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态怎么就发展成这样了?他都没说什么。 之前的气恨还未收回去,水似的哗哗一淌,流干了,弗洛伊德只剩茫然。 他眼珠子宛若木偶,转动时十分滞涩,空洞,却有情绪于深处翻江倒海。 一个个的……一个个的竟敢反咬他一口……他们哪来的胆子? 是了,应当是欧利这畜生,串通那个叫希莱斯的杂种一起密谋挑唆! 弗洛伊德许久不眨眼,眼圈因干涩变得赤红。 “畜生,畜生,畜生……”他努动嘴唇,无声吐出哀怨。 欧利与他面对面,用一被教训,就藏刀似的眼神回视他。 “大人,我承认手段或许有失偏颇。”他忽然转身,摆出一副遭到诬蔑、不甘且倔强的受害者姿态。 弗洛伊德声音洪亮:“但我不认为那是错误的,因为我始终心向胜利,心向蝎尾,希望赢取胜利!” “比试并未规定不能采取什么样的方式。兵以诈立,我的决定无可厚非。” 说着,他愈加激动。 “而我的队员们自以为比我厉害,平常不服管教,打不是应该的吗?我辛苦带领他们赢得第一,那么点教训,两下就受不住,还敢嚷嚷是我苛责……” 弗洛伊德唾沫横飞,一股脑将怨愤发泄给欧利。 他没看见,事务长已经一改常态:完全收起懒散,神情冷峻。 “说够了没?”事务长冷声问。 话音戛然而止,弗洛伊德终于想起事务长。他回过头,脸色慢慢变得煞白。 “说够了,就去领棍罚,撤职。” “为、为什么……凭什么要被撤职?!”弗洛伊德失声惊叫。 事务长的怒喝震荡大厅:“弗洛伊德,你在跟你的长官说话!” 弗洛伊德肩膀一颤,心口狠狠一抖。 “凭什么?就凭你故意伤人,无法服众,擅自虐待你的队员。自己没用,对一切决断处理不得当,有脸推卸给队员。” “你管畜生还是管人?别跟我说,你真把自家队员当畜生看了!” 弗洛伊德好似被一只手掐住嗓子,喘不过气。 事务长劈头盖脸地骂,头顶的两只猛兽头颅仿佛在随其咆哮。 议事厅里,除了他的叱责,再无其他声响。 “……作为军官,无法让下属信服,有朝一日他们会反,是你活该——该做的不仅是管教,更应当走进下属们的心里!” “可我不是军官……” “呵。是啊,你原本有机会成为。” 第47章
庆功宴 飞雪在门前驻足,生怕走近一寸,就会立马被烧化;热烘烘的饭厅有如三伏天,人声化为嘈杂的蝉鸣。 可一片雪花还是偷偷钻了进去——尚未来得及一览“风光”,便化成一滴水,随着蛾子般前仆后继的众多雪片,沿着窗边的墙壁滑下去,滴到桌子边角。 一只肘关节忽然闯过来,衣服布料将可怜的水滴一口吸饱。 “使劲——使劲啊!你胳膊肘咋还打滑!”吼声从桌子边上响起。 “你还好……意思……说……呃啊!”黑衣士兵小臂一歪,成功被桌对面的灰袍龙骑给掰倒。 周围哄然传出嘘声,黑衣士兵捋起袖子,毫不吝啬力道,往先前在他耳朵旁吵吵嚷嚷的同伴身上揍去。 “那滩油不是你留下的?如果你吃饭不漏下巴,我岂会输?!” 旁人喜闻乐见,起哄让他们打起来。 掰手腕胜利的灰影龙骑傻乎乎地咧嘴笑。 庆功晚宴开始时,蝎尾骑士团的总司令致辞,向满厅士兵们宣布了一个好消息——蝎尾与灰影,正式成为兄弟团! 以后,两方不仅会互相帮助,等上战场,亦将一同并肩作战。 想他们刚到蝎尾时,那有今天这般热闹? 之前大家各吃各的,现在灰与黑融成一堆,若不仔细观察,说不定还找不着队友:这会儿大家全淹进一个人堆池子里了。 有兄弟团,真好啊。 饭厅空气浑浊,最为霸道的一股,非满桌子佳肴莫属。 吸满肉汁的蘑菇、大蒜烤猪腿、撒上刺鼻绿色佐料的鹌鹑、奶油拌南瓜和芜菁…… 胡椒酒、葡萄酒和果酒瓶子东倒西歪,杂役们一轮又一轮呈菜上桌,费劲地从骨头与酒杯之间找落脚的地儿。 一名杂役稳稳端住一盘碎冰拌果泥,呈到某个角落。 “谢谢。”