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此吵闹之际,忽有二位冥将造访此地。
云中鹤肉眼凡胎,并不能将黑白二将看在眼里,褚九殷却有道行在身,只看来者手中兵刃,便知他二人是何身份。
他朝两人拱了拱手:“不知二位仙君远道而来,所为何事?”
范无赦吊着一双邪魅狐狸眼,与褚九殷说话也不客气:“褚公子这话说的见外,一上来就问我们为何前来,殊不知上次若无我师兄相助,你怕是逃的没那么利索。”
谢必安拿玉杖往他腰后狠杵了一下,才向褚九殷说道:“九殷,我们奉命来阳间锁魂,因受人所托,才顺路往这里走上一趟,天亮之前就得将人送入鬼门关。时间紧迫,还是让他俩人再见上一面罢。”
褚九殷向谢必安身后看了一眼,当即就明白过来,再看云中鹤仍糊里糊涂,只以为他在对着空气说话,他心中顿觉悲伤无比,却还是遵了谢必安之命,骈指为云中鹤开了天眼。
眼前骤然出现两名陌生男子,云中鹤先是一惊,再往那穿白衣服的身后看去,只消一眼,便让他滚下泪来。
“小澜,你怎么在这里?”
凤澜已是一缕残魂,听有人唤他名字,忙往前站了几步,找寻了半天,才将眼睛定在了云中鹤身上。
他许久不曾开口,犹豫了半天,才怯生生地唤了句“楚大哥。”
凤澜熬到今日,身死之前早已目不能视,口不能言,这一声轻唤,云中鹤早已企盼了许久,看他还认得自己,还愿称呼自己大哥,当下就令他激动的不能自已。
只是凤澜突然开口说话,还是让云中鹤大为惊讶,他仔细看向凤澜容貌,除了憔悴苍白一如往昔,还是将病态去了大半。
再向他身旁二人看去,只观容貌气质,衣着打扮,加之手中的神兵利器,竟一个比一个不类凡人,当即就明白了过来。
他与凤澜对视良久,忽将面容扭作了一团,撕肝裂胆地嚎啕起来。
凤澜浑浑噩噩,并不大清楚自己身处何处,只是眼前之人他是认得的,他看云中鹤如此伤心,心中也是异常难过,本能的就想上前轻抚他的脊背。
只是他们此刻已是人鬼殊途,任他将手伸出去数次,却还是从云中鹤的身体里穿了出来,并不能将人真正碰触。
饶是如此,他仍尽力靠近云中鹤身边,轻言劝道:“两位官爷心善,架不住我软磨硬泡,才带我过来见你一面。楚大哥莫要伤心,我能再见你,能再与你说话,已经很知足了。”
云中鹤连连点头,纵有千言万语也只是梗在心口,一时间不知道从哪句说起,最后想出一句,才颤声说道:“小澜,我很想你,我对不起你。”
凤澜却道:“你不要这样说,这些年你已尽力将我救治,若非如此,我怕早就死了。我虽无法醒来,心里却明白的很,只是苦于无法将心里话告诉你。”
云中鹤心绪稍缓,又惨声问道:“总归是我对不起你,我那样对你,你还能原谅我吗?”
“我来就是想告诉你,从前之事,非你一人之过,我不怪你,求楚大哥也莫要再折磨自己。自我去后,你再不用为我作恶,也算是为我了却了一桩罪孽。我只求大哥日后改过,好好偿赎罪愆。若非如此,我就是走了,也不能放心你。”
云中鹤已知再无改过的机会,可他仍拼命点头,朝凤澜挤出个似哭似笑的笑容。
第 91 章
天明在即,二位冥将已开始催促凤澜上路。
云中鹤舍不得凤澜离开,可他却无法阻止无常将他带走。
想起十年辛苦,到了却落得如斯下场,云中鹤痛心欲死,再不顾褚九殷阻拦,忽从床上一头栽到了地下。
褚九殷正扶他起身,察觉云中鹤已动弹不了半寸,略一抬头,竟有一大口鲜血从他喉中喷涌出来。
形势危急,褚九殷忙将两指搭在他腕上,才过片刻,就已使他眉头拧紧。
他慢慢将云中鹤的手又放回了地上,再看向满面忧色的凤澜时,只能叹息着摇了摇头。
“他知道再留不住你,方才已自断心脉,你义兄一心求死,我也没法子救他。”
弥留之际,云中鹤仍痴痴看向凤澜,对他低声诉道:“你不恨我了,那就让我陪着你一道去,等到了下面,我再向你好好赔罪。”
凤澜伤心不已,可他一缕幽魂,抹了半天眼睛也擦不出一滴眼泪,都说“欲哭无泪”,今时今日,他才尝透是何滋味。
眼看着云中鹤气绝,褚九殷怔忡了半晌,趁狱卒还未回来,又向范谢二人求道:“白仙君,这二人活着的时候是一对苦命鸳鸯,如今双双死去,还请您将他两人一同带去九幽。云中鹤一生作恶多端,死后不得转世投胎,只能入地狱服刑。既如此,就让凤三公子再陪他一程吧。”
谢必安点头应允,将他二人的魂魄一并收入了锁魂囊中。
此时天已大亮,无常二将早已离去,牢房里只剩了褚九殷一人,正赶上夜里躲去吃酒的狱卒回来,见云中鹤已于牢里死去,众人皆是一惊。
褚九殷示意几人不必慌张,又向他们吩咐道:“云中鹤已于昨夜绝望自裁,你们去找个仵作过来验尸就是了。”言罢,便向牢房外走去。
他一夜未归,颜子俊便在西花厅内等了他一宿,两人一碰着面,颜子俊忙起身问道:“大哥可又审出些什么没有?那个云中鹤现在怎样了?”
