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你凯旋。”他耳畔响起塞伦的声音。 希莱斯拿起头盔,白与灰交融的披风拖曳身后,他几乎是逃离出去的。 塞伦也狼狈地撇开眼。 二人心里清楚,不能再多接触一秒,哪怕给予一个眼神。 ——否则,除了对方,心底将容不下战场。 第79章迎敌 最后一抹深蓝消失天际,色彩注入万物,唯独漏了杂草。 杂草干黄发黑,稀疏且分散,活像一块发丝稀少、光秃秃的脑壳,袒露发根底下平坦的皮肤。 此处视野开阔——极目远眺,前方是绵延葱郁的山脉;而巨大的岩石分布在达扉利河岸边,犹如隆起的骨节。 岩层离河岸较远,位于远方的小山丘上,成为一堵崎岖扭曲的厚屏障。 一只健壮的马腿迈动步伐,踩碎一株杂草。 这儿碎石较少,数百匹战马走得平稳有力。阳光洒落密密麻麻的骑兵身上,他们迎向西边,暂时停下脚步。 一面墨底白框灰月旗,和另一面黄底黑蝎尾旗高高竖立骑兵队列中,两面旗帜微微撩起舞姿,像女人旋转的裙摆。 而最前方,一条白色披风尤为显眼。 骑兵分成十二个矩形阵列,整齐地随行军队伍停留原地。 他们人人包裹黑色或灰色的布,将全身笼罩。 方阵的末尾,几车东西同样用布掩盖。数匹马站立前方,完全不同于战马——它们体型高壮,浑似马中巨人。 零星几道身影从远处渐渐跑回,他们与主将简略交谈,重回队列当中。 斥候刺探来报,敌军已经接近此处,狂沙人数约莫千人有余,接近他们大概总人数的两倍。 光凭数量上来看,己方力量悬殊。好比马可编著书册上写下的那样——决定战斗成败的关键因素,其中便包括兵力。 一方人海碾压,势必会造成另一方相当的损失。一直以来,狂沙就是这样对付“绿洲”。 但是,兵力当中可不止数量。装备、实力和素质也是决定性要素。 最前头的白披风调转方向,他一转身,甲胄随光线照耀,闪烁着不亚于星辰的光芒。 除了两肩与手臂,他上半身的铠甲涂满白釉,如披风一般显眼。 头盔遮蔽了将领的面容,士兵虽然清楚,盔甲之下的人年龄不过十九岁;但他英姿勃发,骑行的动作熟练而利落,全然不似他应有的年纪,毫无稚气,反而有着浑然一体的将领雄风。 胯|下的漆黑骏马从渐渐漫步游走,到小跑起来,穿梭十二个阵列之间。 “诸位——”将领取下头盔,褐色短发随着骑乘微微跳动。 他的声音十分嘹亮,传递到士兵耳中。 “狂沙就在前方,拿起你们手中的弓箭,用你们的勇气和力量贯穿它们的心脏!” “身后即是家园,你们为亲人而战,为妻女而战,为自己而战,为信仰而战——” 希莱斯策马奔走,黑马的蹄灰扫过每一位整装待发的士兵。 “今日之战,不论生死,你们的事迹都将载入书册,传遍整个大陆——咱们金沉湾的兵,个个都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 他举起头盔,振臂一呼:“绿洲万岁!金沉湾万岁!” 骑兵们只觉热血快从面罩中喷涌出来,他们心脏因一席讲话而砰砰跳动。 “绿洲万岁!金沉湾万岁!!!” “灰影万岁!” “蝎尾万岁!” “随我讨伐狂沙!”希莱斯戴上头盔,一踢马刺,黑马向西奔驰。 或许是那翅膀般抖动的披风、也许因为白釉甲胄威风凛凛、抑或漆黑的高头骏马步履稳健迅疾…… 那抹白色的背影,成为士兵们情绪高涨的烈酒,安定心神的良药。 - 桌上铺开一卷纸,鹅毛笔伸入墨汁中,接着轻轻抬起,沿着罐口边缘抹掉残余的汁液。 芬顿收回手臂,笔尖在羊皮纸上快速游移,写下干净漂亮的字迹。 【拂晓十四年,边境线狂沙异动。高智狂沙首次亲临战场,率敌军抵达金沉湾西侧。 大敌当前,龙骑代理主将——希莱斯·怀德,督率六百八十四名骑兵严阵以待,横戈跃马。】 - 黄色沙尘滚滚而来,仿若一张有色的“蝉翼”,瞬间包裹住全身。 显然,地面的浓尘和高空无法比较。好似掉进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海,你不知道狂沙会从哪个方向冲出来,同恐怖的面容贴近你,撕扯你的身体。 浓雾之中,包裹着一名长袍人。 它缓缓抬起手,指尖犹如剑锋,拨动着死亡的琴弦。 