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原野上喧腾着同一个名号—— “灰影!灰影!” 巨龙振翅降落,人类的鞋底踩回荒草,在这一刹那,嘹亮的宣告声陡然响起。 “胜者,灰影骑士团!” “达亚——” “达亚!!!” 灰影龙骑们纷纷举起手来欢呼,每位少年人的脸上带着疲惫而激动的笑意。 烈日一般灿烂的笑颜,照亮了初冬阴沉沉的天空。 他们证明了自己。 他们不是弱者,他们也能为灰影争得胜利和荣光! - “还要在这里待多久?”一名灰影龙骑忐忑问。 “过两天要办一场庆功宴,估计那时候才能走。话说,你干嘛着急离开啊?”另一名队友反问道。 那龙骑咬着指关节:“在人家的地盘嚣张庆祝了老半天,我这不是怕他们不会给咱好脸色看嘛。” 飞行比试胜利后,大家只顾着跟尼古拉大人走,脑袋沉浸喜悦里,迷迷糊糊的,压根儿没注意看蝎尾龙骑什么反应。 说罢,他突然垂下头,佯装咳嗽。 队友转头一看,只见一帮人高马大、龙族与人类混杂的士兵们背着光走来。 他心下一惊,左顾右盼观察一圈,确认那波人的目标就是他二人。 “跑不?” “跑也来不及了吧……” “完蛋。咱俩现在喊救命还有用吗……” 蝎尾龙骑越靠越近,灰影俩士兵已经准备好扯开嗓子干嚎。 “跑什么呀?”前方传来噗嗤一笑。 一只胳膊从天而降,灰影士兵作势要挡开,却感觉肩头略沉。 蝎尾龙骑瞅他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乐得更欢了。 “在空中那么勇猛,怎么这会儿缩得跟只鹌鹑似的?” 俩灰影士兵看着面前一张张热情友好的脸,二人互相对视,发懵。 …… “给不给好脸色,全看对手强不强。” 一名长着狮子鼻的蝎尾士兵向希莱斯说明。 应该说,是对鹰队的龙骑们解释。 希莱斯回望一眼人类队员们,瞧他们一个个勉强放宽心,他无奈地笑了笑。 他带领的鹰队,特别是从救济院出来的,很容易钻进人际关系的牛角尖。 比完赛,蝎尾士兵没有预想中那般恶声恶气,而是和颜悦色。 相较一开始的疏离,甚至轻视,如今的态度变化可谓天翻地覆。 这可更加吓坏了一众灰影龙骑。 例如鹰队队员,一个下午与他寸步不离,和其他人干巴巴地东拉西扯。 尽管嘴上不说,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究竟有多焦虑。 挺像阿莫被庞然大物吓到的模样,希莱斯默默心想。 “只、只是实力强弱吗?”圆饼科姆惴惴不安地问。 “是啊。”狮子鼻的蝎尾士兵反倒有些困惑,“因为之前传闻灰影很弱,在绿洲地位垫底……哈哈,别瞪我,事实如此,自然也就瞧不上你们啦。”
鹰队众人:……好气! 一旁的龙族搭档连忙为他找补:“所以你们大获全胜,让我们刮目相看。祝贺各位!” 蝎尾氛围便是这样:士兵们崇尚武力,热爱比武,常以强者为尊。 环境浸染之下,士兵大多喜欢直来直去,却也尽是性情中人。 处得好,就能体会到他们的满腔热忱;相反,倘若处不好,怎么不顺眼怎么来。 于是,蝎尾输掉飞行比试,绝大部分龙骑并不会觉得有何难堪。他们早已习惯比拼,输赢当饭吃。 见识灰影的配合能力,他们一反常态,愿意与胜者亲近,顺便从讨教中获得经验。 吉罗德应该会很适应蝎尾。 希莱斯环顾四周,发现吉罗德已经离队。 一问,果然和人打架去了。 从话里话外得知,先前态度和身份完全没关系,救济院出来的人类龙骑们彻底释怀。 少年们各个搓着手适应热情,腼腆而又暗暗欣喜。 了结队员们的心事,希莱斯还有一桩疑问等待解决。 自打来到蝎尾骑士团,第一天起,他和塞伦就注意到龙骑们绑带装束的不同之处。 他绞起剑眉,视线在狮子鼻士兵身上停驻——对方还没换下装备。 经过异常比试,他们终于明白绑带到底不同在哪里。 