,走到窗前, 手臂一挥,灵力托着那吊起的男人平躺在地上。 琼牙垂着尾巴用力嗅了嗅, 歪着脑袋陷入沉思。 许鹏莱蹲下身子一看,先是震惊错愕,再查看一番,松了口气,道: “不是缘书做的, 只是……” 只是不明白为何要将这人吊起来。 “可那些人偶是他做的。”琼牙很肯定,他的鼻子好,一闻就知道人偶身上谁的气味最浓。 “缘书从前是做过, 不过, 没有这么多。” “哗啦”一声, 许鹏莱拉开柜子一看,眉头骤然锁紧。 “缘书现在在玉风岭学堂?”他脸色忽然一变,厉声道。 琼牙的心刹那间慌乱,回道:“在,与我主人在一起。” 白光一过,许鹏莱竟用了最高级的传送咒。小狗被落在原地,正当他四爪崩地准备赶过去时,虚空出现了一只大手,给他拉进了传送阵中。 许鹏莱面色黑如锅底,抱着琼牙闪现在学堂上空。 小狗率先跳下来,却发现学堂内空空如也,只有那尊莲帝相,半阖双眼平静地注视着一切。 许鹏莱拊掌长叹一声: “糟了,这孩子是如何知道的。” ———— 楚佛谙来到天机阁后,直奔天机录而去。 几个天机阁所谓“神侍”的人连忙迎上来,说是找到了破坏人魔结界的真凶。 楚佛谙没好气的问是谁。ᏟНÐĴ 几人说是太阿宗弟子,却不告知楚佛谙究竟是谁,一脸讳莫如深的样子,说是要等骨珑仙尊来才能开口。 楚佛谙便知道他们是没事找事在胡诌,又不知道找了哪只无辜的替罪羊。 他翻了个白眼,直接掀翻了几个企图来拦截他的天机阁执事,抬手封了圣殿大门。 门外叩门声阵阵,楚佛谙无暇、又完全不在意他们,叩拜过后,看向那小小的玉简。 天机录其实是一卷晶莹剔透的白玉书简,只有楚佛谙巴掌大。 这三寸长短的东西,居然决定了人间世代的兴衰与存亡。 楚佛谙从前觉得自己乃天纵奇才,一身神通必然是仙人赠与的礼物,所以对“天机”无比崇敬。 及时这个时候,他还保持着对“天机”最基本的尊重。 他深吸一口气,闭眼,抬指写下: “后人楚佛谙觐见。” 随即,在心中默念三声“鹿鸾山真身”。 玉简高高的升起,楚佛谙也随之仰头,双拳紧紧握起。 精纯浑厚的灵力如山间清爽的风,楚佛谙发丝胡乱飞舞,心也同那玉简一样高高悬起。 玉简忽然震了一下,随即浮现出一行古怪的字样,楚佛谙喃喃念了一遍,皱眉道: “人族首领,第十三代仙尊……” 那倒是与他的卦象无异样,只是……楚佛谙不禁怀疑,若真是人族首领,鹿鸾山为何这般冰冷性情,视苍生为浮云清萍,丝毫不见悲悯温柔。 他怀疑鹿鸾山篡改过天机录,也怀疑自己的卦象倒有几分可信。 他甚至都有点怀疑自己。 初见鹿鸾山时,他尚且还是鹿家那个旁系少爷,为人刻苦勤勉,疾恶如仇,虽然面上瞧着冷冰冰的,内里却是血气方刚的一位少年郎。 几年后他成为天机录在册仙尊,远居云端上,人也变得和云一样冷漠飘渺。楚佛谙寻他切磋时,总觉得这位老友眼中,不时闪过陌生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