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九殷一愣,问道:“子俊,这画中人是谁?”
颜子俊道:“凤家人听说此案由咱们协同审理,下午时候,便派下人将这卷轴送了过来。这画中之人,正是凤家的三公子。”
“他就是凤澜?”
颜子俊点头:“与我见面的小厮说,自凤澜去世后,未免老夫人太过伤心,他家二哥儿早就将小少爷的遗物整理了干净。此画本为云中鹤所作,他家人恨此人入骨,当时就想将它一并烧了。奈何此画太过生动,竟将凤澜描绘的同生时一模一样,他家二哥儿念着弟弟,就从火堆儿里又给它捡了回来。再后来,他就偷偷将这幅卷轴封存在了书房里,直到今朝听闻文大人要重审他弟弟的冤案,这才将此画送了过来,以为我等办案之用。”
褚九殷在案前将画中人端详了仔细,颜子俊看他态度认真,不由笑道:“大哥看这凤三公子,长的可像一人?”
“嗯,是有些像你。”褚九殷早将眼前之人刻在了心上,他头也不抬,却笃定说道,“像你,却不如你好看。”
颜子俊本发愁如何将云中鹤缉拿归案,此刻得了褚九殷的肯定,他便壮着胆子,将心头的想法说了出来:“大哥,云中鹤狡猾无比,如今咱们既见了这凤三公子的画像,我心里生出了个主意,你听听可好?”
褚九殷看了他一眼,想也不想,张口便道:“不行!”
“什么不行?”颜子俊不服,牵着褚九殷的胳膊晃了三晃,“我话还没说完,你怎么直接就给我否了?”
“我用头发丝儿想,也知道你想干什么!”褚九殷将他两条臂膀捏的死紧,又将一双凤目瞪的老大,许是惊惶之故,显得凶巴巴的,“你想扮成那淫贼喜欢的样子诱他上钩,我说的是也不是?”
见被他言中,颜子俊只得应下,可他不知褚九殷为何要这样小题大做,言语间也有些不满:“大哥总将我当小孩子,这也不放心,那也不放心的,若兄长总护我太过,等哪日离了你,我又能顶什么用?”
听他分明是不懂自己的苦心,褚九殷心里急的冒烟,却也不能将往事全然与他说个清楚。
等憋足了半日,颜子俊仍以一副懵懂模样看着他,褚九殷再克制不住感情,忽将颜子俊紧紧搂入怀中。
他将下巴枕在那人的发顶上,故意不让他看见自己的软弱模样。
“有我陪着你,子俊不用长大。你想做什么,尽管告诉大哥就是,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都会想办法为你办到。我作哥哥的,若不能让你余生平安喜乐,就不配你唤我一声兄长了。”
听他说的动情,颜子俊反而觉着难过。
在他的记忆力,就是父母也不曾对他这样宠爱过,褚九殷身为兄长,能处处为他着想,甚至愿将他作小孩子看待,已是远超他为人兄长的本分。
颜子俊本不惯褚九殷搂着,可看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中满是关切神色,不觉心中一暖,反手就抱紧了褚九殷结实的脊背。
“哥,你怎么就对我这么好啊?”他说话时,并不知自己是在用孩童的语气向褚九殷撒娇,“比从前还好,比这世上任何人都好。”
乍听此言,褚九殷心中只余酸涩,不觉欢喜。
他硬将涌上的苦涩压下,强颜欢笑:“我此生只你这么一个亲人,我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说话间,他鼻腔酸涩,不知不觉就滚下泪来。
“哥,你怎么哭了?”颜子俊吓得不行,赶忙赔起了不是,“是我不好,我不该惹你生气。”
落于颈间的湿意,热烫的令人心惊。
颜子俊以为哥哥是病后身体不好,连性子也软了许多,更为自己的不知体谅感到惭愧。
褚九殷也知自己模样难堪,可他的一颗心早就被颜子俊碾的粉碎,任他再如何拼凑,也恢复不成原先的样子。
他好容易才得了与这人亲近的机会,两人一挨上了,自然就不舍得放开,反而是越抱越紧,恨不能将自己与颜子俊融为一体才好。
“大哥,我是做错了什么?怎么总这样惹你难受?”
颜子俊真恨自己大病了一场,醒来后将往事忘去了大半,他弄不懂褚九殷的心思,只是直觉他们经历过种种惨事,才使褚九殷这样患得患失。
褚九殷浅嗅着颜子俊鬓发间的香气,等自己心绪稍定,才又摇头说道:“子俊,往后无论怎样,你都别再离开我,也不许你再说撵我走的话。”
听他言辞暧昧,两人的身体又贴的这样近,颜子俊起初十分不惯,后来看褚九殷表情凄惨无比,就跟被主人撵出家门的小狗一般,就再也忍不住了,等一从褚九殷怀里“逃脱”出来,立时就叉着腰,笑了个前仰后合。
“你这人怎么这样?我何时要撵你走了?”颜子俊嘻笑之时,又对他这般情态很是不解,“大哥今日怎这样奇怪,扭捏的跟个姑娘似的,你都这么大了,怎还愈发多愁善感起来?既然这样,那你往后可把我看好了,若哪日再找不见我,大哥还不定要伤心成什么样子呢!”
