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矢如他:果决、狠厉。以极快的速度,和精准的预判,没入母熊心肺! 棕熊应声倒地,绵软地跌落陡坎,终于将最后一丝生气消耗殆尽。 众人恍若置身梦境当中,他们目不斜视,凝视希莱斯。 希莱斯的胸膛风箱般一张一缩,只见他慢慢站起来,一只脚踩在棕熊腹部。 拔出一根“刺”——那是他方才的箭矢。手沾满汩汩血泊。 天光大亮,林里叶片不乏多种多样的黄与红。 可所有斑斓光彩,全在希莱斯的双手、下颌与唇角前黯然失色。 鲜红无比刺目。 听闻大陆全境的人类猎人曾存习俗:猎杀猛兽后,舔舐滚烫而新鲜的血液,以庆贺战功。 龙族于此亲眼见证。 或切后余生、或怒火中烧、或平心静气……他脸上神情,人人解读皆有不同。 但,唯有一处萌生共鸣。 这双浅灰色的眼中,装着令人胆寒的舒畅。 第27章赌输 肩上的重物快要将圆饼科姆压垮。 酸胀延伸至全身,他感觉自己好像陷进沼泽:脚拔不动,手也僵硬到无知无觉。 熊皮留有用处,作为战利品,交由骑士团里处置比较好。 记不清走了多久,四个人,三个轮换扛着母熊尸体在林间徒步穿行。 希莱斯罚他不得休息,必须一路负重,直到走出星戈林。 再累,他也没法产生怨言。 母熊是自己引来的,差点害了鹰队的弟兄们。如果不是希莱斯舍身作为诱饵,大家一齐猎杀那庞然大物,否则…… 圆饼科姆不敢往下想。 他脸上腻满一层油光,汗珠没入眼角,难受得缩起半边五官。 - 一头肥硕的鹿躺在板车上,摇摇晃晃,驶进灰影骑士团营地。 “嚯——好大一只鹿!” 一路上都是啧啧惊叹,每当有人投来目光,鸮队队长便得意一分。 有龙骑黏去他身边,随他跟在板车尾巴后头,边走边叹:“真牛哇,才两天,你们就能猎到这么壮的货。” 嘴上艳羡不已,这士兵抬起胳膊,想搂住鸮队队长。 却被对方一下掴开。 鸮队队长摊开手,朝他挑了挑眉。并非真要对方拿出什么东西,只是个象征性的示意。 士兵苦哈哈讨饶:“哥,你永远是我好大哥。留两块肉给我吧……” 骑士团不允许士兵们私下斗殴,且严令禁止赌博。 可耐不住训练生活没啥娱乐,无聊,有人便想办法,钻个无伤大雅的空子—— 用饭菜里的肉食当筹码。 说来,不准赌博的规矩为马可教官所立。先在龙骑队伍当中定下,总司令权衡一番,觉得利大于弊,于是索性将它广泛应用起来。 “呸,我还不知道你啥德行?马屁收一收,今天拍鹿屁也没用!”鸮队队长吐掉嚼烂的甜草,铁石心肠。 “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没见着龙骑里大票押我?你偏生去押鹰队,简直自讨苦吃。” 士兵虽暗自后悔,但面子总要挽一挽。 “鹰队不没回来么……瞪我干嘛,没准他们能捕杀更大的猎物。” 鸮队有人听完,纵声大笑:“原来他们这会儿还在外面呆着啊!该不会迷路了吧?那咱们岂不是没法休息,一会儿得去星戈林‘英雄救美’。” 周围哄笑不止,士兵依旧愁容满面,心在滴血。 果真脑子抽抽了,竟然只为寻求刺激,同大家走反路,结果今晚的肉多半要全赔光了。 要知道,他打探一圈,目前五支队伍回来四队,唯独鸮队猎得的动物最大、最多。 肥鹿被架去食堂,马可教官放他们半日时间休整。 龙骑众人各自干着事情,但不论玩赌与否,大家基本徘徊城道四周,时刻关注着鹰队动向。 “鹰队回来了——在南门!” 南城门正是主门,离骑士营房最近。大家纷纷放下手头的事情,好奇涌向主路。 “那是啥?黑乎乎一团。”一名骑兵问。 “我也看不清,太吵了,听不见门口说的啥。”另一人踮起脚,回道。 鸮队队长拨开水泄不通的人群,离得越近,越能听清前方喧哗的内容。 “老天……那玩意真能给人猎到啊!” “不单它一头,瞧,还有人提着小的,估计是它崽子。” 鸮队队长眉头打结,心底升起不太好的预感。 他好不容易挤上最前排,看到究竟讨论的何物,蓦地愣在原地。 