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件衣服,贡萨洛读懂了想要传达的意思:若教想让他们伪装进入融合派。 做卧底需要时间,但他们的时间不多,所以只能通过改变外表服饰混入其中,拿到他们想要的东西,进而完成任务。 只不过……贡萨洛讽刺一笑。原本可以直接跟白湖城这边的教会达成合作,谈妥后,他们双方各自行动,事情能够更快、更方便、更容易地解决。 结果最该干预的人选择熟视无睹,拒绝之后还施舍一点物品,美名其曰“礼物”,显得大发善心给予他们“馈赠”似的。 另外,贡萨洛身前的包裹还装有一枚钥匙。 他捏着钥匙,问司铎有何作用,司铎回答他:“打开那扇门,里面就有各位想要的东西。” 哪扇门?哪个位置?该怎么找? 纵使厄尔诺百般追问,司铎已然不肯再答了,始终面带微笑,比神像还像一尊雕像。 连为何要给他们物品,司铎都闭口不谈,只说会派上用场。 厄尔诺同对方周旋期间,贡萨洛走到神像脚下,把小鸟的羽毛小心收起来。 他头抬得高高的,与其说瞻仰,不如说像一个太久未见母亲的孩子,依恋地望着神像。 战场哪见得到妈妈。 数年间,他能够静心跪在神像脚下拜祷的次数屈指可数。 只有看着祂,看着前来虔心祈祷的信徒们,他才能够真正地体会到平静。 只是,妈妈……贡萨洛哀伤地想。 你可知道,你的一部分孩子们陷入了迷途? 他们和狂沙勾结。 他们被同胞抛弃。 妈妈,求您指引,我要怎么救他们? 第122章真相 世人皆说阳光照不进贫民窟。 大错特错。 他们当然置身同一片天空之下,比起其他繁华的地段,阳光格外喜爱“照拂”这里,夏季犹如熔炉,把人闷在一间间狭窄的小屋子里烘烤;冬天受到朔风和冰雪的“关照”,于是人们只得躲入蚁巢,把密集而拥挤的房屋压得东倒西歪。 房子像人,肩上担着太过沉重的东西,扭曲、麻木、痛苦,不堪重负; 人也像房子,褴褛的衣裳扛不住风,兜不住雨,全吹去血肉|身躯上,饥饿、劳累、病痛趁虚而入,但说不出口。 因为这里什么都没有,所以什么都能进来。把任何你能想到的东西全部放大、再放大,膨胀成凡人不可承受的程度。 吵架声,恸哭声,婴儿的啼哭声与笑声,放|荡声,歌唱声和谐共存——这是一副奇异的景象,人们活着,神情与死了无异。孩童们将活泼调皮的天性释放出去,跟房屋上空飘浮着的沉沉暮气互不干扰,相处融洽。 贫民窟从与狂沙的战争前便已经存在,只是大战打响后,就连白湖城这样繁华的贸易城邦,也挡不住那片区域逐年扩散开来的趋势。 因而人们早忘了,贫民窟的东区是什么时候聚集了一帮人,把一座位置相对远离街巷、带有一小片空旷场地的大建筑,连同周围的几座屋子给“鹊巢鸠占”了。 也记不清到底是从哪天开始,那群人突然换上黑绿色的长袍,嘴里经常喃喃人们听不懂的话。 虽然其他贫民们照样穷得衣不蔽体,没双好鞋袜穿,但大家可不会疯到一年四季能打赤脚就打赤脚。 他们疯疯癫癫的样子任谁都觉得可怕,远离一点街巷,倒合了其他居民的愿。 他们有时候会施粥,和其他主流宗教的僧侣们一样。可也不止一次地有消息传入大街小巷,说他们有时候会抢劫偷窃,和其他品行不端,危害他人的犯人一样。 这即是贡萨洛和厄尔诺一路来的所见所闻。 一块面包掉到地面,顺着下坡路骨碌碌滚远几圈,裹上的泥沙在它黑黢黢的外表上并不明显,恐怕还没里面掺入的木屑来得多。 小孩跟在妈妈身后,发现手里空空,连忙迈开小腿追去。 面包终于停止滚动,停在分叉口的墙角边上。 小孩正要弯腰去捡,上半身刚探过去,余光看见墙角的另一侧好像有几个大人,把地上躺着不动的人围成一圈,不知道在讨论什么。 忽地,头顶投下一片阴翳,小孩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一只肤色略显苍白的手捡起黑面包,仔细地拍掉灰尘,递给小孩。 吃的回到手里,小孩没什么心思,高兴了,自然就冲着人傻乎乎地笑。找到孩子的妇人却急急将孩子往后一带,惊惶地瞥向贡萨洛。 似乎是那身黑绿衣服令她开始戒备,但在匆匆几眼中,当真没从这位“信徒”的脸上发现任何端倪,妇人这才松下一口气。 “谢谢。”妇人朝他微微鞠躬,逃也似的离开。 贡萨洛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这身异常合适的融合派着装。