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续道:“和我商量,并促使我做下决定的另有其人。” “莫非……是那位龙族公爵?” “您猜得不错,确实是德米特里公爵。” 尤里乌斯接着为对方解惑。 “自从正式和保守派对立起,我们受他帮助良多。德米特里公爵大人此前找上我……没错,大人亲自来到‘绿洲’,如此一番架势委实容易令人遐想。” “我原以为会是一件举足轻重的大事,但大人此行目的只有一个——拜托我给金沉湾送去医疗物资,越快越好,十万火急。” “金沉湾竟有他的人手?”戴蒙品出其中一缕关键。 尤里乌斯点头认同。 “与其说商谈,用还人情更合适。这个忙我必须要帮,毕竟事关激进派能否与保守派正面抗衡。医疗物资快马加鞭也得十日左右才能抵达金沉湾,趁现在边境几个要塞情况相对稳定,而虎头蜂二团恰好暂无派遣任务。” “我便想着,直接动用最高权力,把二团送去。” “无巧不成书啊!”戴蒙喟然长叹。 紧接着,戴蒙又因担忧而皱起眉。 “可我多少了解,有一股势力不是与德米特里公爵大人暗中作对吗?若是被察觉虎头蜂二团……” 他倒不是一颗善心没处使,只不过纯粹担心这股背后力量一倒,激进派难以应对康罗伊长老。 “所以,现在大家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口吻在叹息,但尤里乌斯的神情中,昭然展露一抹势在必得。 “您之前说得很不错,我们为金沉湾送去一柄好剑,一份大礼,同时也是我们投递的橄榄枝。” 戴蒙登时想通其中关节,激动得从椅子上跳起来。可怜他一把老骨头承受不住这番大动作,腰闪得有些疼。 二人相视而笑,尤里乌斯起身搀扶,而戴蒙先是将垂落臂弯的绿色绸子捞回肩膀上——斜跨外袍上的苍绿彩绸,象征着阵营中的长老身份——随后扶着腰,缓慢地重新坐回椅子。 他笑得很是欢快,而尤里乌斯一向不太明显表露心情,唇边只是浅浅地衔着一抹笑意。 “这下,不管蝎尾还是灰影,都得优先考虑咱们了。”毕竟称得上雪中送炭的恩情。 二人之所以那么激动,无非因为那件惊天动地的大事:金沉湾活捉高智狂沙。 灰影、蝎尾两个骑士团必将轰动全境,届时闻名四海,既是民心所向,亦会有着难以想象的影响力。 想也知道,康罗伊长老为首的保守派,肯定也在想方设法将两个骑士团笼络到手。 若能为任意一方公开表态立场,势必会带来莫大的正面效应。各地领主定然会多加思量,究竟是和谈,还是将狂沙铲草除根。 “只是希望在此期间,灰影和蝎尾能够撑得下去。”尤里乌斯深沉而严肃地说道。 两方派系斗争,必然会波及一部分骑士团。即便尤里乌斯并不想让他们受此影响,但他无能为力。 由于另一方的荒唐,曾为统帅与狂沙交手的他,是绝对不会在立场上让步的。 无形的厮斗,究竟要发展成何种地步。而两个骑士团内部各自会扭扯成什么样,是他目前无法控制的事情。 “对了,听说是个年满十八的小子亲手捉住了高智狂沙?”戴蒙长老好奇询问。 尤里乌斯眸光一动,轻扯唇角,脸上刀割的众多细纹又深一寸。 “他叫希莱斯·怀德。” 末了,长老补充一词。 “年少有为。” 第82章虎头蜂 第一道曦光扫过金沉堡的瞭望塔,一半白昼,一半阴影的塔底,一辆大车子缓缓向正门驶来。 随着移动,四轮马车“咕咚咕咚”地响着,车辙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 当阳光将这笨重的家伙照个明晰,大家这才看清,大片木板和钉子包裹的车厢,其实是嵌在内里一层厚铁皮之上。 一面绿旗静悄悄垂下头,棕榈叶图案若隐若现。 周围有数十人骑马相护,他们肩上搭着白底绿纹的薄布。 希莱斯与蝎尾主帅伯杰等候多时。马车在正门停驻,两方互相行礼。 “绿洲与你同在。”主帅伯杰将左手按在肩上,而希莱斯因为大臂受伤,只躬身行礼。 领队之人翻身下马,回以同样的礼节。他的目光一直在搜寻某个东西,最后定格于希莱斯身后的一团东西。 那一团东西被布袋扎着,似乎考虑到透气,扎了几个细密的小孔。但布料颜色很深,应当是用水浸过一遍。 不怪领队频频投以目光,怀疑地看着那大布袋。如果不是周围空无一物,他还以为是什么寻常的粮草袋。 “被斩断四肢了。”主帅伯杰叫人扛起那东西,漫不经心地说出令对面数十人震悚的话语。 伯杰指挥其他士兵把高智狂沙搬上车,士兵动作粗鲁,像甩一袋猪肉,看得一众押差心惊肉跳。
