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二十五了!”
刘婆子掐指一算,当即兴奋嚷道:“我这儿还有一位,就是青石坊的那位杨小姐,人家姑娘今年刚过二十,虽年岁大了些,却也……”
听她絮叨了半日,早已令颜子俊忍的心烦,他耐着性子,又勉强说道:“这位也不成!人家是庆阳县城里有名的富户,我虽有官职在身,年俸才不过二十五两,实在清贫的很,与人家的娇养大的千金小姐,就更是不配……”
不等他说完,那刘婆子听她说哪个都不成,就想反驳颜子俊两句,可这回颜子俊也学聪明了,只推说府衙内还有正事要忙,忙命阿越将她请了出去。
阿越送人回来,再见颜子俊,只一个劲儿地抿嘴偷乐,颜子俊正烦恼的厉害,又见他这般嬉笑态度,不禁恼道:“以后这些婆子再来,你们尽管说我去乡下巡视去了,再不准他们随意进出!”
“只是不准她们进门也不行啊……”
“怎么不行?你是想气死我不成?”
阿越见颜子俊果真心烦,立马换了张脸皮,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我的意思是,这些婆子也是好意,公子年岁不小了,又尚未婚配,有她们上门来与你说亲,总归是好事……”
“话虽如此,只是这里毕竟是县城府衙,还是不叫她们进来的好……”
“这些妇人见公子性情温和,人长的也俊,虽是本地父母官,却无一点官架子,上任半年又清廉能干,这等青年才俊,若是她们再年轻个十来岁,就不是做媒了……把自己说与你做妻房,怕也是有的,啊哈哈哈……”
阿越越说越不像话,险些将颜子俊气得背过气去,他再不愿理会这个嘴贫的,转身就想往书房看会儿卷宗。
不想阿越却是个不醒事的,看不出颜子俊面色不对,仍乱笑着胡言:“想来就是她们愿意,公子也不能愿意!这些女子,就是年轻时候绑一块儿喽,还抵不上褚大哥好看!我褚大哥若是位女子就好了,他与公子往那一站,那才叫花好月圆,好一对神仙眷侣,才子佳人呢!”
这阿越憨的很,又不曾知晓颜褚二人间的种种纠葛,此番话不过是无心之语,却还是让颜子俊当场羞的满脸通红。
听着阿越胡乱描述,颜子俊虽僵在原处,却又不自觉地开始在脑中幻想起褚九殷头戴凤冠,身着喜服,与自己拜天地时的模样。
——娇嗲嗲,羞答答的褚九殷,小伏低状地“嫁”与了自己,粉面桃腮,唇红齿白,着实是个美人儿,比之方才说的那些女子,可要好看个千百倍!
啊啊啊啊,你个天杀的阿越!叫你乱说!
颜子俊在自己大腿上猛掐了一把,才使自己从那诡异的幻想中清醒过来,想着自己竟为了褚九殷胡思乱想至此,身上不禁起了一阵恶寒。
“阿越,不许胡说!更不许把今日之事告诉你褚大哥!”
一想到自己早与那大蛇有了“夫妻”之实,颜子俊就更是无地自容,他正想着撇了阿越,逃回主屋去,就听门僮坠儿喜滋滋来报:“老爷,褚先生回来了!”
颜子俊一愣,本以为这人回来还得有些时候,不想他却这样神速,竟提前两日就回了庆阳。
阿越见是他回来了,忙上前迎道:“褚大哥,这一路可还顺遂,路上吃住的可好?”
听他忙不迭地发问,褚九殷只道了声“好”,目光却早已锁死在了颜子俊身上。
“子俊,这是我在益州买的。”褚九殷说着,就从怀中掏出一方青金石的石章,小石头四周刻着薄薄一层写意山水,着实雅致可爱,“我见这小物件雕琢的很是别致,想着你会喜欢,就给你带回来了。你且看看,我选的可合你的心意?”
褚九殷拿在手里把玩一阵,便要将此物交与颜子俊,只是这人多日未见,却不知怎的就腼腆起来,他见这石章虽也眼睛发亮,却又不肯上前接过,只知站在原地,任一张秀气小脸红成了烫熟的虾子。
褚九殷以为他是病了,心里不由得紧张起来,也顾不得在阿越面前避讳,直接就将掌心捂在了颜子俊额上。
“也不是病了,怎么脸就红成了这样?”