因为龙背上行动受限,下|半|身必须固定。射箭时,一部分动作也会随之受到束缚。 譬如前伏、后仰…… 而蝎尾龙骑做出这类动作,比他们轻松太多;不仅幅度更大,而且看着非常牢固,不用担心绑带产生因此什么负担。 本想着和塞伦一起问,但小少爷又和扈从安德烈单独行动去了。 “你们的装束很特别,”机不可失,希莱斯决定先搞明白,“和灰影有很多差异……” 他和狮子鼻士兵交流一番装备问题,后者乐得替他解惑,有问必答。 狮子鼻士兵觉得光讲不够,端量两眼希莱斯的身型,干脆道:“要不我换下来给你穿?咱俩体型差不多。” 不等希莱斯回应,龙族搭档立即接话:“行啊,正好咱还没回营,这地儿宽敞,足够我变回龙形。放心,就待在地面,让你直接体验体验更方便。” 盛情难却,又为意外之喜,希莱斯向二人郑重道谢,在指导下换上装备。 …… 塞伦独自回到营外场地。 他一路问询希莱斯的位置,却在某个瞬间止住话语。 塞伦侧着身子,视线锁定一个方位。几缕银白色鬓发随风飘扬,扫过他眯起的一对蓝眸。 他见希莱斯顺着翼骨,攀上一只绀青色的龙。 希莱斯分开双腿,自然轻巧地骑上坐具,在旁人的指示中扣好扣子。 他先是向后仰——灰影的裤装平平无奇,略有些宽肥。塞伦并不喜欢,认为它毫无美感——布料挡不住对方日渐遒劲的大腿肌肉,轮廓修长而有型。 接着,希莱斯做出前伏的姿势——双手触摸上绀青龙鳞。 再是左右扭转腰身。 塞伦知道,之前一下地,希莱斯就把臃肿的皮甲卸干净了。 此时,对方穿着冬日常服,两根束带缠绑在腰间, 希莱斯怎样旋转,皮带便怎样扯动。 像一双指头粗长的手,掐着他最为纤细有劲的一段腰身。 银白的龙鳞从下颌角蔓延,宛若喷涌的水,迅速侵蚀塞伦的脸。 面容、骨骼、身躯连连扩张膨胀。 - 熟悉的身影撞入视线,希莱斯一眼看见飞来的银龙。 周围人让开道,银龙顺势落地,收起双翼,离他们极近。 “我大概清楚是什么个情况了。”希莱斯呼唤塞伦。 但塞伦的兽瞳只轻轻瞥他一眼,然后盯向绀青巨龙。 他感到蝎尾龙族动了动,脖颈压低半寸。 两只龙头颅相向。风停,周围气流不再涌动。 在场的其他龙族也消弭了话音,将视线投向这边,静静看着,不言语。 【塞伦?】希莱斯敏锐地察觉到气氛异常。 人类龙骑们一样不明所以。 心声没有回应,而塞伦的兽瞳酝酿着奇怪的情绪。 希莱斯快速解开扣子,撩起一条腿,准备暂且离开龙背。 忽然,银龙有了动作! 塞伦的尖爪一瞬间勾进地里,翻出一片荒草和泥土。 ——双翼高高抬起,浑身鳞片唰地张开! 希莱斯:……? 等会,什么东西张开了? 他皱着眉,确认般多眨几下眼睛。 没错。 塞伦的鳞片,像阿莫的羽毛那样……炸开了。 第46章弗洛伊德 “希莱斯!” 一道喊声出现,打破诡异的氛围。 “聚在这儿做什么?”来人是一名蝎尾龙骑。 他此前被希莱斯亲自射掉吊坠,从而半场淘汰出局;下场后,他记后者的脸记得最牢。 “事务长找你和你的队友有事。” 随后,蝎尾龙骑和希莱斯清点鹰队人数,确认剩下的人全在场,叫着他们跟随自己前去营地。 “什么事情?”鹰队队员问。 那可是蝎尾骑士团的事务长大人啊,这么着急召他们前去议事厅,指定有啥大事。 “到地方就知道了。”龙骑说。 …… 蝎尾的议事厅只有寥寥几张椅子摆放,显得空间尤为宽敞。 粗略用眼睛数,厅内站着近三十人;左右分成两拨,衣服分别为黑与灰。 几扇窗户像是摆设,透不进光,几盏烛台撑起所有的亮度。 空气中,蜂蜡和羊油蜡的气味混合,闻得人脑袋隐痛。 远远望去,对面的高墙钉着狼头和熊头——昏黄的光线恰好模糊了它们的死气,此时张开嘴,正对着敞开的大门,栩栩如生,令人生畏。 两颗猛兽头颅的下方,设有一张短木桌。 一人歪歪斜斜坐着,双腿翘在桌边。他与尼古拉教官相谈甚欢,笑声还回荡议事厅内。 看见鹰队其余人到场,他才将腿放下。 