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得美。”弗洛伊德说。 希莱斯止住动作,眉心微蹙,灰眸也溢出隐怒。 ……看来,丝毫没有沟通的可能了。 粗眉达雷尔被迫仰着脖子,眼珠下移,看向他的队长。 他想起初见外乡人时,对方满脸鹿血的样子。 想起自己主动找事,对方用精湛的箭法获得胜利,却将那把弓赠给自己。 弓还放在灰影骑士团。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没把弓扔掉,明明心头膈应,视野中却总能出现那把弓。索性眼不见心不烦,藏去床底下。 后来,命运故意捉弄他,把他安排进希莱斯的队伍。 原本觉得,以后的日子肯定难熬,对方绝不会给他好脸色看。 但如此一段时间过去,他在十六人的鹰队中,过得十分快活。 达雷尔莫名记起希莱斯猎熊的模样。 拿弓射穿那蝎尾队长的脑袋得了……十几秒的对峙,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全部涌现,像汹涌的浪潮。 最后浪涛平息,卷回海中,他脑袋一片空白。 别给旗……别给,不就是腰被捅两刀嘛,再不济被掳去蝎尾队伍。 蝎尾龙骑不敢对他下狠手,等天明,熬到太阳下山,一切都将结束。 因为,鹰队弟兄们会来接走自己。 他,相信希莱斯。 相信他的队长。 ——“不要答应。”粗眉达雷尔张口。 ——“好,我答应你。”希莱斯承诺。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达雷尔吞一口唾沫,不可置信地望着前方。 他听见队长的语气是那样坚定而冷静:“我会给你黄旗。” “全部哦。”弗洛伊德绽开奸计得逞的笑容。 对于狮子大开口,希莱斯不予回应。 成绩和队员,他选择后者。 有仇有怨,以后再算账不迟。 现在必须稳住蝎尾队长的情绪,万不能让他伤到达雷尔分毫。 “旗在我身上。”吉罗德目光发狠,“放了他,我过去,咱们同时交换。” 粗眉达雷尔突然挣动身子,弗洛伊德和他的队员险些没压住。 弗洛伊德胳膊肘一摆,把人质箍回来。 达雷尔面色骤变,咬住嘴唇,绷紧下颌。 蝎尾队伍一边,站在某个角度的龙骑们,霎时面露异样。 “休想耍花招!”弗洛伊德续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护旗人是黄头发尖下巴的龙族!” 事到如今,菲恩再藏不了了。 他摸出黄旗,暗恨自己这时候没尿,不然非得滋旗子上头,多少恶心对面一把。 一共四面旗帜,交由对方龙骑。 “这是全部?”弗洛伊德问。 “全部。”希莱斯笃定回答。 二人对视片刻,蝎尾队长哼了一声:“原地呆着别动,三十英尺之后,我会放人。” 目睹他们拖着粗眉达雷尔走远,希莱斯默默算着距离:算着如果对方变卦,该以怎样的方式,尽可能救下队员。 弗洛伊德松手,他们转头就跑。 临走时,之前反驳蝎尾队长的龙族回看了鹰队一眼。 希莱斯偶然同他相视,目光浅浅擦过。 鹰队队员们迎上前,吉罗德焦急问:“不追回旗子吗?” 希莱斯却道:“追不回来了。” 其实队员们心里清楚,只是对刚才的经历耿耿于怀。 不甘心自己连日挣得的功劳,被人不费吹灰之力抢走。 走近达雷尔,希莱斯扶住他:“没受伤吧?” 达雷尔垂着头,不知因为愧疚而不敢面对队友,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没有。” “人没事就好。”塞伦启唇。 队员们纷纷附和,感叹之余,掺一点宽慰:“是啊,是啊,只要人没事就好……” - 隔日,飞雪吹落蝎尾比武场。