颜子俊哪里还有脸给他解释,忙将他手掌一下拍开,头也不回地就逃回了屋里。
——
时入深秋,蜀中秋雨连绵。
颜子俊某日外出巡视时,不慎着了些雨,等回了府衙,当夜就发起了高热。
这场病来势汹汹,颜子俊着了风寒,一直高烧不退,坚持到了后半夜,竟神志昏聩,直接昏死了过去。
阿越守在床前,见大夫来了,却连药都灌不进去,给他唬的险些掉下泪来。
褚九殷却还算镇定,嘱咐大夫诊脉施针,他自己衣不解带的看顾一宿,又等了众人都不在时,偷偷爬到床上,将灵力以掌心从他背后渡入,如此三日,才护住了他的心脉,使病情稳定下来。
连着病了五日,颜子俊是在早上才见清醒,他一醒来,就遭褚九殷好一顿教训,直将他吵的一声都不敢吭,只道褚九殷说是什么便是什么。
可骂归骂,养病期间,褚九殷对他的饮食汤药极为看重,每日里流水般的补品轮流上阵,直把颜子俊吃成了胖子也在所不惜。
吃饭如此,用药就更是讲究,一日三顿,褚九殷全将他作小贼看待,喂药就如喂饭,非得亲力亲为,顿顿都不肯让他落下,直叫颜子俊将那些汤汁药膳吃到了吐。
也亏褚九殷将他仔细保养,才使颜子俊才好了一些,可舒坦了才没几天,又因蜀中接连阴雨,天气湿冷,添了咳嗽之症。
这虽不是什么大病,却还是得每日用药镇着,连着两月,可快把颜子俊弄成了病不离体的药罐子,连他住的这间屋子,也是药味扑鼻,熏的他身上都带着股药味儿,自己嫌弃自己。
褚九殷看他将养许久,仍不见好转,心里也跟着急,又想起从前待颜子俊不好,让他不停弦地受伤,就更是悔的直揪头发,恨不得弄死自己。
想着颜子俊一直病着,拖来拖去,终不是办法,褚九殷不愿再等,待颜子俊翌日醒来,他便到了对方床前辞行,只说要往南边去上几日,等找来了好药,再与颜子俊好好调养身体。
也不等颜子俊挽留,褚九殷又在他面上亲了一口,就化了团黑雾,散到窗外,伴着淅沥阴风,卷着飘荡的游云,向着南边儿直扑而去。
见他就这样化成股烟儿跑了,颜子俊只恨这大蛇这样性急,都不肯耐心听他嘱咐几句,又想他说此去只需七日时间,并不算长久,也只好耐下性子,等他回来再好好算账。
拖着病体,如常忙碌了七日,眼见到了约定之期,仍等不来褚九殷,颜子俊心中焦躁,即使自己尚处病中,也一天都没心思吃饭,晚上咽了几口热粥,又略处理了些公事,便早早回屋睡下。
他在床上躺着,想褚九殷虽是第一次失约,也恨不得将他立时逮住,往身上挠几个窟窿出来,才算解恨。
子夜将至,颜子俊在床上辗转良久,又胡思乱想着褚九殷在外头遭了意外的种种可能,他越想越怕,再躺不住,干脆披衣起身,直跑到隔壁褚九殷的屋子躺下,又卷着他的被子,闻着上面熟悉的味道,才渐渐有了些睡意……
这一夜,颜子俊睡的并不踏实,连着几个噩梦,让他断续睡醒了好几次,直到听见背后有异常的响声,才让他彻底醒了过来。
紧张之下,颜子俊忙从床头摸过火折,匆忙间将蜡烛点上,见有了光亮,又执起烛台,往门口照去。
“怎么是你?大哥几时回来的?”
颜子俊说话时,褚九殷刚从虚化的黑雾中幻出半个身子,待他完全变出了实体,就急跑到床边,将颜子俊牢牢拥进了怀里。
他将自己的鼻子在颜子俊的鼻梁上蹭了个来回,又亲昵笑道:“深更半夜,你怎睡在了我房里?可是想我走了太久,想我想的厉害,才跑来我这儿睹物思人?”
眼见自己的心意被他猜中,颜子俊面上微红,却不答话,只偷着蹭到他怀中,亦将他轻轻环住。
见他肯与自己亲近,给褚九殷喜的竟不知怎样才好,想起自己险些误了佳期,又恐颜子俊怪罪,这才忙着解释道:“我这一路还算顺遂,只是中间耽搁了一下,直到了第五日,才在南海为你采了这株赤茯苓回来。我怕回来晚了,又害你挂心,就匆忙化为蛇形,将茯苓含于口中,于天上腾云驾雾,缩短了行程,这才依约赶了回来。”
“什么茯苓,竟要你费这么大劲儿去找?”
颜子俊见他满面风霜,一看便知路上辛苦,他摸了摸褚九殷微凉的鬓发,不由得为他阵阵心疼。
“就是这个宝贝,明日我拿它与你做道羹,等你吃了,身体自然就能康健许多。”
说完,褚九殷立即张口,将一株赤色茯苓吐于掌中,他正要拿此物来与颜子俊相看,却不料颜子俊先惊呼了一声。
“怎么了?”