希莱斯接过盘子,将浇上蜂蜜和牛奶、果泥同果块混合的冰甜点递给塞伦。 虽然今日可以指定后厨做些什么菜,但基本所有士兵们有啥吃啥,完全不挑。不像塞伦——这道符合季节的甜点,是对方特意要求的。 希莱斯看着塞伦轻轻舀上一勺果泥,贴着柔软的唇瓣,将果泥送进嘴中。再抿出时,勺子干干净净,精致漂亮的侧脸浮现几分餍足。 或许哪日狂沙真正消失,他和塞伦的军饷加起来,恐怕也难以支撑几顿饭吧。 士兵们看得稀奇,头一次见这么讲究的吃法。 不愧是这桌子唯一的贵族,真懂得享受。 “不怕拉肚子吗?”鹰队队员问。 “要我今晚肯定窜稀!” 满桌好菜顿时镀了层臭味,其余龙骑轮流照着他后脑勺给一掌。 桌旁不乏有其他蝎尾龙骑。 难得能碰酒,自然得喝个尽兴。俩骑士团的小伙子们年纪相仿,越容易快速混熟。 此时,大家已经拼上酒,肉菜逐渐散去温热,人与人之间倒是愈发热乎滚烫。 随着醉意一点点加深,不能喝的要么倒头就睡,要么开始四处撒酒疯。 ——比如希莱斯脚下。 他对这位蝎尾士兵半点不熟,可对方偏偏扒着他的裤脚不放。 “……做什么?”希莱斯低头问。 那蝎尾士兵瞅他半晌,抬着烛光底下更显通红的脸庞。 神情之虔诚,仿佛裤腿之上的是一尊神像;却又变化得极快,一会儿闪过庄严,一会儿洋溢依恋。 他二人“深情”对视良久,突然,蝎尾士兵猛地朝前扑! “师父!”黑衣士兵声如洪钟,脑袋更是“咚”地一下,砸在希莱斯膝盖上。 “……”希莱斯想问他脑袋疼不疼。 “收我为徒吧!我知道,那天万里晴空——就是天稍微灰些,快要下起雪——总之,是你一箭射下我搭档的吊坠。” “那一箭,敲击我的心房、贯穿我的脑门、射中我的灵魂!世间怎会有如此高强的箭法?堪比保罗教官拿鞋子扔人一般精准……” 蝎尾士兵滔滔不绝,道出肺腑之言。 他挥舞两条手臂,系于手腕的红巾一度险些打到希莱斯。 希莱斯瘫着脸,人拉不起来,索性听着对方胡言乱语。 他晓得蝎尾氛围慕强,但醉到这种程度,竟还会产生冲动找人拜师。 得不到“师父”的回应,黑衣士兵直起腰。 他眼珠子乱飘,都对不准希莱斯的脸,仍然倔犟道:“嫌弃我吗?没关系,要不,你当我爹也行……” “希望他明天记得。若是忘了,我往他耳边重复一百遍。”蝎尾士兵的龙族搭档乐得直拍大腿。 某道影子悄然靠近。 头顶降下一片阴翳,希莱斯刚刚抬头,就感觉膝盖上的力道一松。 只见瘦猴杰登醉态朦胧,一把将蝎尾龙骑推搡开:“滚你的!” 瘦猴杰登打个嗝,两颊酡红,指着滚地上的人呵斥。 “别跟老子抢爹!” 希莱斯:………… 一语震惊四座,旋即笑得人仰马翻。 希莱斯无语凝噎,不愿搭理地上打成一团的那俩人。 这正是他不喜欢碰酒的原因之一。 但气氛上升到一个度,不喝不行,他的队员总哄骗他喝两口。 麦酒轻轻沾唇,希莱斯难以适应此种味道,褐色碎发遮不住皱紧的双眉。他把杯子放回桌面,听剩下部分没完全酩酊烂醉的士兵们聊天。 “聊天”一词,已然美化太多。 你能指望一群血气方刚、正值少年与青年过渡的小伙子,豪饮上头之后会吐出什么好话? “军令在上,酒馆去不得。唉,我天天早上摇旗子,没人帮忙给它收起来。” 鹰队队员们反应几秒,终于听懂蝎尾龙骑的暗喻,一个个羞红脸。 “我不是人?”他的龙族搭档不满开口,“怎么,提起裤子就不认账了?” 鹰队队员:? 粗眉达雷尔哈哈大笑:“挺会说玩笑话!” 那蝎尾龙骑似是看出其他东西,唇边扬起玩味的弧度:“哦?你真当我们只是嘴上在说荤话?” 饭厅依旧嘈杂,唯独此处一声不响。 酒意吓醒三分,粗眉达雷尔的眉毛快飞向发际线了。 “你们……难道……?” 一众灰影龙骑目瞪口呆。 其余在座的蝎尾士兵见怪不怪,反倒有兴致故意问:“你们没尝试过?都是兄弟,帮一帮忙理所应当嘛。” 粗眉达雷尔跳下椅子:“怎么理所应当了?!骑士团哪儿有姑娘,你们是……是男人哇!” 