雪片捎来观众席上的喧声,飘到场地中心,落去龙骑们的面颊、耳朵与心头。 “统计旗数——第一名,蝎尾,队长弗洛伊德,共计六面!”蝎尾龙骑的保罗教官扯着嗓门宣布。 “弗洛伊德!弗洛伊德!” 观众席迸发惊喜的尖叫,有节奏地呼喊名字。 “第二名,灰影,隼队,队长多米尼克,共计四面!” 四面八方仍回荡着蝎尾士兵们的声音,盖过保罗教官的嘶吼。 有传讯者往返台前,协助通报战绩。 然而台上竟喝起倒彩,这可气坏了灰影一众龙骑。 他们脸红脖子粗,跺脚拍手,猛烈地为自己人庆贺,犹如狂潮之中,一点可怜的浪花。 “第三名,灰影,鹰队,队长希莱斯,共计三面!” 狂潮猛然消退,节奏乱了阵脚,开始变得哄闹。 “咋回事,第二和第三让灰影拿了?” “龙骑能不能行啊!天天喊打喊杀,要我上,肯定比他们做得更好。” “站着说话不腰疼,小心龙骑待会儿知道了围殴你。前三名占两个位置又怎样?反正第一是咱们的!” 嘈杂之下,弗洛伊德一队却表情古怪。 不是交完所有旗帜了吗?现在的三面又是从哪来的? 第42章隐瞒 灰影队伍有多心疼这三面旗,就对弗洛伊德的队伍有多恼恨。 “还好塞伦和希莱斯有先见之明,叫丹尼保管最后一面旗。”一名队员窝火地说,“藏了一面作保底,不然真没法交代。” “可不嘛。昨天我们拼死拼活挣来两面,如果加上它们,拔得头筹的应该是我们才对。” 丹尼是他们这支队伍里最瘦最矮的人类,瞅着比瘦猴杰登还弱不禁风。 塞伦便向希莱斯提议,利用丹尼外形上的欺骗性,为鹰队多留一道退路。 当时他们还觉得没必要,事实证明,这个决议派上了大用场。 欢呼声沸反盈天,鹰队众人却好似被雪花淹没——憋屈,喘不过气。 - 希莱斯从教官寓所出来,迎面撞上等候多时的队员们。 他们各个眼含期待,夹杂一抹忐忑。 “两位大人怎么说?”一位队员迫不及待询问。 希莱斯沉沉叹息,无声给出答案。 终究只有他们单方面的说辞,自然站不住脚,教官们不会轻易相信控诉。 队员们蔫头耷脑,见此情景,希莱斯也不免心头沉重。 他何尝不想讨回公道? 如果可以私下去找弗洛伊德兴师问罪,用拳头出气,那都算简单了——正因为不能这样做,所以一切显得如此麻烦。 而且,从昨天到今日,希莱斯也在不断反省自己的问题。 有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法?哪些地方疏忽?哪个环节发生改变,是否就可以规避接下来的发展……诸如此类内省。 最为关键的一点—— “果然不能以偏概全啊。”队内有人苦笑道,“就算再多蝎尾的龙骑是横冲直撞的路子,也不代表他们所有人都一个样。” 这恰是希莱斯自审过后,认为自己的失误所在。 “大家空闲时候再一起想办法,先去好好休整休整,我们得准备下一场比试。我不会让事情就此作罢。” 希莱斯末尾一句话告慰了众人。 解散队员,他阔步前往骑士营房,敲开一扇寝门。 塞伦为他开的门,此时微微撅着下唇,眯起碧蓝眸子,一副烦躁不耐的模样。 却并非因为希莱斯的无功而返,而是…… 寝室内吵得不可开交,近十张嘴巴呜哩哇啦喊叫,声音快把屋顶给掀开。 一群灰袍龙骑各执己见,争得面红耳赤,又是怒吼又是咆哮,像要活吞了意见不合的人。 见希莱斯回来,他们消停一秒,继续大吵大嚷。 “……别瞎叫唤你那啥三角队形了,真是辛苦你好不容易用脚想出来。到时候敌人钻着一处冲破,两翼展得开吗?!” “两边飞得够快就能,反而可以一举围歼!顶不住突进只能说明你特码是个废物……嘴硬,接着嘴硬,我看你浑身上下唯独嘴能硬了。” “一字排开,人家绕两侧你防得过来不?包抄岂不更完蛋。你什么钢铁屁股,被人绕后打烂了都没知觉!” 希莱斯:…… 进门前,他左右望两眼,不少揶揄视线往这边投来。 本就借住蝎尾营房,这下倒好,直接成深入敌营大声密谋。 没办法,寝室里塞满他们灰影龙骑的各队长和搭档,大家必须为两天之后的飞行比试做准备。 飞行比试不再为己方划分敌人,击败的目标只有一个:对面的龙骑士兵。 虽说尼古拉教官与卡姆登领队会协助谋划,但看眼下这幅样子……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希莱斯开始担心比赛了。 他前脚刚踏进门,后脚,熟悉的紫眸龙族安德烈赶到。 一看就是来找他家少爷的。 