他下意识想叫唤,说那是假的,怎么可能。却眼见为实,心口又沉又空。 地上躺着的动物尸体,是熊。 “鹰队猎到了熊!!!” 先前以为自己赌输的士兵跟过来,登时欣喜若狂,振臂高呼,一声一声重复。 传入鸮队队长耳朵里,无疑像根针,直直贯穿耳洞。 希莱斯领队最前端,与他容貌昳丽的龙族搭档并肩而行,为鹰队辟开一条道,往食堂方向行进。 之前用于驮鹿的板车,血迹未干,便被拿来拉熊。 挨近些,才幡然发觉母熊箭洞满身。此刻不淌血了,却比板车滴落的血痕还要摄人。 他望见往日的同伴,正挪蹭身躯,垂着头,始终不曾往他这边回视一眼。 鸮队队长雕像般杵着,丢了魂似的,仅剩满脸不可置信。 “你说,外乡人不会身藏啥魔法吧?比如吹口气,把熊迷晕。” “瞎讲什么玩意,又不是你这熏死人口臭。能做到这样的只有龙族,我更愿意相信,是他们人多,加上龙族,最后猎得野兽。” “万一……希莱斯真有本事呢?” “……” 周围听见对话的一圈人,统统沉默不语。 - 圆脸科姆手脚脱力,叉子好似秋风中瑟瑟抖动的落叶。 若非尚在呼吸、嗅得到食物香气,他快要认为身体不属于自己了。 食堂因点亮众多烛光,满堂亮如白昼。 累太狠,尽管饥肠辘辘,脑袋反倒叫嚣着疲累,把他吵得胃口全消。 不一会儿,龙族搭档晃回来。圆脸科姆拜托他帮忙取食,因为担心托不住食物,稍微刮一阵风就会把自己绊倒。 盘子与木桌磕碰轻响,眼前,呈着半只肥兔。 “谢谢,可这是……?”圆脸科姆疑惑。 “我没拿错。”龙族搭档露出微笑,“它是你的。” 龙族搭档解释道:“希莱斯托我拿给你。” “回营地后,他特地去找马可大人,说你猎熊有功——熊仔也算熊,为你请求一份奖励。平常肉腥不怎么多,这烤肥兔可香了,吃吧。” 圆脸科姆呆呆望向对方,接着凝视盘中兔肉。 半晌后,叉子没入褐红的肉皮,挑起时摇摇欲坠。他慢吞吞抽出,然后直接用手抓住兔肉。 圆脸科姆发狠地咬下兔肉,一下比一下快。 来不及吞咽,少许肉渣从唇边掉落。 他像对待仇人一般啖肉,大口咀嚼着。 仿佛只要嚼得足够狠,鼻尖、眼圈的酸涩便会压下去。 - 猎熊之日后,不知谁透露当天的情形,自此,希莱斯多出一个名号,叫做“猎人”。 自然,如此称呼他的多为队内成员,“外乡人”改叫还是叫,好在希莱斯没放心上。
他得把注意力放在更加重要的事情。 回去当天,希莱斯便告知马可教官,侦查组发现星戈林出现异常行迹。 没过去多久,马可教官派遣他们鹰队多多盯梢星戈林,包括离最近的壁虎村,防备流寇劫掠。 他们一人配备一匹马,代替脚程,也更方便行事。 鹰队众人悠悠骑在马上,马蹄声宛若下着铁雨滴,清脆且铿锵顿挫。 “我搞不懂,”一位队友头顶晴空,漫无边际地与同伴聊天,“明明边境还剩大批狂沙没消灭干净,为什么这群匪盗把心思打去自己人身上。” 有龙族搭腔:“不理解才对,哪天真正理解他们的想法,那你问题可就大了。” 阵阵低笑传开。 “了解不代表赞同。”塞伦出声,“流寇还有什么想法?跟海盗一个德行,喜欢不劳而获。” “混乱是他们的‘秩序’,近两年狂沙稍微消停,所以我们有空注意到他们恶劣的行径;但如果再往前看几年,和狂沙交战的日子,其实一直不缺匪徒。” 塞伦一番话引得众人深思。 “可我依旧不太明白,前线咱们替他们死,怎么草寇瞅着越来越多,净琢磨着霍霍别人呢?” 第28章矛盾 “这需要考虑更多因素。”塞伦语气略沉,“近年增加的贼寇,多数家破人亡,被狂沙捣毁一切,失去所有。” “当然了,生活上的失意并不能成为堕落的理由。而那些家伙的共通点同样明显——一无是处,胆小又自私,整天幻想如何坐享其成。” 塞伦稍稍将身子后侧,日光勾勒他精致挺翘的鼻尖。 “我问你,种地养牲畜,要时间吗?” “要。”队员回答。 “烧杀掳掠呢?” “……几乎不要。” 塞伦轻轻弯眸,笑容不含半点温度。 “想要从头做起?