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阿越一早被颜子俊叮嘱过,不好将自家的事对大伙儿说明,就让他对外头说,是自己上了庙里求了菩萨,才让他爹的病好了起来。
众人对阿越的话将信将疑,有相信的,就说是老吴心善,才得了菩萨的保佑。
而那些质疑的,不过是相互浑说了几日,后面再猜不出什么新鲜的,也就将吴老爹莫名捡回了一条命的事扔到了脑后。
只是吴家院子里的这几口人,还真就将褚九殷当成了下凡的神仙。
尤其是吴老爹,看褚九殷相貌出众,风度翩翩,就跟画里的神仙似的,长得那叫个好看,就差每日鲜花素果,烧香磕头地给自己恩公供起来。
在他家住了几日,那些本需褚九殷自己亲为之事,一早就让阿越代劳了,他父子俩甚至连根手指头都不许褚九殷劳动。
就是如此,阿越还觉不够报答褚九殷的救命之恩,故此每日天不亮,他都早早起了,出门第一件事就是往市集上赶去,排队里第一个,抢最新鲜的鸡鸭活鱼买了,日日都要不重样的给恩公和小主人做好吃的。
如此舒坦的日子,褚九殷过了几日,也没觉着什么不好,只是他跟颜子俊那日又闹了别扭,已有了七八日不曾好好说过话。
他自己不爽,颜子俊也觉着难受,只是他俩一个不说自己什么时候要走,另一个也不问他何时回去。
如此又浑过了几日,最后实在给褚九殷憋的受不了了,每每趁着吴家父子不在,他都偷着帮他家做些活计,既帮阿越分些担子,也能让他发泄发泄多余的精力。
这日,阿越又上街买菜去了,吴老爹在屋里与褚九殷闲话了半日,觉着乏了,就在自己屋里睡起了回笼觉。剩下褚九殷闲着无事,跑到了院子里,又给他自己没事找事。
褚九殷嫌阿越干活儿慢,又气颜子俊不理他,就看什么都不顺眼,见家里快没柴火烧了,索性就视那些木料为假想敌,大肆杀伐一阵,好给自己出气。
他怀具仙术,远非凡人可比,如劈柴这种粗活儿,也与常人干的也不大相同。
他是将院里的木料先依次竖好,等他到树荫下避开日头,再以手作刀,隔空虚向那些木墩子劈了出去。
受他泄出的微末灵压影响,须臾间,夏日的暖风化作道道气流,并伴着紫色流光,纷纷向目标飞射而去。
只听一阵“噼噼啪啪”乱响,地上的木桩上被炸出无数花火,接着一个个应声倒地,恰好裂成了平日灶里要烧的粗细长短。
颜子俊趴在窗上向他偷看了半日,可不敢再让褚九殷偷着干活,再将这些功劳归在他身上,眼看他劈了一地的柴火,颜子俊也不好在这儿一直呆着,便从屋里摸索出去,帮他拾起地上的木柴,顺带小心套些近乎。
“你这么厉害,可小心着些,阿越他们不知你的来历,又都是小老百姓,可别吓着了他们了。”
见这人今日终敢露面,再不躲着自己,褚九殷心里却依旧憋气的很,只向颜子俊瞥了一眼,再不理他。
“我与你说话呢,你怎么不理我?”
等将手头的事忙完,褚九殷洗干净了手,仍躲回树荫底下,端起碗里的水,猛灌了一口。
“这东西怎这样难喝?就这么一小罐子,那蜂农还找阿越要了一吊钱,我看就是人家见他老实,故意黑心他钱财!”
“这寻常东西,自然是不能和蜜陀罗花蜜比的,你人在外面,入乡随俗,就不能那么讲究了。”
颜子俊看出他今日心情不好,既古怪着不理人,嘴巴也刁钻的很,也不知他是嘴馋的毛病犯了,还是仍在与自己怄气。
只是他两人总这样别扭,也不是正理,若再让阿越父子看出什么,就更不好了。
这大蛇虽有千岁寿数,可很多时候却还是跟个孩童一样,实在是幼稚的很,自己既知他如此,也不好与他长久计较,关键时候,还是免不得要对他哄上一哄。
“褚九殷,你今日是不是不大高兴啊?”
依旧是不理人。
“你别闷着,跟我说说话行吗?”
“别与我这样说话,”褚九殷横了他一眼,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好像当我是个不醒事的孩子。”
你这样子,怕是连孩子还不如呢!
颜子俊试探道:“那你就还是和我生气呢?”
“我没生你的气,我是生我自己的气!”
“这就有意思了,这大热天的,你跟自己闹什么别扭?”