轰隆隆—— 成百上千的活死人从地里争先恐后地爬出,嘴里嘶嘶地吼叫。 它们随着控制,有目的地组成阵型:一部分跨出急速的脚步,冲向正前方;一部分则跟着躯体较为完整的活死人一起团团围拢,组成浓尘当中看不见的圆。 它像一道魅影,由尘沙和身侧的活死人紧紧相护,围在阵列最中心。 未知令人恐惧,视觉是那些活肉的弱点,它深谙此道,于是操纵起比往日更加猛烈的风沙:力图让他们的畏惧再加深一些,最后迷茫其间,不攻自破。 马蹄和狂沙的进攻,使大地隆隆震动,两波人马越来越接近。 派去的第一波狂沙应当已经撕破对方的阵列,消减少数士兵了。当它透过一名智慧狂沙,看见身穿布匹的骑兵,它提起唇角。 然而下一刻,势在必得的笑意却突然凝固。 只见骑兵们纷纷扯开布匹,里面俨然穿着铁甲! 他们全副武装驰骋疆场,铁甲亮出森冷的寒光。 一个愣神的功夫,头顶传来“咻——咻——”的破空之声。 一支,两支……今天晴空万里,无雨。蕃石箭矢却化作橙红色的箭雨,向狂沙阵队一波又一波飘落!
噗呲!数个狂沙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便被箭矢贯穿心脏,散成一堆骸骨。 箭雨还在下,从前方移动到两侧,从两侧再绕至身后。 它惊觉,自己,被围困了。 它冷静地调动起外围的狂沙,活死人们冲出去数十只,凝聚成一支力量,企图钻破一个口子。 今日之战与往日不同。它已事先做好准备,为大多数狂沙配给了从前缴获的盾牌。 盾牌高高竖起一座铁墙,希望将橙红暴雨隔绝在外。 可依然有蕃石箭矢不少飞入空隙,一批狂沙轰然倒下,再起不能,彻底变成一摊毫无用处的骨头。 意识潜入方才破阵的队伍,它看到一道白影。 白影驱驰一匹黑马,飞速掠过,几乎百发百中。 其他骑兵见他在场,不再退后半步,而是跟随将领一同对狂沙狠狠进行针对打击! 小队很快湮灭,士兵们变换队形,另一些骑兵交替位置,继续张弓搭箭。 直到操控的狂沙被消灭前,它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道白影。 强壮的活肉。 如果能为己所用…… 它刻意再引出一支小队,吸引白甲之人援驰那一方角落。 这次有所不同,那一支狂沙没有选择攻击其他骑兵,而是直冲人类将领而去。 即便骑兵以不停射击牢牢护住希莱斯,仍有一些狂沙不可避免地成为漏网之鱼,纠缠住后者。 这匹战马是金沉湾难得的良驹,上了战场,黑马的烈性便朝敌人尽情挥洒——它张开嘴,像野兽一样撕咬起活死人。 马上之人则抽出利刃,三两下斩断几只狂沙。甚至能精准捅穿狂沙的心脏,行动自如,游刃有余。 好似一直以来,他从未做过龙骑,而是训练有素的骑兵。 不多时,狂沙被希莱斯和其他弓骑兵的箭雨一波消灭。 尽管周围视野不清晰,但跳跃的白披风和黑马,足以呈现出那是怎样一种勇武搏杀的气势,令附近士兵们士气大涨。 它听到他大喝一声:“达亚!” “达亚!!!”弓骑兵们激昂应和。 它怒不可遏,却终于克制住自己,只小规模从中心派出狂沙进行骚扰。护盾依然牢牢保护着中心。 它们总说它性急,且看着吧!蕃石箭矢不可能一直有,等消耗得差不多,就是大军反击之时。 - 笔杆重新汲取墨汁,鹅毛继续在半空挥动。 【希莱斯主将指挥弓骑兵,将狂沙团团围困,限制行动,以大量箭雨消耗敌方人数。 为确保箭矢供给充足,希莱斯采用挽马拖车,时刻补充箭矢。 狂沙围困良久,主动出阵。】 - 它算错了。 箭雨一刻不停地下着,虽然不知道对方用了什么方法,但是,不能继续坐以待毙。 许多狂沙已经被射死,数量可称锐减。如果再不主动出击,必将耗死在这困境里。 层层圈拢的圆阵,自中心开始溃散。 众多活死人掩护之下,它带着智慧狂沙一同找准位置,集中力量,循着白甲之人所在方向突击进攻。 果不其然,弓骑兵只得接着对付其他狂沙,无暇顾及他们的将领,只有周围的一百余人与将领随行。 半道中,它抢夺一匹马,动作略带生疏,不过总算顺利骑乘上去。 战马因嗅见死亡气息,不安地乱踩蹄子;下一秒浑身僵直,不敢轻举妄动。 其余士兵死在智慧狂沙手里,可怜的马碰上了同样的境遇。 