希莱斯也在不动声色观察着对面。 旗是绿洲的旗,信也是货真价实绿洲印章的信件。但所谓的押送兵,单看身板,完全不像经受过长久训练。 只胜在人多罢了。 “我们会在托茵河与他们碰面。”领队关好厢门,将重重锁链拴上,最后挂上大铁锁。 “他们”指的是绿洲专程派遣押送高智狂沙的队伍,而眼前这一支,不知是阵营从哪儿调遣来的人。 或许急着要人吧。 希莱斯看着领队和主帅伯杰寒暄几句,很快启程道别。 上马的一瞬间,领队向前倾身。银饰吊坠从脖子间垂落,阳光照耀下,光芒一闪即逝。 他微微眯起眼,吊坠形状他十分熟悉,贡萨洛也有一枚一模一样的苗丫项链。 若腐卡季神教的信徒? 他又将视线挪到其余数十人身上,队伍零零散散地调转马头,移动间,只瞥见两三位押送兵佩戴着苗丫吊坠。 ……希望只是他多疑了。 - 战后的金沉堡火热朝天,人人四下奔走,收集并处理狂沙和尸体,检查和修筑城墙,把一切能用的武器装备运回堡垒中。 硝烟残余的气息徘徊堡垒上空, 最大的变化,莫过于虎头蜂二团的到来。 女兵们身上戎甲还未完全卸去,便抬着她们连夜赶制好的担架,将伤兵转移到医室。 她们浑身有劲,往返几趟也不见气喘吁吁。实际上,大家身型和力量再怎么与男人有差异,也差不到哪去,甚至有人比文员都要健壮得多。 人类女兵为了戴头盔方便,都剪了短发;而龙族不需要修剪秀发,但发丝整齐地盘在脑后。 个个英姿飒爽,神采奕奕,浴血的气质为她们添上一抹独特的风韵。 驻守边境的基本都是一群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平时能见着的女性屈指可数。 那一大帮姑娘走进虎豹窝里,好似羊入虎口,原本瞧上去是件很危险的事情。 但依照目前情形来看,其实是一群狮子闯入了虎豹窝。 ——简而言之,没人敢得罪能打还能治病救人的医师。 西侧战线的人不知情形,回营后,负责守城的龙骑和其他士兵为他们简单讲述了当时的场面。 “她们一射一个准,个头稍微小点,但箭矢和龙息都透着凶悍的气息,既灵巧又勇猛。” “狂沙快要爬进堡垒了,可想而知,当时情况有多危险。我感觉自己命悬一线,站在城墙上一边砸落石,一边考虑先找个人帮我捅穿心脏,还是我亲自来……” “……结果天边出现一帮乌泱泱的龙骑,我这辈子钟爱冰蓝色——见到龙息的那一秒差点没感动得尿裤子!心里已经喊爹了。我下了战场才知道她们是女人,但是,这声‘妈’,我叫定了!” “……” 诸如此类感慨,听得去西侧讨伐狂沙的骑兵们大受震撼。 不可否认的是,她们的勇敢虽然不需要他人承认,但已经令金沉湾全军由衷钦佩。 战场上的锐不可当,医室中的妙手回春,背后要付出多少艰辛,才能换取这样出色的本领? 不过,听医室里惨叫连连,叫他们又生出些畏惧来——和路易斯医师带给大家的阴影一模一样。 医室声音乱糟糟的,各种呼喊和痛吼皆有,犹如一锅沸腾熬煮的炖菜。 走入门内,却是一派尽然有序的景象。 虎头蜂女兵们包裹头巾,脖子到鼻梁底下围着专用的布巾。姑娘们额头那片头巾已然被汗水打湿,但无人摘下。 她们或拉上隔帘,或手执器具,或扯开麻布,为伤者们进行包扎治疗。 莫妮卡的金色短卷发全部被头巾包裹,此时只露出一对圆润明亮的绿眸。 她敲响一件房门,为里面的伤者呈来干净麻布。 “卡缇娅大人。”她走至床边,看着对方蹙紧的眉,像两把剑柄相交的细剑,“情况如何?” “并无大碍。”一道富有女性磁性、低哑的音色传来。 莫妮卡仔细观察伤者的腹部伤口,缝合的线虽有些丑陋,但好在齐整牢固。但这不是昨天才进行的缝合,至少是两三天以前。 