塞伦烦乱的神情收敛些许,转而变为几分凝重。 希莱斯几乎已经预料到塞伦要说什么。 ——无非想自由行动,申请暂时离席。 果不其然,塞伦向他提出请求。 望着塞伦和安德烈匆匆离开的背影,他绷起唇线。 才过一周时间,这俩人老来找他征询行动准许。问也问不出名堂,总拿各种理由胡乱搪塞过去。 小少爷有事瞒着他。 - 湿湿的雪毯子铺盖地面,像从地里自然生长,又似天空扔下的破布。 鞋底碾碎一块碎冰,但没惊动巨木旁边的人。 脚下,巨木盘根错节;头顶,枯枝蛛网一般延伸开来。 倘若在盛夏,不失为一处乘凉的好地方。 而枯枝下方正好安放一把长木椅,男人的黑袍衣摆扫在雪上,两手伸向前,从小火堆取暖。 等塞伦和安德烈二人接近长椅,男人方才悠悠抬头。 他两鬓仿佛沾染白雪,双目深邃,嵌着墨绿的竖瞳。 蝎尾总司令稍稍摆手,示意俩人坐去火堆对面。 他将一封信件递给塞伦。后者拆信阅读时,他毫不遮掩目光,细细打量对方。 少倾,塞伦把信扔到火里,碧蓝的眸心映有逐渐焦黑打卷的羊皮纸,犹如海面之上烧起一团火焰。 “你倒是机灵。”蝎尾总司令意指他的头发,“你们帕特里克家族,几个孩子无一例外都长着银白过渡深灰的毛发。” 塞伦挑起自己的发尾,此时,一点深灰色的痕迹也看不见,完完全全统一为银白色。 实际上,不仅发尾变颜色。他现在和人类相仿的肉色尖指甲,原本一样会渐变成深灰。 “法比乌斯药水。”塞伦简洁解释。 这种药水不但能改变发色,还可以让龙鳞跟着起效。 只对龙族提供,并且造价极其昂贵:一瓶半根食指大小,足够买下一座小城。 “难为你们家族身处那般境地,你父母还舍得给你弄法比乌斯药水。” 塞伦眸光一暗,没搭腔。 好在他已经联系上叔叔,扭转局势不说,起码能够稳扎稳打,一步步来,帮助自己的家族脱离泥潭。 “既然看过信,那么,打算加入蝎尾吗?”总司令的话音平稳,却无端透着一股调笑。 安德烈在一旁吞吞口水,试探地瞥向少爷。 这邀约来得及时,估计也是信上所述。假若少爷当即答应,蝎尾想立刻从灰影捞个人,算不得难事。 “来不了。”塞伦殷红的薄唇吐出字眼。 总司令哼笑:“看来你自己明白。德米特里的信还是晚了,他肯定想不到,你已经在灰影龙骑里小有名气,进入教官们的视线范围。” “如果世间拥有改变容貌的药水,我兴许才能做到彻底隐藏人群当中。”塞伦话音轻佻从容。 “……”总司令哑声两秒,“你这张嘴真是随了你爸。” 不过话又说回来,德米特里叔叔信中的安排,的确计划让他顺势加入蝎尾骑士团。 因为这里的总司令是自己人,而且相较灰影,两地传信的距离要缩短许多。 总司令以为帕特里克家族的小少爷会直接找他索求帮助,便静静等待对方开口。 塞伦却道:“您邀请灰影来比武,肯定别有目的。至少,不单单为了给我送信吧?” 第43章利用 总司令眼神意味深长,仔细审视这位后辈。 “是的,”他承认,“为了尽量不打草惊蛇,把信转交出去。” 塞伦能够听明白,所谓“打草惊蛇”,实际指的是传信路程中的风险。 取得联系之后,他同德米特里叔叔之间必然要频繁通信。 蝎尾和灰影骑士团两地之间,总归相隔着一段距离。 而距离,代表着未知与变故。 即便绕开白湖城那样人烟稠密的地方,其余能走的道路,也基本为大道——车马如龙。 派龙族送信,一样无法保证不会出差错。 “我得找个正当理由见到你。半月之前,我就了解到你如今的情况,是时候做出调整了。” 收回温热的双手,总司令正色说。 “你不用再转入这里。蝎尾和灰影,将在比武之后达成合作关系。我有权这么做,绿洲阵营只是上报一嘴的功夫,他们反而比我们更愿意促成这件事。” “为什么?”塞伦问。 “上面那些人,巴不得骑士团之间互相解决物资问题。比如灰影,军械情况不太乐观,想来司令官们常常提出诉求……一头不会管,一头天天喊。” “两个邻近的骑士团合作,或多或少能够消解症结。” 塞伦了然,继而又问:“这也在您的计划范围内——‘正当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