“他自尽了。”褚九殷摇头道,“子俊,此案已了,你只派人往城西青松岭将凤澜的尸身寻回,再交与凤家人入殓下葬即可。余下的,宋师爷心细,你问他要就好。”
看他受了伤,还连夜帮自己提审犯人,颜子俊心中很是过意不去,又看褚九殷脸色苍白,神情倦怠,他忙扶兄长到一旁坐下。
“大哥这是怎么了,你身上的伤……不行,你快让我看看!”说着,他已倾身上前,伸手就要去扯褚九殷的衣裳。
褚九殷将他手腕一捉,趁势将人捞进怀里,不等颜子俊反应过来,褚九殷先将面颊枕在他发顶上,自顾自地喃喃说道:“我会好好待你的,再不会让你吃一点苦。”
他二人虽为兄弟,可如今颜子俊早已长成身高体健的成年男子,褚九殷却还将他像小孩似的抱在怀中,实让他很是不惯。
颜子俊刚想挣扎脱身,却觉出了褚九殷今日分外伤感,他心里一软,身体也就跟着软了下来,任褚九殷就这样抱着自己,只求让兄长心里好受些。
“大哥,好端端的,你怎么又伤心了?”
褚九殷静默不语,此时心上人就在怀中,可他却只敢向爱人发顶偷吻几口。
别人的事与他无关,可他心里却难受的厉害。
此生此世,故去的那两人已再无相守的机会,一旦到了冥界,只要过了奈何桥,饮下孟婆汤,凤澜就再不会记起云中鹤是谁,就算千百年后能再相见,他二人也早将前尘往事忘却,看彼此不过是陌生人而已。
可见人命微浅,缘分短暂,若不好好珍惜,任相守时光蹉跎而去,那才叫人遗憾。
褚九殷为旁人长叹,也感慨自己命好,冥冥之中似上天垂怜,让他和颜子俊还有长相厮守的机会,哪怕是借别人的名义,哪怕是藏着见不得光的情思,能这样抱着他,陪着他,守着他,他都已经很知足了。
云中鹤一案既已了结,颜子俊也不愿在成都府多待,等褚九殷伤势见好,一行人等便收拾起了行囊,等向文俊臣辞行之后,便要回返庆阳。
文俊臣爱惜褚九殷人才,同时也感念他二人帮了大忙,临行前找来当地最有名的大夫,又派出数名衙差一路护送他们回去。
时入深冬,蜀中雨雪连绵,从成都到庆阳虽然不远,但这一路上,颜子俊对他兄长却是“严防死守”,绝不容情。
他自己也不骑马,整日里就陪褚九殷在车里关着,将他每日吃穿换药等一应小事全都包办,就是偶尔陪褚九殷下车活动,他也是将人紧盯着,就怕兄长养不好身体。
也算褚九殷博闻强识,见识广博,颜子俊与他颇聊得来,两人白日里说说笑笑,夜里就在一辆车里睡觉,他不觉烦闷,褚九殷也觉着舒心,拖拉了半个多月,一队人马才入了庆阳县城。
此行归来,已经快到新年,颜子俊于公事上素来勤勉,为照顾褚九殷,他倒比从前懈怠了不少,每日只将手头事情忙完,便拐去探望兄长,两人弹琴写诗,品画练字,着实过了段神仙般的日子。
到了除夕那日,衙门里除了留下的几人看门伺候,其余人等皆颜子俊放了假。
忙活了一年,难得这几日清净,颜子俊与阿越将内堂上下收拾一新,又到灶间炒了几道好菜。褚九殷也闲不住,偷跑去街上买了好酒回来,三人相约着一道儿去了书房守岁。
这仨人混得久了,名义上虽是主仆,私下里早已处成了兄弟。酒足饭饱后,阿越正在地上烧火,褚九殷揽颜子俊在榻上躺着无聊,就将市坊上流行的志怪故事串在一起,给他二人胡编乱造地瞎说起来。
阿越不胜酒力,听褚九殷讲了一半,就困的受不了,摸回自己房里睡觉去了。
颜子俊也是醉眼惺忪,面颊与脑门上的酡红更是连成了一片,他迷迷糊糊,仍强打着精神听褚九殷将一连串的恶俗故事说的极为巧妙,使他又是好奇,又是害怕。有时褚九殷还故意将故事停在紧要处,专等颜子俊央求半天,才肯继续讲下去。
正巧又逢上一处极惊悚的情节,褚九殷故意装神弄鬼,直逗的颜子俊又笑又怕,不自觉地就往褚九殷的怀里越钻越紧。
