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看不起。 所谓欢呼庆祝,不过为了满桌酒肉。 吃饭时,两边基本没交流,即便眼神互相试探。 灰影众人们不明缘由地受到轻视,到底已经习惯,可心里仍不可避免泛酸。 为什么呢? 人类龙骑纷纷心想,为什么不管到哪去,老是会变成这样。 他们心底已经默认,是他们的身份,导致蝎尾轻视以待。 而且还连累了其他龙族搭档,叫别人也要承受如此目光。 咬下一块沾满香料与盐的烤羊肉,一名灰影人类龙骑一面嚼,一面低低地说。 “还是灰影骑士团烧的菜好吃。” 尽管香料没那么多,果酒没那么香甜。 有其他人类宽慰道:“咱没法要求所有人都喜欢我们,救济院那些年,早给出答案啦:这才是外界的常态。不过你说的对,不提啥思乡,蝎尾的菜确实没灰影食堂的可口……” - 繁星躲去黑色幕布背后,一轮月亮孤零零守着夜空。 酒菜的味道似乎还残留四周,尽管希莱斯已经找了个偏僻的位置。 他刚洗完热水澡,夜晚很是贪婪,迅速将他烫热的温度抽干。 蝎尾条件确实不错,冬天洗得上热水澡。 而不像灰影,最多四天供应一次,过时不候,否则就得忍着满身汗臭睡觉。 舌头轻轻蜷曲,他抿出一声鸟鸣。 唤个两三回,一道黑乎乎的身影从天而降,扑朔翅膀,爪子挂到他手臂上。 黑面包嘴里还衔着一只虫子,看样子想给希莱斯。 小鹰歪歪脑袋,好像记起这人类不吃虫子,于是心安理得地当面吞掉。 他贴着墙边坐下,黑面包窝进怀中;缩起脖子,更像团毛球,享受着他的抚摸。 希莱斯不说话,出神地望向某处,潜入黑色的、无边无际的河。 黑面包也乖乖呆着,昏昏欲睡。 一人一鸟融进夜色。不知几时,一道皎月般的身影款款走来,将他捞出“回忆”为名的深渊。 第38章过往 希莱斯沉静的眸光,顿时因那人捎上些许温度。 他刚要启唇,头顶便降下一物。 塞伦身上独特的气味,随之扑面而来。 他接住厚袍子,怀里的小鹰遭了殃:黑面包一个劲地拱脑袋,等希莱斯连忙扒开衣服,它还委屈地啾啾叫两声。 “干吗脱掉外袍?”希莱斯把衣服裹成团。 间或,鼻翼不自觉地翕动,轻轻嗅闻属于塞伦的气息。 他递回去:“快穿上,夜里很冷。” 塞伦走到旁边,口吻略显不耐:“给你就穿着,哪来那么多问题。” 笨蛋,他心道,自己没穿两件衣服,敢在这里吹冷风。不想想自己,光顾着照顾别人。 说完,他似乎意识到语气不太好,于是梗着脖子,补充道:“来马朗城的路上,野外宿营,你不也经常在睡觉时候分给我袍子。” 原来他知道啊,希莱斯有些诧然,他以为直接做出这种举动,塞伦会不乐意。 所以一般趁对方看着睡熟了,再将自己的外套分予一半,一起披身上取暖。 被对方戳穿,希莱斯也不红脸。 反而解去灰袍的系绳,用双手撑开。 “快进来,”他邀请,“两个人盖着更暖和。” 塞伦一愣。 见对方站着不说话,希莱斯道:“你好像很不情愿……好吧,我明白了,晚上再继续给你盖……” 猛地坐去地上,塞伦掀开一角,钻进去。 黑面包探出头,用乌溜溜的眼睛望向这边,仿佛在琢磨这人怎么那么奇怪。 希莱斯轻笑,帮他掖好边角。接着端起墙边上的一杯水,热意传递手心。 “喝不喝热茶?我跟蝎尾的后厨要来一点玉米须,泡热水里。很快会变凉,现在温度正合适。” 若有另一只杯子,塞伦兴许会浅尝一口。他终是回绝了,看向一脸惋惜的希莱斯。 恐怕泡水里的,不止有玉米须。 自打白湖城诛灭狂沙之后,他便感觉,希莱斯的状态不是很好。 他原以为是水土不服的缘故,但留心观察数日,都已经抵达蝎尾骑士团,那低迷的状态照旧存在着,情绪一直不曾高涨过。 宴会有多吵闹,希莱斯便有多沉默。 别人杯酒言欢,他滴酒不沾。 像一团阴云萦绕希莱斯周身,尽管对方似乎有意克制,不让它在人前露面。 也只有我能发现。塞伦心想。 “你藏着心事,是不是和那天有关?”塞伦问。 玉米须茶在口中驻留片刻,希莱斯才将它咽下。 “嗯。”他以鼻音轻轻应答。 “你还记得,之前我们击退流寇,在西蒙大叔家夜宿的晚上么?” 无声颔首,塞伦不可能不记得,那个夜晚也令他印象尤为深刻。 “西蒙大叔说,绿盐城出现过狂沙。”希莱斯喉咙一滚,“我的家乡,就在绿盐城。”
