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徐子轩慢悠悠道：“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安塬区先后发生了三起中毒案，看起来都像是误食了含有剧毒的食物......”
“高老师！”他话音未落，夏雪和谢展猛然对视一眼，在瞬间看出对方也想到了的同时不约而同拍案而起，紧接着异口同声。
“高宁雪！撞到汪志刚的母亲白素辉的人，是高宁雪！”
第56章
Z省云中市，安塬区人民医院，病理解剖室。
小心翼翼地将取出的毛发装入证物中，环视了一圈围观自己主刀进行再次尸检的几人，夏雪长舒一口气。
“应该是夹竹桃毒发后引起的呕吐反应让这根毛发卡在了喉壁上，如果不切开喉管，根本发现不了。”
“这......”
陈劲目瞪口呆地看着那根稍显弯曲的毛发，还是没明白这究竟意味着什么，而几起案子里所有隐隐约约或明或暗的线索已经在徐子轩的脑海中渐渐串联起来了。
“你们看过一部叫做《谁先爱上他的》电影吗？”
听到徐子轩的问题，一脸凝重的唐延、安灏禹两人都没说话，陈劲则摇头表示没看过。
“影片中的女主角，在她丈夫死后偶然发现他是一个同性/\/恋。”
“同......”陈劲险些没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没理会他的惊愕，徐子轩那张清隽的脸此刻已然冷得如同凝上了一层冰霜：“根据妇女报的调查统计，我国有差不多一千六百万女性即将或者已经成为了同妻，而超过九成遭遇过包括无性、婚内出轨、生育机器、法律空白甚至是抑郁、AIDS、性病等各种家庭暴力。从踏入婚姻殿堂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走进了一场无法挽救也无法摆脱的悲剧。”
虽然无法推测因白毒伞中毒而亡的汪志刚究竟对妻子谢蓉做过什么，但想起王鹏在和徐娅琳结婚纪念日这天精心为他人准备的烛光晚餐，想起那枚收起的结婚戒指，想起他说他的爱人喜欢吃花螺，想起肖明乐在健身房对安灏禹的各种暗示撩拨，不知不觉中紧紧捏起双拳的徐子轩觉得自己的牙关都在颤颤巍巍发抖。
“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生子机器。为此，他们甚至会联合自己的家人一起欺骗她们，在婚前制造一个如同偶像剧般的完美假象，但他们不仅不会给她们任何幸福，而且会让她们永远得不到解脱，甚至会屡屡出现被骗婚后绝望自杀的情况。”
“徐队......仅凭这根毛发，就确定汪志刚、王鹏和肖明乐都是同性/\/恋？这会不会太过武断了？”
“还有更武断的。”不寒而栗的目光瞬时暗沉下去，徐子轩看了眼陈劲，语气中不带一丝温度。
“高宁雪把白毒伞混进了汪志刚母亲买的蘑菇里，导致他中毒身亡；谢蓉不知道把什么东西混进了王鹏买的花螺里，也导致他中毒身亡；而徐娅琳把夹竹桃汁液混进了肖明乐的食物或是饮料之中，同样导致了他的中毒身亡。交换杀人让她们每个人在自己丈夫遇害的时候，都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据。而同时，徐娅琳只需要和王鹏的母亲说尸体解剖会发现她儿子同性/\/恋的身份，为了维护死去儿子的面子，她就怎么都不会同意我们进行尸检。”
陈劲还是不愿意相信：“怎么可能？我看你这是强行关联。我们调查过汪志刚、谢蓉，周围的人都说他们夫妻感情很好，同样王鹏的亲戚朋友和同事也都表示他们一家人很令人羡慕。”
徐子轩想笑他只看表象，却发现自己怎么也笑不出来：“她们并不是想掩盖婚姻不幸的事实，而是想通过粉饰不幸的婚姻来掩盖自己具有杀人动机的目的。”
“但是......”默然无奈许久的唐延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久寂的沉重：“我们只有这根毛发。就算排查斯巴达健身房的所有顾客和工作人员，就算比对出这根毛发的主人，也只能证明他当时是和死者一起呆在淋浴室的隔间里，也只能证明肖明乐是同性/\/恋，无法证明徐娅琳就是犯罪嫌疑人。谢展他们排查了斯巴达健身房的监控，从私教区开始就没有安装摄像头了，因此并没有发现徐娅琳和肖明乐有过接触的直接证据，只有一位顾客说好像看到了他们当晚在更衣室通道外说过话，但并不能百分百确定。”
随着夏雪把肖明乐的尸体推进冷藏箱，有氤氲的冷气在解剖室里弥漫开来，不知为什么，安灏禹感觉明明站在身边的徐子轩忽然就和自己变得既近也远了起来，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一时之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徐子轩张了张嘴，半晌之后低低开口：“唐支队长，再去做做王鹏母亲的思想工作吧。”
“就算给王鹏尸检证明了王鹏精心掩藏的同性/\/恋身份，也无法证明就是谢蓉在他买的花螺里混进了什么致命毒物。而且，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发现这三个女人有任何的交叉点。”
没有回答夏雪，徐子轩扔下句“我去徐娅琳家一趟”，转身离开。
Z省云中市，安塬区丽光国际小区，顶层，王鹏/徐娅琳家。
再次站在客厅的那面照片墙前，徐子轩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上面没有王鹏和徐娅琳两人的合照，虽然自己几乎把这几起案子推论的差不多，但还有些问题他实在想不明白。
“这房子你打算怎么办？”接过徐娅琳沏的茶，徐子轩问她。
徐娅琳想了想，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还没想好。或许会卖了吧，毕竟......”