智慧狂沙举止基本一致,驮着它们冲白披风快速追去。 马蹄卷起地上的灰尘,它掀起半空飘浮的黄沙。 它们喜欢驭龙,它则喜欢骑马。龙不也一样会摔死它们,没有人类的绑带,照样风险极大。 马就不一样了——二等领民可以轻松效仿骑跨姿势。既然活肉好使,就要物尽其用。 白甲将领似乎见势不妙,打算带兵撤离主战场。 狂沙穷追不舍,吞吃掉几名或落单、或战马不慎绊倒,从而摔落的士兵。 它一边感受着身下颠簸,一边动用力量:把死亡的士兵唤醒,慢慢改变样貌,以一身死气,跟他们生前的兄弟互相残杀。 体内余劲不多了,它切齿心想。这个将领实在狡猾,用从未见过的计谋耗空它那么多人。 现在居然打算逃之夭夭…… 等等。 它忽然意识到什么。 一种强烈的、不好的预感剧烈膨胀。 或许不是临阵脱逃,要知道,他很狡猾。 想立即停下行动,却早已来不及了。 黄沙尚未蔓延之处,前方千尺距离,重甲的光辉一经阳光照射,璀璨夺目,朝此处策马袭来。 白甲将领是他们的信号,重骑兵等候已久。 “呜——呜——” 沉闷、厚重、悠长的号角声响应着主将。 听进它的耳中,却是绝灭的丧钟。 重骑兵出动,他们人人皆是精锐。面对无路可退、打算孤注一掷以死相拼的狂沙,也丝毫没有露怯。 长矛向前一伸,接着高高挑起,抛散刺破心脏之后,刹那间灰飞烟灭的狂沙! 撕咬和抓挠对他们一点不起作用,盔甲坚实无比,连马也被严严实实地包裹。 长矛抢不来,咬又咬不了,狂沙只得想尽办法把人扯下马,或是直接跳上去,将重骑兵扑倒地面。 厮杀之声响彻四周。一方的暴喝、咆哮、辱骂,带来另一方的嘶吼、喘鸣、尖啸。 整片缓坡充斥着混乱,枯骨堆积成山,鲜血则在底部蜿蜒渗出,绵延为一条尸山间流淌的血河。 马蹄踏碎战友的尸体,人人乘着血河,逆流而上。 骑兵们顾不得懈怠和恐惧,他们脑子里只剩杀敌——杀他个精光! 因为,必须守住此地,干掉这批狂沙,就算只剩一个活人。 成败在此一举! - 【部分骑兵佯输诈败,向东侧进发,诱敌深入埋伏,与狂沙短兵相接。 …… 希莱斯主将正面和高智狂沙交手。】 - 它潜入一个又一个二等领命的意识,终于,找到了那道白影。 随后操纵三四只狂沙,袭击人类将领。 缠斗之时,它鬼魅般接近,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背后。 它举起某个轻骑兵的佩剑,抬高手臂—— ——银光乍现,自上而下劈开一道寒芒,朝人类将领狠狠挥斩! 第80章活捉 利刃划破空气,寒光和呼啸声一同向着希莱斯袭去! “呲啦——” 长剑刺破白披风,割出一道骇人的切口。白布像被拦腰斩断一半的云彩,失去它原有的洁白,沾上泥沙和脏污。 “铿!”剑刃抵着剑刃,一秒的对峙漫长而凶险。最后,以一声刺耳的铁器剐蹭告终。 希莱斯大力撞开高智狂沙的劈斩,继续抬起胳膊,挡下又一回进攻。他臂膀被震得发麻,仍旧保持移动,尽量让其余狂沙不要近身。 但有手在扯他的脚,扑抓他的马。 小腿边上,液体涓涓流淌那样细微的感受提醒着他:马已经受伤,恐怕支撑不了太久,必须速战速决。 移动时,越来越多的活死人朝此处涌动。连一个只剩半截身体、只能在地上爬行的狂沙,也探出了手,要把蹄子困住。 黑马咴咴鸣叫,像痛苦不堪的哀鸣,亦像发狂的怒吼。再撑一会儿,好小子,希莱斯为黑马默默祈祷。 不少重骑兵也发现此处异常,他们眼见主将和一名长袍“人”缠斗,而处境越发危险——主将要专注应对狂沙,还得免受狂沙袭击。 再怎么能以一当十,面对如此境遇,迟早会死在长袍“人”刀下。 重骑兵们上前相助,为希莱斯扫清其余障碍。 周身终于轻松了些许,希莱斯便抓紧一分一秒,观察对面高智狂沙的行动。 它剑招凶悍如熊,几次挥斩都像重重扑杀的熊爪。但每一次肩膀的震动,都令他更深层地感受到某些东西。 它很急躁。 三番几次没能给他造成伤害,并且按照行动轨迹,不得不追上去……遭到遛狗一样的挑衅,它的动作变得越发狂暴。 希莱斯往左侧下腰,险而又险地闪过剑锋。正当此时,一只狂沙将一柄断矛深深戳进他的左手大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