那位坐正中央的黑袍长官,必然就是蝎尾的事务长。 希莱斯记起灰影不苟言笑的事务长大人,二者气质天差地别。 他与塞伦带领队员步步走进大厅。靠近之后,才发现黑袍士兵们有些眼熟。 中间某位士兵目光不善,希莱斯定睛一瞅:这不是弗洛伊德吗? 蝎尾事务长用手搓了一把山羊胡,一副兴致索然的模样。 “说吧。”他对弗洛伊德一头的士兵们道。 一名士兵跨前一步:“大人,我指控弗洛伊德在夺旗比试过程中,拿刀威胁鹰队。” “没错,咱们都在场,全看见了。” 希莱斯往左看去,挑了挑眉。 鹰队嘴巴可一点没张。这些附和,尽是蝎尾龙骑们自己争先恐后表示的。 “确有此事?”事务长挪开眼,问希莱斯。 “确有其事,大人。”希莱斯话语平稳。 弗洛伊德正欲开口,却被他的队友打断。 “我们想告发的不止这些,大人。”名叫欧利的龙族突然开口。 “弗洛伊德经常无故对我们打骂。我知道,有错就该罚,况且,他身为队长,多少有管理队员的权利……” “但他总是滥用职权,把一些无足轻重的错误,当成弥天大错来看待;然后借着机会辱骂和惩罚我们。” 弗洛伊德气笑了,嗤笑声从他的牙缝间泄出来。 “犯错不该罚?我是为了让你们长记性。那些错误,你们后来不也不犯了吗?” “你用的什么方式?”又一名出声队员质问,“罚跪、罚枝条打、罚不许吃饭……一点做不好就要挨你揍,比军纪还严格!咱们守规矩,你呢?自己犯错,又不按照你制定的规则自罚……” 议事厅激起一片声讨。 一条走道隔开两边,右方,鹰队队员们面露稀奇,口中啧啧不断。 弗洛伊德的种种行径,好似倒豆子一般被人抖落干净。 “豆子”简直见不了光,隔着老远便能嗅见它的腐臭味,人人闻之皱眉。 圆饼科姆犹如一只胖老鼠——缩起三层肉下巴,偷觑着希莱斯。 回想之前猎熊一事,希莱斯罚他罚得后两日浑身虚脱,走路直打飘。 可他闯下大祸了呀!差点至兄弟们于险境。 罚得情有可原,事后回过味,都恨不得多扇自己两巴掌,何况希莱斯彼时有多生气。 只能说,庆幸自己遇到个好队长。 “砰砰”两下巨响从木桌前传来。 事务长重重拍桌,大厅鸦雀无声。 “吵什么!”事务长动了些火气,“先说夺旗比试动刀子,有证据么?” 一听此言,弗洛伊德松懈几分,由愤怒转为嘲弄;目光阴鸷,缓缓扯起嘴角。 心中莫名打着鼓,虽然不知因何而起。 “有。”欧利笃定道。 这掷地有声的承诺,反而令鹰队众人感到疑惑。 当时不是什么也没发生吗,哪来的证据? “鹰队被挟持的——那晚光线很暗,照样能看出眉毛很浓的龙骑,他右腰上肯定有划伤!” 弗洛伊德脸色骤变,猛然转头粗眉达雷尔。 粗眉达雷尔被要求出列,他不发一语,默默走到桌前。 他背朝众人,此刻,鹰队队员们才发现,灰袍有一道弯弯扭扭、针脚杂乱笨拙,一看就知道出自他本人缝补的痕迹。 脱下沉重的灰袍,粗眉达雷尔拎着衣摆,露出后腰。 腰上,俨然存在一条血痂! 虽然按照血痂的颜色、长度和大小来判断,只是被利刃划伤皮肤,不太不严重。 “你不是跟我说,衣服是被勾破的么……”他的龙族搭档喃喃道。 粗眉达雷尔回以一个浅浅的、苦涩的笑容。 若没有今天蝎尾龙骑们自发检举作证,他的伤,怎样拉出来遛,根本无济于事。 达雷尔另外补充:当天晚上,他找过蝎尾骑士团的学士去看伤。 学士被邀进议事厅,证实灰影龙骑所言非虚。 队员的衣服重新穿戴好,希莱斯像在发呆,仿佛伤口依旧在他眼前。 还是没保护好队员。希莱斯眸光波动,心口发酸。 且不说当日,过去如此多天,他连一点异常都没能发现、没能尽好职责。 …… 正正撞上事务长的视线,费罗伊德仓惶失措。 貌似随意投来的一瞥,令他后背不由得升起一阵恶寒。 队员的供词、被挟持龙骑的后腰的划伤、学士的证言一切证据让他无法再辩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