反正什么都丧失了,命可能随时会被狂沙拿去,何不活在当下,干点没成本的活计。” “至于如何看待我们……连无辜百姓都下得去手,逞论良心和良知。估摸着巴不得前线水越浑越好,注意力放狂沙身上,管不着他们,再相安无事几年。” 提出困惑的队员目瞪口呆,被这通荒唐却具有一定合理性的分析搞得头皮发麻。 “作恶只需要一个理由,流寇们自甘沦为恶魔。但凡干出伤害无辜的事情,就不用再把他们当人看。” 队伍陷入长久的安静中。 希莱斯侧头,瞥向身姿笔挺从容、骑马如游行般优雅的银白身影。 对于塞伦的那番言论,他并非全然赞同。 但不可否认,对方将最为丑恶和极端的一面剖了出来,残酷本身便是耳不忍闻的。 他发现,塞伦好像对虚伪、卑劣、恶性分外敏感……或者说,在意它们。 字里行间展露的态度,又无比嫌恶。 他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洞悉这些事情呢? 希莱斯并未察觉,自己构建的疑问欲望过于强烈,致使上面一番心里话,一股脑儿全塞给对方。 塞伦微微发怔,受到触动般攥紧缰绳;也权当没听见,挪开兽瞳,望向无垠的天际。 而眼底划过的落寞与复杂,千真万实。 马蹄踏出一条蜿蜒长线,行过一段路程,鹰队再次聊开。 这回话题围绕如何对付匪徒,显然,此事在众人心里扎了一根刺。 “碰见之后有一个抓一个呗。”吉罗德确信道,“免得更多村民遭受迫害。” 轻细的声音出现后方,反驳说:“我不同意。为什么不多观察一阵,掌握动向,再将团伙一网打尽?” 一听那嗓音,吉罗德眉心沟壑能夹死苍蝇。 他脖子往后拧,两眼一瞪,凶光毕露:“你怂,到头来遭殃的只有民众。” 贡萨洛收起兴致缺缺的模样,碧绿的眼睛好似湖心藏刀。 “端掉队伍或者老巢不好么?你的方法打草惊蛇,万一匪盗没铲除干净,只会后患无穷。” “别给你的保守找借口。”吉罗德十分不爽,“村民搬来灰影旁边住,不就为了寻求庇护。我们有理由帮他们守着,打退流寇就是职责!而非束手束脚,还花时间跟踪监视。” “你行动冒进莽撞……” 二人互相谴责,有来有回;偏偏各有各的道理,说不清对错。 硝烟迅速弥散鹰队内部,人人喜闻乐见,瞅他俩又开始斗嘴。 身后吵吵嚷嚷,希莱斯捏了捏鼻梁,脑仁疼。 吉罗德和贡萨洛这俩人好似天生水火不容,太阳往西边起,才会停止互骂。 最近一段时间,他们鹰队除了敌方流寇,星戈林的狩猎老本行也没法落下。 原先,吉罗德与贡萨洛同处狩猎组。 可二人总因策略作风发生矛盾,吵个不停。比如刚刚一个指责保守,一个指摘激进。 迫于队内氛围,希莱斯不得不将他们分开。 贡萨洛心细,熟悉植被和动物,便转调他到塞伦领头的巡逻组去。 唯一一点还算省心:俩人吵归吵,从不动手。 吉罗德曾当面坦言,因为挂虑希莱斯,不想给他添太多麻烦。 而贡萨洛也难得点头,对此表示认可。 ……我可谢谢你们。 争论声拖拽一路,希莱斯麻木心想。 - 轻风拂散炊烟,白烟折下腰,宛若屋顶飘散的一缕云。 木头与汗水味交杂,樵夫颠一下背上干柴,步伐因那袅袅炊烟加快。 靠近自家屋子前,门内响起些微话音,不时混着两句细嫩的咿咿呀呀。 樵夫咧唇笑开,疲累顿时被驱散干净。 他卸下半人高的干柴,大喊一声,敲敲门——然后迎上一张令他胸口暖融融的脸。 “回来啦?快进屋休息。”妻子想接过他手中木柴,却被樵夫抢先一步拎高,搁在地上。 顶着妻子嗔怪的眼神,他笑得更欢。 “鱼哪来的?”樵夫一面搬过两张椅子,用布揩掉汗渍;一面嗅着家中充斥的气味。 壁炉上方悬吊一口锅,鱼汤味道便从那里弥漫开来。 “格雷森太太今天特地送给咱们,”妻子为樵夫揉捏肩膀,她的手指虽粗糙,却如声音一般轻柔纤细,“说是不久前,你帮她修补羊圈的答谢。” 樵夫无奈一笑,他哪能不知道,格雷森太太是想变着法儿给他们一家子送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