看不用费劲儿,就令心上人主动投怀送抱,可给褚九殷美上了天。借着颜子俊酒醉,他也比平时胆大了不少,一双大手在颜子俊肩上,背上肆意抚摸,可算将这小半年的相思情意疏解了不少。
因连日洒扫劳累,兼晚上又喝了不少酒,颜子俊经不住折腾,笑闹半晌,就滚在褚九殷怀里睡着了。
褚九殷看他睡了,也不敢将人惊醒,等看他睡的香甜,才敢将麻了的一条手臂从他脖颈下抽了回来,又蹑手蹑脚拿了棉被给颜子俊盖在身上。
许是灯下观心上人的缘故,褚九殷伏在塌前,将一双眼睛傻愣愣,直勾勾地盯在颜子俊的睡颜上许久,只觉着天上地下,无一人能比他更貌美可爱。
他越看越喜,最后实在忍受不住,往颜子俊唇上偷亲了好几口,才又滚回榻上,抱着心爱之人睡了过去。
就这样,两人抱着睡了一宿,等早上醒后,倒是褚九殷先觉着不好意思起来。
颜子俊迷蒙将醒,睁眼看是兄长搂抱着自己,他不觉羞赧,反倒感觉温暖踏实极了,嗓子里咕哝了一下,就又朝褚九殷的怀里拱去。
贴着自己颊上的皮肤温软细滑,褚九殷被颜子俊搂着,还被他时不时地磨蹭一下,直给他弄的心猿意马,浑身燥热,心跳快如擂鼓。
他憋的难受,却又没有办法,只能将牙齿狠咬住舌尖,疼的他浑身直打激灵,才算勉强稳住了心神。
说什么也不能睡了,再睡就睡出事儿了!
褚九殷将颜子俊偷偷推向墙里,从榻上坐起后,只将目光直视前方,再不敢往颜子俊雪白的脖颈上上多看一眼。
颜子俊不明就里,揉眼问道:“睡的好好的,大哥怎么突然就起了,左右今日无事,咱们再睡会吧?”
看他小白兔儿似的还要往自己身上扒,褚九殷忙将被子全扯了过来。
他这样做,既遮掩了自己的尴尬,也是有意让颜子俊冻上一冻,嘴上说是不许他犯懒,实际上是逼他俩都赶紧清醒过来。
这一折腾,颜子俊睡意全无,在褚九殷身边又磨蹭了会儿,才起身披衣去了外间。
看他走远了,褚九殷偷偷舒了口气,将身上棉被撩起后,看身下的薄棉裤被一根倔嗒嗒的物什撑的老高,直恨的他往自己身上狠捶了一拳。
“这才大年初一,还没正经到春天呢,就浪成了这样!”
——他快恨死自己了!
“真是越来越不争气了,左右你这根是用不上了,等哪日厌烦,看我不给你撅了,也免得让子俊看见了笑话!”
褚九殷自言自语了半天,看那根惹祸东西仍探头探脑地气自己,他一生气又躺回了榻上,从褥子下翻出一件天水碧的半旧袍子,攒成团儿狠劲嗅了嗅,裹身上就自渎起来。
——
年假过完,又过十五,府衙上下刚刚收心,朝廷又有文书下来,说是因颜子俊前年剿匪有功,又连续破获云中鹤一案,被文俊臣上奏朝廷后,得了靖远侯的赏识,将他一并擢了官儿,调往开封任了少尹一职,年后便可动身赴任了。
他任知县未过三年就有这等待遇,于朝廷上下而言,可谓是少之又少。
颜子俊一接了调任文书,心中惶恐不安,紧赶着跑去给褚九殷说了此事,正巧阿越也在跟前,二人一听还有这样好事,忙齐声向他道贺。
“大哥先别急着道贺,”颜子俊还不高兴了,“我资质平庸,经验又浅,官职拔擢太快,恐不是好事。”
褚九殷哈哈笑道:“小弟本就志在仕途,朝廷既给你升了官,那便是好事。你初来庆阳时,也是这样忐忑,可咱们来了三年,你不也将此地治理的井井有条,得百姓交口称赞。更何况,不论你去哪里,大哥便跟你去哪里,等到了开封,你只管好好做你的官,若有难处,大哥为你筹谋便是。”
听他这话,颜子俊方才还狂奔乱跳的心瞬时就归了原位,他上前拉住褚九殷的袖子,喜滋滋说道:“我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才修出你这么个好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