褚九殷斥道:“这样不吉利的话,以后不许在我面前乱说。”
“好,都听大哥的。”颜子俊怕他真恼了自己,立马说到做到,将嘴巴捂了个严实。
“你方才说的那个主意,我想了想,并非不可行,只是若想施行,还得换个人去。”
他只允了一半,已令颜子俊欣喜不已。
褚九殷瞪了他一眼,又道:“我倒是擅长改形换貌之术,若经我手将人乔装改扮一番,倒不怕不招那贼人喜欢,等捡个僻静处诱他上钩,我再与大伙儿合力将此贼擒下,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听他言辞笃定,颜子俊却又不住摇头。
褚九殷不解:“怎么,子俊是觉着为兄打不过那云中鹤?”
颜子俊摇头道:“我就是没亲眼见过你身手,也听阿越说了几百遍大哥是如何厉害了。”
“那你是为我安危牵挂,不舍大哥以身犯险?”褚九殷心里温暖,抬首在在颜子俊眉心处点了点,“你放心,以我的本事,就是来十个云中鹤,我也……”
“我说的不是这个,”颜子俊踌躇半晌,才又张口说道,“我是想问,你打算派谁去□□……”
总不能叫阿越去吧?
若这人选的是阿越,颜子俊可是要直接劝他将此事作罢了。
“我去。”
颜子俊猛打了个激灵:“不成!”
“我是最合适的人选,我去怎么就不成了?”
颜子俊微诧,又叹兄长如此美貌却不自知。
若褚九殷亲自出马,哪里还用得着易容改扮,只这一身文巾素服前去,也能将云中鹤迷的七荤八素,再不知天地为何物。
只是大哥打的过还好,若是打不过,再被那云中鹤抢了去可怎么得了?
颜子俊身上不由骤起一阵恶寒,他赶紧着晃了晃脑袋,不敢再乱想下去。
——
深夜寂寥,只一轮满月高悬天际,将城郊的这座荒僻院落照的更是凄清。
几日前的宿雪尚未消融,映着月光,白皑皑的照得庭前如白昼一般。
恰屋内有人于月色下抚琴,指尖上几个起落,已有琴音流淌而出,其中虚实相间,变化无常,一曲奏罢,只余悠悠泛音。
褚九殷按住琴弦,以指轻触了下脸皮,自觉无碍后,才又弹起了下一曲。
其实以他的本事,不说将这张脸弄的跟凤澜一个模子里刻的,也能几同孪生,除了身形仪态不可轻易改变,只在容貌上看,已是能以假乱真了。
一弹半宿,云中鹤却始终不现踪影,褚九殷倒也不急,只随手捡了本书,借着案上烛火,向着墙壁负手默诵起来。
约过了一炷香,再听冻雪之上,有脚步声簌簌作响,褚九殷突觉背后一凉,蓦然回首,身后已有人立于门口。
借着月光向来人看去,此人面目,竟与榜文上所绘淫贼别无二致。
“小澜?”
这一声低唤,极轻极柔,似是怕吓到眼前之人一般,难以置信中又隐含着万千情意。
褚九殷猜出来人身份,双脚不觉就钉在了地上,不敢移动分毫。
他对这淫贼极为鄙夷,想他当年将凤澜□□致死,却又恶行不改,这些年不知淫辱了多少男子。这会儿只看他背影与凤澜有几分肖似,忆起了故人,还故意叫的这样亲热,实在令人恶心。
云中鹤踉跄几步,等走到褚九殷身前,将人扳转过来,更使他脸上满是震惊之色。
“天不薄我,今日竟让我见到了与你如此相像之人!”