听说正是病榻上的龙族发现了高智狂沙,在危急中传回消息,金沉湾得以做好完全准备,应对此次袭击。 龙族因麻痹疼痛的药勉强睡去,银白的发丝黏在额头上,薄汗还在不停地冒。 精致的鼻尖聚成一片汗珠小池,皮肤毫无血色;却有种冷白陶器、加之龙鳞滑腻的质感,轻轻敲一下就会碎裂。 和床上的漂亮伤员一样,卡缇娅大人也是一名龙族。 她浅紫色的兽瞳一刻不离腹部伤口,再次为他拆线、涂上娑草盐水反复清洗。 莫妮卡在一旁辅助,需要什么工具,及时为卡缇娅将领递去。她看着卡缇娅干脆利落地进行缝合,以及逐渐成形的缝线,不禁第无数次在心中暗暗赞叹大人的能力。 卡缇娅大人虽曾有过一段游医经历,但如今能坐上二团将领的位置,武艺和医术缺一不可,背后的血与汗无人知晓。 缝合最终顺利完成,屋里已浸满药水的气味。 她们将所有东西收拾妥当,走出屋,迎面碰上一位褐发灰眸的青年。 “辛苦二位。”希莱斯主将诚挚道谢。 卡缇娅摇头:“不必客气。”她轻轻垂眸,扯下遮住口鼻的布巾。 光看她的气质和威严,容易令人联想,大概是一种清冷的长相。 相反,假若忽略细小的疤痕,卡缇娅有着一副大气温婉的相貌,唯独那双细眉保留了性格中的凌厉。 她亚麻色的齐肩短发已经被束起,藏在头巾里。 “他……” “伤口没有感染,我们也用娑草盐水清洗过了。”卡缇娅快速为他说明,像在赶时间,“注意每日观察,缝合口有点红肿,不用太过紧张。但此后发现任何异常,记得告知我……” “我”一字说到一半,她微微抿唇,望向莫妮卡。 莫妮卡顿时反应过来:“我安排得过来。” 卡缇娅颔首,重新面朝疑惑的希莱斯:“情况有异常,找莫妮卡就好。我会吩咐她去帮你和塞伦安排事宜。” 说罢,她卷着一阵淡淡的药风离开。希莱斯还没来得及再度道谢,只能望着那抹倩影远去。 “没关系,交给我就好啦。我是卡缇娅大人手把手带出来的,放心吧!”莫妮卡粲然一笑。 放心自然是放心……希莱斯无奈微笑。 临走前,主将卡缇娅把一堆剩余药物盘子交给了莫妮卡。前者去洗手,还得忙着治疗其他伤员。 希莱斯一一看过那些药水和药罐,这些小小的药物,给予他极大的心安。 虎头蜂医护骑士团,不仅来了医师,更是捎来一批金沉湾急需的医用物资。 远水竟然解了近渴,不管背后用意为何,至少对于此事,希莱斯是万分感激的。 不仅塞伦腰腹的伤得到及时控制,其余伤兵也能得到有效治疗。 他信任虎头蜂女兵们的医术,就像他相信路易斯对医药的赤诚之心。 心中想着,路易斯本尊也不知何时靠了过来。 他眼里血丝密布,看来昨晚照顾伤者,依然没能有充足的睡眠时间。 即便现下得以短暂地休息,他仍没打算离开医室,而是四处走走看看。 “塞伦怎么样啦?”路易斯问。 “有卡缇娅大人亲自操刀,不用太担心。”莫妮卡高高提起眉毛。 希莱斯顶着大臂包扎的伤口,对二人道:“我去照顾他。” “你不一样得休息,叫其他人不就好了……”路易斯开始念叨,希莱斯只是笑着,为他的担心致谢,最终还是走入门内。 “怎么一到这时候偏偏顽固得很。”路易斯不满嗫嚅。 莫妮卡一脸复杂地看着他,目光灼灼,烧得路易斯浑身不适。 “怎么了?” “你真看不出来?”莫妮卡诧异又嫌弃地瞅他。 路易斯:? 见他一头雾水,莫妮卡啧啧不断。 一名路过的龙骑伤兵目睹这一幕,说道:“希莱斯大人和塞伦大人关系可好了。以前互相看不过眼,现在成了咱的楷模。” 怎么个好法?莫妮卡无语凝噎。她想起卡缇娅大人进入病房之前,希莱斯主将安抚塞伦,跟他的搭档道别…… 那眼神都能拉丝了,他们当真看不出来? “反正活下来了,我要继续跟我搭档好好锻炼默契,争取有朝一日像他们一样。” “……”莫妮卡欲言又止,最后作罢。 算了,解释也不懂,都是一群看见她龙族搭档那傲人身材,就脸红结巴个没完的男孩。 路易斯刚摘下口罩,对着瓶瓶罐罐一脸想一探究竟的好奇样。 他抬起那碗药汁,嗅了嗅,确认是自己想找的东西。 “娑草盐水是什么?” “你脸上的布罩怎么做的?” 他和莫妮卡的声音同时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