塞伦神情微动。 倘若当真如此,那么希莱斯该不会…… 印证猜测一般,希莱斯果然说道:“事情实实在在发生过,我的继父,则正是死在狂沙手里。” 营地的炬火燃遍四方,却照不进他的灰眸。 黯淡、幽深,飘向绵远的过往。 “谁也不知道狂沙是怎么进入绿盐城的,就如同没人知晓它们从何处来。” “那年,兰登四岁左右吧……兰登是我同母异父的弟弟,继父和母亲所生,春雨还没浇透农田,我们家附近的树林便涌现一群狂沙。 “事后听说,通报消息的人跑死了一匹马,士兵赶到更需要时间。猎户村里的猎人叔叔们想着,先去对付一阵,拖到士兵救援。总不能让狂沙大摇大摆进村,屠杀妇孺。” 希莱斯拿起铲子,每一句、每一铲,宛若掘在化脓溃烂的肉上。 鲜红的肉被翻出来,而铲子依旧在挖,通向森森白骨。 “继父其实伤处未愈,抄起弓箭的时候却毫不犹豫。我们亲眼相送时,踌躇了两秒。他是我见过最有智慧的人,所以平时想些什么,我只能努力去理解。” “但那一刻,我瞬间知道他的想法——应该在不舍吧。毕竟家中还有妻儿,他作为顶梁柱,即将面对的又是未知。” 他的左手摸向衣角,随后攥紧。 “继父最后决定去帮忙,倘若能知道结局,我不会阻拦他的选择。放在如今,可能会义无反顾跟着他去。” “至于事情的结果,对绿盐城的百姓,以及村里人来说皆大欢喜。但对逝者的家人而言,并不见得算一件好事。” 玉米须茶的温度已经弥散,眼下反客为主,正不断汲取希莱斯掌心的热意。 体温被茶吸尽,他不禁把胸膛与黑面包贴合得更紧些。 “狂沙杀干净了,许多猎人也葬在森林中。士兵叫家属去认领尸体,我和母亲花好长时间,才辨认出继父在哪。” “他生前不但待我视如己出,毫无保留地传授打猎的技艺,而且教导明事理…… “那一天,他也教我目睹,死尸长什么样;让我知道,狂沙善于如何攻击、如何避开心脏,尽量使躯干保存完整……不过怎样面目全非,就不在它们的考虑范畴了。” 灰色的宝石镀上一层透明的水膜,塞伦竭力忽视对方的泪光,拽回视线。 他回忆起希莱斯刚学识字,木棍底下,一遍遍描绘的名字——“纳坦”。 聆听为最好的举措。 可他由身体深处奔涌着“想要说些什么”、“想要做些什么”的欲望。 压抑不住,又不知何是好。 “我唯恐一件事:我怕时间像擦桌子一样,擦除印象当中继父的脸。”希莱斯续道。 唇角却牵着极淡的弧度:“幸亏过去这些年,他的教诲,我始终铭记在心。既然样貌不能在脑海里永驻,那我抓住它们好啦。” “这样的话,纳坦可以永远活着了。” 夜风徐徐吹拂,过去很久很久,俩人都没说话。 黑面包凑近希莱斯的下巴,不停用脑袋蹭,安抚人类。 塞伦盯着小鹰,注视良久。 “‘黑面包’这个名字,是你取的吗?”他问。 希莱斯承认,却听塞伦努嘴瞧瞧说了句:“品味好差。” 他沉默两秒,陡然朗声大笑。 这龙族少爷莫不是身怀魔法?虽然言语经常令他无语凝噎,但意想不到的时候,令他心头松快。 和塞伦清亮的声线不同,希莱斯的嗓音犹似一只平缓却不沉闷、低沉而不粗厚的鼓。 此时鼓面节节敲响,含着细碎的石粒,顿挫回荡于空气中。 塞伦耳根发麻,觉得两人的距离还是太近了。 “行,咱们的塞伦蒂普提少爷有文化。不然,你给它取个名字?”希莱斯抱出小鹰。 似乎就等着他问,塞伦很快回答。 “阿莫。”塞伦认真道。 “寓意希望。” 希莱斯的笑意逐渐褪去,回视对方。 他看着在黑夜中仍然璀璨的碧蓝眼睛,静静,凝视半晌。 忽而,面颊滑落滚烫,一颗颗泪珠坠下,由塞伦的灰袍吞没。 第39章护旗 薄雪似一张白色轻纱,垫在黑褐的枯草与泥土上。 地面密布松木,日光一照,枝头反射晶莹的透明冰挂。 