他说的动情,再看褚九殷面容虽冷,却不知在他手下反抗,使得云中鹤心中更觉欢喜:“这是打哪儿来的美人?今日若遂了我愿,也不枉我在这冰天雪地里窥了你三日。”
被这人将双肩紧扣,令褚九殷厌恶无比,只是他还未有动作,就听这云中鹤继续说道:“美人听话,你只消将宝贝乖乖丢出体外,我自会让你平安无事。”说着,他攥住褚九殷衣袖就往下拉扯,等露出了一段雪颈,张口就往他锁骨上亲了过去。
褚九殷忍无可忍,将身形一动,藏在院外的阿越等人便越过墙头,直向着院子里冲杀进来。
管捕头更是胆大,他稍一凑近,便将袖箭射出,直冲云中鹤面门而去。
云中鹤心神激荡之间,一时应变不及,只能举剑匆忙应战,一道剑气划过,竟将几人挑翻在地。
褚九殷看众人应战吃力,亦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向云中鹤冲杀上去。
为不使人看出他身具法力,他只将玄龙甲变作软剑,在剑招上也故作笨拙,直将那柄薄削的软剑舞成了烧火棍子,全不见半点剑气纵横,洒脱灵巧之态。
等大伙儿一齐杀到,褚九殷又扮拙使巧,与众捕快配合默契,竟在百余招后让云中鹤渐落下风。更有几次,还是云中鹤仗着轻功绝妙,才将褚九殷的进攻堪堪避过。
“哎呀,我了个神仙祖宗,你怎么也来了?”
褚九殷出手迅疾,一瞬间已对云中鹤刺出了□□剑,听阿越这一声叹,让他心中顿觉不妙,再向身后看去,只见围在外围,急着张弓的一众衙差里,果然有颜子俊的身影。
真是个费人操心,不听话的!
褚九殷暗骂一声,又恨阿越他们嘴不严实,还是让颜子俊跟了过来。
他急将身体闪过,朝身边的阿越猛推一把,以掌风将他带到颜子俊身前,“不是让你瞒着他吗?赶紧把你家哥儿护好了!”
自知遇着了难缠的对头,云中鹤也不恋战,为使尽快脱身,他趁着褚九殷分心的空档,更是运起十二分功力对敌,一众捕快哪儿是他的对手,不过瞬息,便败于他剑锋之下。
脱身之机已在眼前,奈何褚九殷并不给他逃跑的机会,但见此贼心气浮躁,正好将点滴灵力灌注于软剑之上,两剑相交,就想先将他兵刃震飞出去。
云中鹤练习采补之术多年,功力深厚远出褚九殷意料,且他招招都是同归于尽的打法,竟使得两人一时相差不下,转瞬间又斗了百招出去。
颜子俊观战良久,眼看云中鹤就是拼着被刺个对穿,也要挥剑刺入褚九殷左腹,惊惧之下,不由尖声叫道:“大哥小心!”
第 89 章
乱局之中,云中鹤身前既有强敌纠缠,身后又有三十余名衙差张弓搭箭,将他层层围住。
他心里明白,自己已做下了太多恶事,若在今日遭了报应,也是他罪有应得。
就在绝望之际,忽听身后青年叫眼前这个假货大哥,又让云中鹤在绝境中找到了一线生机,一等颜子俊从人群里站出,他忙将剑锋调转了方向,改向颜子俊刺去。
褚九殷反应极快,他先一步跃到颜子俊身前,将他护在了身后,又借力打力,扬剑将云中鹤的剑刃打偏了出去。
只是云中鹤在剑上灌注的内力极其霸道,这一剑虽被挑偏了方向,剑气却狠擦着褚九殷右胸而过。一霎时,血花飞溅一地,褚九殷脸色一白,额上沁出了些微冷汗。
“大哥!”
颜子俊见褚九殷被人划伤,第一反应竟不是害怕,而是怒火中烧,也不知他打哪儿来的勇气,竟不顾一切的扑身上前,将褚九殷紧紧护在了身后。
这一幕的重现,令褚九殷大受刺激。
他受不了,也绝不允许颜子俊再次落入危险的境地!
褚九殷再没了顾忌,不等云中鹤出手,他先以强大灵力汇聚掌内,猛然拍向了敌人右肩。
这一击,大有开山劈石之威,在场众人甚至都没看清他如何出掌,就见云中鹤被打的凌空飞了三转,落到地上后,又擦地飞去出了丈余。
褚九殷也不怕被人看出这一击非同寻常,此时此刻,他只将所有的注意力放在了颜子俊身上,就是拿眼睛看还不放心,非得往他全身摸上一遍,见没有任何伤痕血迹出现,才敢将揪紧的心暂时放下。
云中鹤重摔在地上,等再爬起时,他一手紧托着右边的膀子,右臂已软绵绵地坠下,显然肩骨已被拍的粉碎。
剧痛之下,云中鹤神智已不大清醒,他将目光定在远处,也不知在虚幻中看到了什么,竟使他眸中怨毒消褪,渐渐现出了迷惘又爱恋的神色。
贼人既已伏法,颜子俊忙令手下捕快将人绑了。
众人无不恨此人下作,捆绑间根本不管他痛楚死活,能下死手绝不下重手,故意拽着他碎了的胳膊拧来拧去。
云中鹤伤的不轻,几下里折腾就要支持不住,口中念了两声“小澜”后,就昏迷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