蝎尾龙骑们相视而笑,有人接着出声。 “男人又如何?既然手脚健全,何不物尽其用?” 好一个“物尽其用”! 达雷尔屁股一紧,头皮发麻。他磕磕巴巴道:“不、不管哪里,我只会留给我媳妇。” “我看你现在就跟个受欺负的小媳妇一样。”蝎尾口中喷着酒气,调侃说。 吉罗德回过神,跟着说:“而且按照咱们的身份和境遇,能不能活下战场都没法保证。假如运气不好,缺胳膊少腿地回乡,家里的活计咋办?总不能靠媳妇独自撑着吧。” “反正我不会娶妻,更不打算以后因为一杆旗,委屈别人家好姑娘。”他补充道。 部分出自救济院的鹰队龙骑纷纷附和。 个人有个人的想法,大家若有所思之余,皆表示尊重。 其实,他们并未讲出不愿娶妻的背后,另一个至关重要的原因——罪孽之子的身份。 即便蝎尾士兵们了解他们的背景后,态度无所谓,但不代表外人也能这样平常看待他们。 偏见依旧存在,那他们还不如不祸害。 …… 希莱斯没跟着瞎凑热闹,只静静聆听,手边积攒一堆坚果壳,偶尔因催促呡两口麦酒。 他极少沾此类饮料,但如今看来,自己的酒量兴许不错。 至少一杯下肚,他只是眼睛有些难以控制,略略犯困;胸口闷起热意,比较容易出神罢了。 希莱斯余光瞥见一只木盘子。 冰果泥已经空盘……不,剩着最后一块苹果。 一晃眼的功夫,塞伦身边便围满几名黑衣龙骑。 他们盯着塞伦的眼神很是殷切,细辨过后,希莱斯发现不止于此。 那是蕴含某种欲望的渴盼。 “你是我见过最标致的人,在上还是在下,全凭你意见……”一名蝎尾龙骑激动道。 希莱斯灰眸转向塞伦的后脑勺。对方似乎不为所动,但不知为何,对于“邀约”却一声不吭。 他撇开灰眸,指头掰开一颗小坚果,将果肉拣出来,没放进嘴里。 剥出一粒又一粒果仁,希莱斯暗自感叹那群人的毅力。 塞伦样貌出众,再加上先前桌边的一番交谈,黑衣士兵们死缠烂打,确实是情有可原。 挺吵的,希莱斯心道。 “……一晚上,一晚上就好!想要些啥我都能尽力给你弄……” “铿!” 一张板凳突然出现,随后,两条长腿相继跨过。 黑衣士兵目睹那褐发人类拍开一手的碎屑,顺势取过貌美龙族的勺子,用叉子的方式,插|入苹果块。 对方一边坐下,一边一口吞进果肉;左手搭去貌美龙族的肩膀,一双灰眼目光沉静,却活似一头狼,定定瞅着他。 褐发小子闭着嘴巴细细咀嚼,等喉结滚动,他方才启唇,话音微哑而平缓。 …… 几名黑衣龙骑讪讪离开,希莱斯收回胳膊,一刻未曾去看塞伦的反应。 希莱斯清楚自己刚刚说过什么。 无关酒意,无关其他。想说,便说了。 ——“他是我的龙。” 第48章搪塞 营寨与高山渐渐缩小,漫天白雪犹如帘子,把它们卷进雾气里。 灰影龙骑初次造访,也是沿着这条道路走。彼时,从这座山岗上遥遥眺望,蝎尾骑士团的营寨还能纳入眼中。 营寨朦朦胧胧,隐入时而浅淡,时而浓郁的雪幕。 像一场灰影龙骑们的幻梦。 而今众人走出雾,走出梦;唯有马蹄印子一路留迹,短暂地证明他们来过此地。 希莱斯高挺的鼻梁挂着面罩——那其实是灰袍的宽厚衣领,用于冬日防寒。 整张面庞只剩一双深邃的灰眸,装着满目雪景。 他呵一口气,润了润冰凉的鼻尖。 比起流连忘返,正在交流蝎尾生活期间碰上趣闻的队员,有件事更让希莱斯在意。 塞伦和他的扈从安德烈,为何总是避开众人,频繁单独行动? 左侧便是塞伦的栗黄骏马,二人并肩骑行,与大队伍一同离开马朗城。 希莱斯的视线追逐着马鼻子呼出的白气,两回喷吐过后,他决定开启心声。 【蝎尾这段时间,你和安德烈究竟做什么去了?】他单刀直入询问。 他需要解释,正如提问一样直白,而不是一再地敷衍搪塞。 谁都不知道他们的去向:找过谁、做何事,就这么过了近半月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