龙族不时举目,塞伦也不例外。 他们龙族偏爱这些闪闪发亮的东西。 鹰队十六人漫步林间,但比起欣赏沿途晨景,更需要警戒周围。 ——这片树林里,以及附近的开阔河湾内,藏着无数“敌人”。 灰影与蝎尾骑士团的龙骑们,正进行着三天两夜的比试。 一名鹰队成员依次甩开四面黄旗:旗子之间没什么差别,非常薄,所以即便比较大,也方便携带。 “希莱斯,”那队员唤道,“它们怎么处理?” 大家心中有数,旗子肯定要藏起来,因为它代表着队伍的成绩。 这场比试,除小队成员以外,人人皆敌,包括所属骑士团的队伍。 一支小队拥有两面旗,他们必须在有限的时间里,尽可能夺取别队的黄旗。 夺得数量越多,最终成绩越好。 鹰队还算幸运,刚刚出发就逮着两面,抢了就跑。 眼下的问题在于,他们要如何将其藏起来? 希莱斯沉吟片刻。 “首先,必须时刻带在身上。”他梳理着思路,“有一个人需随身携带它们,其他人也要牢牢守在他身边。” 这样看,鹰队基本要团队作战了,不能分出去太多人。 “你是队长,你装着吧。”吉罗德干脆道。 希莱斯摇头,正想给出理由,一道声音抢先开口。 “不行,就算蝎尾不知道,灰影这边的其他队伍不可能不清楚,希莱斯是队长。”贡萨洛轻细的嗓音响起。 别的龙骑都把外袍裹到下巴,不让冷风灌进身体。 唯独贡萨洛露出一截脖子,像刻意将脖颈上的项链展示出来。 他眯着狐狸般的绿眼睛,唇钉微动:“恰恰因为队长的身份,希莱斯才不能拿旗。那样太过显眼,更容易被针对。” 吉罗德下意识驳斥他,但转念一想,说得在理。旋即便哑了声,不爽地瘪嘴。 希莱斯则略感意外。 虽然近来队内关系稍有改善,但贡萨洛始终和其他队员关系浅淡,保持一定距离。 他仿佛只对大自然、还有日常做祷告感兴趣,时常游离队伍之外,对凡事态度都较为冷漠。 幸亏只是看上去冷漠,必要时候,他懂得变通,让队长管得过来。 例如之前狩猎分队,他愿意听命于希莱斯,去侦察队呆着,避免老和吉罗德产生摩擦。 即便如此,人类龙骑照旧喜欢用“疯子”称呼贡萨洛——讽刺他是个唯独在宗教上不懂变通的原教旨主义者。 希莱斯先是赞许贡萨洛的意见,他与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 “如果和别队碰上,少不得进行一番交战。护旗人的近身格斗不能弱……菲恩,你来守旗。” 他指派一名龙族。至少在机动性方面,龙族胜出人类太多,必要时候能飞上天空。 众人见希莱斯突然不语,知道他在跟搭档塞伦心声交流。 半晌后,希莱斯又额外指派一件事情。大家听完指示,半信半疑地接受。 护旗人安排妥当,接下去则是额外的分配任务和交代。 鹰队惯例分为两批——一队侦查,一队护旗。 主要负责侦查的队伍,将拆分一对龙骑搭档安插其中;假使突发状况,心声便是最方便的报信途径。 希莱斯叮嘱道:“非必要,龙族不可以飞行。飞上天空再降落,容易暴露我们的位置……” 穿行针一般倒插地面的树林,众人鞋底嗤嗤作响。 山间雾气已散,而龙骑队伍呼出的白雾,成了另一道形影不离的光景。 他们无法原地呆着,身体同样需要活动,不然血液会结冰。行动比乌龟迟缓,还怎么跟人战斗。 护旗人菲恩慢下脚步,众人见他掉队,跟着停在周围。 “你做啥?不怕命根子冻掉啦?!”他的人类搭档张大嘴巴。 菲恩解开裤子,手里攥紧黄旗,左右前后寻找合适的位置。 “我得看住它。” 啧啧声此起彼伏,菲恩不以为意。最终,他选择放在屁股后头,再提起裤子。 “呕……”有人嫌恶地吐舌头,五官扭曲。 “你放屁说一声,别闷个不声不响的,到时候是屁还是水,谁知道哇!” “得了吧,你还敢摸旗子?反正我一点不想碰。” 菲恩耸耸肩:“放这里怎么啦,如果搜身,他们想得到扒我裤子吗?你们不如分点干粮给我,别让我拉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