他知道,那位母亲只是在惧怕衣服。他也知道,自己打扮成邪|教徒是为了完成任务,所以心中没有多少芥蒂。 他拢了拢兜帽,神情淡淡的,重新回到搭档那边。 “搜到什么?”贡萨洛问。 厄尔诺递来一份书札,里面文字简短,写着一条尤为重要的信息。 ——“鼬鼠村使者午后到访,不必声张,请沃克牧师准备接谈。” 贡萨洛脑内闪过一张羊皮纸——是离开灰影之前,希莱斯塞给他看的那张纸。里面不仅包含出行这次任务的原因,还附有一些关于白湖城融合派的信息,以及不知从何打探到的、融合派将要发生的一场行动。 就在今日,几匹从鼬鼠村长途跋涉而来的马儿会进入白湖城。 马背上的人亦为融合派教徒,前来此地,便是要与一位牧师接头,取走一封信件。 这封信件,恰恰为贡萨洛他们此次任务的目标:必须将其截获成功,带回灰影! 贡萨洛和他的人类下属需要潜入屋舍,找到那名牧师。 龙族因特殊的竖瞳容易被发现,所以不便在教徒众多的场合走动。于是厄尔诺及龙族下属则在外围盯梢放哨,随时利用心声汇报情况。 怎么确定对接人今天就能如约而至? 早在抵达白湖城的当天,灰影的龙骑们就分队安插四处蹲守,专门盯着城门。城主也下令护城队长配合他们,一旦察觉穿着黑绿长袍,或登记从鼬鼠村而来的人,就立即锁定对象,跟踪观察,最终确定是对接人。
据负责跟踪尾随的龙骑所述,对接人派遣了一位信使先去传递消息。 恰好就在方才,倒霉的信使让他们蹲个正着,眼下不省人事地躺地上。 “瞌睡来了有人递枕头。”厄尔诺笑着调侃。 原本打算尽可能低调地潜入融合派教会,现在拥有信物与信件,都能光明正大地进门了。 收好书札,贡萨洛与厄尔诺交换一个眼神,然后各自领人从巷子的两道岔路口分开行动。 除却他们二人,贡萨洛身边还跟随着两位人类下属。所有人穿着一致,脱下灰袍,换上黑绿相间的长袍。 衣物从何而来?自然由若教提供。造访庙宇的当天,厄尔诺特意问司铎多要了几件衣服。奇怪的是,司铎像是早就料到会有这个需求,当即答应,为众人呈来几套完整的服饰。 短短几日过去,天空不再降下雪花,冰雪开始肉眼可见地融化。 屋顶积雪消融,露出朴素陈旧的砖瓦。从外观上看,这座建筑毫无特点,建在土坡下,墙壁的一侧紧紧依附着矮坡,灰扑扑的,几乎与地面融为一体。 当贡萨洛一行人沿着楼梯走至坡底,这才发现内里有多宽敞——建筑物看似破旧,实际上足有三层之高,门前还有一片空地以作广场,不少融合派的人员在此穿行走动。 附近还有几座联排屋子,那里也是融合派的地盘。 贡萨洛状似不经意地往某个巷口瞥一眼,联排房屋拥挤的夹缝之间,一抹熟悉的高大男人显露出半个身子。 短暂地目光交接后,心声随之响起。 【人已出发。】厄尔诺向他通知,其中代指的是鼬鼠村对接人。不可再浪费时间,必须立即行动。 厄尔诺简短的提醒传来:【可以进入。】 旋即,贡萨洛三人迈开步伐,往大屋舍前进。 …… 小广场的正中央,一群教徒们跪伏在地,头深深地埋着,衣袍勾勒出他们佝偻的腰。 石台上,一名牧师打扮的人物正在布道,宣讲之词模糊不清,犹如梦中呓语,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悠远地飘入几人耳中。 “……若神派下神使探望子女,却见灾厄遍布,同胞相残。母亲泪水流尽,于是以血代泪……母亲于心不忍,就对神使说:‘我要你带回我的骨肉,孩子太苦,太痛’……” 一行人穿过广场,下属注意到,在听到牧师讲出那句话后,贡萨洛的脚步加快了些。 “……于是神使遵循若神的吩咐,行走世间。风沙是神使的足迹……” 声音甩到身后,贡萨洛沉沉吐息,像把肺里憋着的秽物全部吁出。刚靠近建筑物前,准备进入大门时,守门人抬手将他拦下。 守门人先是仔细打量贡萨洛的面容,确认面前三人十分眼生,便起了疑心。 还未张口说话,一张纸递到他的面前。即便自己目不识书,右下角的花押图案还是一眼就能辨认出来。 “人很快就到,耽误不得。”贡萨洛复述一遍信上内容,严肃的态度和语气叫守门人分毫不敢怠慢,当即给对方指路,详尽地告知沃克牧师的寓所。 “沃克牧师今早出去了,不过很快就会回来。”守门人略感歉意地说。 贡萨洛向他道谢,倾身步入正门。 走进去,才发现屋舍内实际的空间比外观瞧上去更为宽敞。过道并不拥挤,悉心清理下,石墙虽破旧,但没有蛛网。