见他云淡风轻,已全然将昔年旧事抛之脑后,褚九殷却不以为然,忽而一下子从竹凳上站了起来,又抓着颜子俊的一双臂膀,道:“你那天煞的亲舅,如今躲去了哪里,子俊可是知晓?”
颜子俊不解他今日怎突然说起了这个,忙道:“我舅舅实在是差劲的很,你若不提,我都险要忘了还有这么个人。只是他并没着犯你什么,你提他做甚?”
看褚九殷并不答话,颜子俊又道:“是不是有人给你说了什么?”
褚九殷气恨不已,只道:“我若早知道这些,一早就给你把仇报了!”
“那可不一定,你心眼儿那么小,又爱记仇的,只会觉得我是咎由自取,活该受罪……”
这人是个锱铢必较,睚眦必报的,大约是吴伯伯将他的事与褚九殷说了,才给他恨成了这样。
褚九殷脸上一红,却又怒道:“你也不必拿话刺我,我早知你性子别扭,既如此,我又何必为些小事与你怄气,实在是没意思的很。”
颜子俊见他都与自己斗争出了经验,忍不住笑道:“这就对了,还是您大人大量,不似我气小量狭,还总说些三不招四的话出来,实在惹人讨厌!”
褚九殷见他是在与自己玩笑,纠结了数日的心,这才放松下来。
他神色一凛,又一本正经道:“你那狠舅奸兄算是识相,若敢再跑出来坑你,我定饶不了他们!”
“放心,有你在,吓死他们也不敢!”
褚九殷说话虽霸道了些,还是让颜子俊觉着心头一暖。
有这条大蛇在身边护着自己,估计还真没人敢来找他麻烦!
第 65 章
眼看着吴老爹的病是全好了,颜子俊不想再给阿越父子俩添麻烦,就想另赁个院子住。
褚九殷一听说颜子俊想搬出去另住,可给他高兴坏了,恨不能立时就拾掇好东西,再变个房子出来,连夜就带着颜子俊搬过去。
不想到了晚上,颜子俊趁吃饭的时候,在饭桌上就将这事说了,阿越还未来得及表态,吴老爹先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老人家固执的很,一直说他家里尚算宽敞,几间瓦房足够他们四人住下,只要不是小主人嫌弃,就不许他再多花那些冤枉钱。
吴老爹这番表态,自然是为着颜子俊考虑,可他又哪里知道颜子俊心里的苦。
自老人家病愈后,颜子俊便不好再跟他父子俩在外屋挤着,阿越也知不妥,又怕颜子俊受累,便联合他老父亲,对着自家小主人一阵怂恿,硬催着他搬回了事先为他准备好的那间厢房里。
那屋子虽是偏房,实际比主屋好了不少,褚九殷在那霸占多日,等他这一回去,可谓是“羊入虎口”,就是不想和褚九殷睡在一处,也是不能够了。
好在那条大蛇还知道自己住在别家,又怕那颜子俊真厌弃了自己,如此几日,两人夜里虽睡在一起,他却也不敢“越界”,两人拉扯一阵,趁颜子俊生气之前,又安分守己地滚回自己那半边炕上睡下。
如今夏日正盛,褚九殷原本打算等吴老爹病好之后,就带颜子俊回洞庭去,可颜子俊既得出来,哪肯再回那金笼子里去,还不等褚九殷将提议说完,就给他吓的逃了出去。
后来,还是等褚九殷气消了,他才敢将自己心里的想法说与他听,又推说是秋闱将至,他本中过童试,有应试资格,如今就是一次考不中,也愿意到考场上去试试身手。
褚九殷早知他志向,他虽自己瞧不上那些做官的,觉着那些人只要套上官袍,就狐假虎威,假模假式的,做人拘束的很,让他眼瞅着就觉累的慌。
可这些话,他也只能放自己心里嘀咕一阵,并不好在面上违拗了颜子俊的意思。
反正只要俊哥儿不撵自己走,那他就没有主动说要回去洞庭的道理!