褚九殷也被他吓了一跳,再看颜子俊眼睛瞪的老大,竟直勾勾地盯在自己胸前,褚九殷顺着他的目光往自己身上一看,心脏立时又跟着惊了一跳。
“血?这是血吗?大蛇,你受伤了?”
褚九殷的墨色外袍之上,虽难辨颜色,却在被鲜血洇过之后,还是与别处衣料色泽不同。
颜子俊心中大骇,忙将褚九殷胸前黑衣扯开,却见他健硕的胸膛上,只有之前留下的那道疤痕,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见他无碍,颜子俊这才敢稍稍舒了口气,任自己软在褚九殷怀里。
第 69 章
“你不要害怕,这血不是我的。”褚九殷将薄唇在颜子俊的鬓发上亲了亲,又柔声哄道,“我这样厉害,就是外人想要害我,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听他说的如此笃定,仿佛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可颜子俊心里却明白,褚九殷虽法力高强,却也是肉身所化,既是血肉之躯,就终归会有弱点。
今日他胸前满是鲜血,纵不是自己受伤导致,也定有别的原因。
比之方才,颜子俊脸上稍有了点血色,只是他仍不能放心,又向褚九殷问道:“你不会无缘无故染血回来,大哥且说实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若真有事,咱们一起担着,你可莫要瞒着我。”
看他眉心紧皱,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令褚九殷心疼不已,只是刚要开口,心里却仍有诸多顾忌,犹豫再三,最后只将颗脑袋低低垂着,沉默了良久。
“是不是路上又有邪祟找你麻烦?还是路上遇到了歹徒,你和他们打了起来?”
见他只顾低头,不肯言语半字,颜子俊憋屈的难受,就自找了理由来问他,可褚九殷却只是摇头,始终不肯将实情道出。
见此,颜子俊又急又忧,气哄哄地说道:“是与不是,你好歹说句话!你不吭声,任我一颗心在腔子里颠来倒去,又是何道理?”
褚九殷可怕颜子俊生气,再见他面上潮红一片,忙将手探到他额上,这才知他此刻还发着低热。褚九殷心里一痛,连忙说道:“你还病着,可不值得为我生气!你既然问我,那我也不瞒着你了。我身上的这些,跟邪祟无关,也与歹人无由……这些,的确是人血……”
虽知褚九殷不会故意寻衅,可一听这话,还是让颜子俊惊呆了半晌,又过了好一会儿,才摇头说道:“大哥出门一趟,实不该在外面伤人。”
“我可不是伤人,是亲手结果了两条人命!”
褚九殷见他轻易就否定自己,着恼地从床沿儿起了身,继而又道:“那负心汉为了仕宦前途,竟联合外人,狠心残害了我朋友兄长的性命!这些脏心烂肺的,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且没人能整治的了他们,可得意了这些年!只可惜他们算盘打得再好,也有人等着给他们算总账,这样抽筋剥骨,也给他们剁成了烂泥,还真叫个痛快!”
他说这话时,表情怨毒狠辣,一双眼睛先转为碧色,又变成了猩红,加之一头墨发凌空飞散,胸前衣襟散布鲜血,若说是从地狱爬来人间索命的罗刹鬼,怕也有人相信。
颜子俊从未见过他这样,就是当初他深恨自己,也不过就是打骂一顿了事,并不曾真心要害他性命,更遑论对别人下这样的死手。
眼前褚九殷满面怒色,只让颜子俊觉着一夕之间又回到了从前。他心里害怕极了,浑身战栗不已,觉着褚九殷如此暴怒,只要再炸点火星子,就要将他直接摁死在床上。
抱着这样的心情,颜子俊再不敢看褚九殷半眼,他把目光瞥向别处,卷着被子,就又往墙角里缩了缩。
“你怎么了?怎么又怕我?”褚九殷觉出了不对,又反思是自己连番的狠话,将这个病弱男人吓到了。
他连忙缓下情绪,又伸手将颜子俊从墙角里剜了出来,抱回了自己怀里。
“是我不好,你还病着,我就如此不知深浅,净在你面前说这些打打杀杀的事,呸呸呸……我再不说这些了,你也别再躲着我,好不好?”
见他从方才的狰狞面目又换作了眼前这副温柔模样,颜子俊被他裹着被子抱了半天,才捂着一颗心不再乱跳。
褚九殷见他好了些,就又在他面上轻啜了一口,道:“我活了千岁,从未滥杀过无辜。我方才说的那两人,实在是罪孽深重,死有余辜!只是我不该拿那些话吓你,再叫你怕了我,我就更难受了。”
颜子俊将他细瘦的双手从被子里探了出来,轻捂着褚九殷的脸,小声着说道:“你不用解释,我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