只是楼梯看上去十分危险,陡峭又狭窄,虫蛀的痕迹几乎快掏空木板。 屋舍本不该如此安静——守门人也特地向贡萨洛说明,今天是游行之日,牧师们一大清早带着一大帮信徒离开教会,所以这里空空荡荡,反倒利于他们实行任务。 一楼二楼各派留一人看守,贡萨洛小心地登上木梯,按照之前守门人指示的位置,行至三楼的一道门前。 他自怀中掏出一物,看向掌心的钥匙。 “打开那扇门,里面就有你们想要的东西。”——司铎的话语在耳畔萦绕。 他不能确定,司铎给的钥匙是否能够开启眼前的大门,但时间不多,已经由不得他多做迟疑了。 如此想着,钥匙没入锁孔,一旋—— “啪嗒”一声轻响,门锁竟真的打开了! 【厄尔诺。】贡萨洛努力压下惊愕,一边推门而入,一边用心声呼唤,【钥匙是开房门锁用的。】 对面沉寂几秒,好似也陷入了震惊,一时无法回应。 如果说教会那边同样掌握着信息,知道负责碰头的是沃克牧师,那还能勉强接受。 但也仅限于此。 【司铎……不,白湖城的若教教会,是怎么得到这把钥匙的?】 他们又是怎么预料到,今天贡萨洛一定会开启沃克牧师寓所的房门? 厄尔诺的心声猝然打断思绪:【人已经快到了。】 容不得贡萨洛细想,陈设与物品尽量保持原封不动的情况下,他开始在屋内翻找那封信件。 沃克牧师习惯极为不好,桌面堆叠了太多无用的纸张,放得还很是繁乱。他咬着牙,光是翻底层就费了一番功夫。 那样重要的东西,应当不会随意存放在太过显眼的地方。于是他拉开每一个抽屉、每一个木柜,甚至连枕头和床褥下面都仔细检查一番。 没有,哪里都没有! 【牧师上楼了,对接人也已经抵达广场外。】 祸不单行。 贡萨洛眉心皱成川字,他鲜少骂脏,一旦想到一种可能性,心里就止不住地重复“该死”。 东西很可能被牧师随身携带。假如只有沃克牧师,他还能埋伏对方,使用强硬手段夺取信件。 偏偏对接人后脚跟了上来:战场洗礼后的武力,近身应付两个人不在话下。 可毕竟是两名成年男性,他不能保证打斗过程中不发出一点声响,悄无声息地接连弄晕两个人;况且,万一对接人在门外设置看守,很有可能会打草惊蛇,届时后果更加严重! 笃、笃、笃…… 脚步声渐渐接近,敲的不是地板,而是贡萨洛的心脏。 笃、笃。脚步声停止。 沃克牧师站定片刻,拿起小锁左看右看,困惑无比。莫不是我又忘记上锁了?他纳闷儿地想。 没纠结几秒,他推开房门,冬日明亮却毫无温度的阳光涌进屋内,光线霎时间铺洒在地,堪堪停留于床脚。 陈设纹丝未动,与印象中并无二致,因此沃克牧师没多留神,径自去桌前处理事务,浑然不觉自己寓所里藏了个人。 他刚坐下,房门便被敲响,来客陌生的面孔令他愣怔原地,当对方表明身份后,方才松口气,将人迎进屋。 对接人面色不豫,似是不满于沃克牧师没有做好接见的准备。 “我很清楚这次碰面的重要性,但我确实没有见到您的信使。”话音刚落,对接人眉头狠狠一拧,所幸牧师把话继续说了下去,“守门人有向我汇报此事,大概是由于我今早出了趟门,信使也没找着地方,所以稍微耽误了事……” “此事不容耽误。”对接人冷硬地砸下一句话。 牧师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无奈:“抱歉,是我考虑不周。今天有游行,屋舍基本没什么人,想必您的下属也在门外守候,不用担心隔墙有耳。事情不如就在这里谈好了?” 不知是故意不提,还是默许建议,对接人那边没有正面应答,而是直接进入正题:“东西拿来吧。” 衣料互相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从贡萨洛的角度,只能看见两条腿时而停驻,时而移动。 他趴在床底,天然的阴影区形成保护伞,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如同在漆黑中悄悄窥视的一只狐狸,一双细眼发出幽绿的眸光,仔细聆听每一个响动。 对接人约莫在阅读信纸内容,期间,沃克牧师慢慢踱步,开口道:“做出这个决策的人十分聪明。” “若非当初那批人伪装成押送兵,成功用这障眼法骗过他们,否则夺回神使简直无望,神使的身体可能已经被绿洲阵营亵渎。”牧师轻轻叹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