总之能跟他混上一日,就算一日,等哪天实在混不成了,就再想别的法子接着混。
心知自己脸皮忒厚,褚九殷在心里连连唾弃着自己。
他也不知自己个儿是中了哪门子邪,这个细皮嫩肉的小男孩子,就是入了他的眼,让他就是愿意死命粘着,不肯撒手片刻。
唉,贱就贱吧……
自己估么是上辈子坏事做多了,一不小心,投了畜牲道,又修炼了千年才落成个人身,结果还赔在这个小兔崽子手里了。
想着颜子俊对自己时好时“坏”,忽远忽近,他还乐意屁颠颠地上赶着跟着,他就对这个冷心冷肺的坏人,恨的牙根痒痒。
恨的他只想将他搂进怀里,狠狠在他小细脖颈子上咬上几口,非嘬出几个红印子来,让他好生臊上一臊,才算解恨。
寒来暑往,须臾之间,时光悄然而过。
立秋之后,蝉鸣渐远,夜风日渐清凉。
好容易熬过了燥热的夏夜,颜子俊更需每日挑灯夜读,为后几日的考试做着准备。
与他一比,褚九殷就懒得多了。
每到晚上,他都要早早回了屋里,陪着颜子俊读书,虽那人忙得很,并不怎么理他,褚九殷却也能乐得其所,只拥着凉被,看着颜子俊灯下苦读的背影,不消片刻就能酣然入睡。
偶然醒来,也不知是到了几时几刻,见烛火之下,颜子俊仍在伏案看书,他心里安稳,觉着最紧要的人就陪在自己身边,就又翻身睡了过去。
如此辛苦,好容易挣到秋闱那日,褚九殷亲自陪颜子俊赴了一趟考场,等接回人时,却见颜子俊神思倦怠,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到了家里,大伙儿看他这样,以为是没考好的原故,就都劝他要想的开些,不料褚九殷坐在院儿里的梧桐树下,一边吃着手里的糖饼,一边对吴老爹劝道:“老伯不用操心俊哥儿,他天资好的很,就是爱矫情,就是这回,也未必是考不上。”
吴老爹道:“褚公子何出此言呐?”
褚九殷拿袖子沾了沾嘴边的糖渣,漫不经心地说道:“依我来看,这回八成是中了。”
这些时日相处,阿越看出他是个有本事的,便跟着附和:“公子可不是一般人,眼睛亮的很,看事儿比城里那个算命的瞎子还准,他说考的上,就准能考的上!”
“狗大的东西,净知道瞎说……”
“爹,你不信,咱俩打赌,你敢不敢?”
那父子俩谁也不服谁,说了半天,竟在一旁斗起嘴来。
颜子俊连着累了几日,这会儿稍缓过点来,遂向褚九殷问道:“什么我矫情?你说话总得讲个凭证因由,岂能信口胡诌?”
褚九殷笑道:“我可没瞎说,于别的事上,我不敢托大,但算命看相,我还有两手。老爹,阿越,你俩先别吵了,你们看子俊的模样,眉毛清秀,嘴方唇红,两腮丰满,下巴圆厚,是不是端端的富贵相?”
吴老爹可劲瞪了阿越一眼,转而对褚九殷笑道:“褚公子说的极是,我家小主人打小就生的漂亮,心眼儿还好,又读书上进,我老早就看他是个走仕途的好材料……”
颜子俊听不得他俩为着自己胡乱吹捧,又怕褚九殷一通乱说,再说漏了什么,忙将他从椅子上拽起,给搡进了屋里。
未至许久,到了放榜那日,果然还是被褚九殷言中,颜子俊还真考中了!
那日一早,阿越就与父亲随着大流儿,跑到县里府衙的八字墙那儿,挤着看“红示”去了。
颜子俊则留在家里,忐忑了一上午,直到了中午,有州府派来的报子过来,亲手将喜报呈上,听着周围邻里的鼓掌庆贺之声,颜子俊才敢相信自己是真的考上了。
褚九殷出手阔绰,趁阿越他们还未回来,顺手塞了个银锭子到那报信人的手里,待将众人打发了,他看颜子俊拿着信函,似哭似笑地傻站了半天,不禁打趣道:“怎么样?我没诓你吧?”
颜子俊“嗯”了一声,却又悻悻说道:“考是考中了,只是名次太差,不过是三榜二十六名……”
褚九殷将那份喜报抖开一看,不由嗤笑道:“是考的不好,你这名次,连个主簿都做不得,大半就是个候补官员,一月二两银子的俸禄,想熬到任上,可有的等呢。”
“那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自然是随我回墨山浦,任你吃香喝辣,穿金戴银,可有你的好日子过……”
“褚九殷,你可别浑说了!”
“你小小年纪,怎么老气横秋的,俗不俗?成天就知道在仕途经济上琢磨,还真是个官儿迷!”
这人是由条大蛇变的,本来就算不得人类,自然不知这俗世之上,身而为人的信奉与理想。
他来这世上,早就没了父母亲人,自然不存在什么光宗耀祖,显亲扬名的事情。
他既得了这具身体,就当替原先那个俊哥儿达成愿望,即便只为他自己,他也想博个功名,做个安内攘外,匡扶社稷,为百姓谋福祉的好官。
“那你成天运功调息,打坐修炼,又吞金丹,又食仙草,喝花酿的,是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