“毕竟死过人，还是毕竟这里不值得任何回忆？”
面对这个几乎算是挑衅的问题，徐娅琳抬起头沉静地随他一起看向那些洋溢着幸福美满的照片，却没有回答。
“你并不是怕尸检会查出王鹏究竟死于什么中毒，而是怕查出他有肛门外括约肌松驰的情况。他既没有年老体衰，也没有因为脊柱受而伤到神经，更没有做过什么肠道或者肛门手术......当然，造成这种情况也有一些别的要素，例如......”
“住口！你以为你是谁？！”
看着徐娅琳几乎夺眶而出却狠狠憋了回去的眼泪，徐子轩忽然觉得刚刚说出这些话的自己，就和王鹏一样混蛋。为了传宗接代，为了维护面子，王鹏选择与父母一起把徐娅琳拖入泥潭，而自己为了破案，也选择用血淋淋的现实去刺激徐娅琳。
每个人都有选择的自由，但却没有因为这样或那样的理由，甚至是因为无法冲破世俗而去伤害别人的自由。
徐子轩沉默了片刻，垂首诚恳道：“对不起。”
或许是没想到他会道歉，徐娅琳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
“对不起，我为刚刚说的那些话向你道歉。”
“徐警官，你结婚了吗？”
想起安灏禹犹豫了一下，不知为什么徐子轩一点也不想隐瞒她，于是抬起头直言道：“没有，但我有爱人。”
“你......”忽然听到这个词，徐娅琳条件反射地朝后退了好几步，似乎在找一个能让自己感到足够安全的距离，她一边把“也是”咽了回去，一边靠在墙边上警惕地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没什么，谢谢你的茶。”徐子轩不由地在心底叹了口气，只是两个字，只是爱人两个字就让徐娅琳竟然像惊弓之鸟般如此心有余悸，他简直不敢去想象这些年她究竟是怎么过来的，脑海中反反复复只回响着世卫组织总干事李钟郁博士曾说过的那句话——妇女在家中比在街上更容易面临暴力危险。
他无奈地摇摇头，将茶杯轻放在桌上，彻底打消了打算来这里逼问出一切的目的，无论这个世界对他们有着怎样的偏见，都不是可以伤害别人的理由或是借口，没有任何一个人该为谁的不得已和曾受到的偏见影响去买单。
徐子轩告辞离开，刚刚走到门口，耳边再次传来了徐娅琳的声音，他伸手推开的动作在半空中戛然而止。
“这些都是你的推测，没有证据。”
不敢置信地回过头，虽然徐子轩无法肯定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他还是老实地承认了：“是，我确实没有任何证据。汪志刚的尸体早已被火化，他的隐藏面目无法得到确切证实，这也导致了这些案子总有无法闭合起来的一环。”
“但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真有人这么做了，你想知道什么？”
“你......”
连日的焦躁不宁似乎抽空了太多精力，她或许也想找人倾诉倾诉。徐娅琳无力地抬起脚朝客厅挪了几步，然后坐在沙发上往后一靠，让整个人都深深陷了进去。
“我或许......可以猜一猜。”
站在原地没动，隔着长长一段距离，徐子轩起伏的胸膛无声呼吸着：“我想知道，她为什么故意追尾，难道只是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
“或许，她追尾的那个人......”徐娅琳懒懒地取下自己腕上的手表，仿佛扔垃圾似的将它随意扔在了沙发上：“也有一块一模一样的。”
他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原来宏光商场的那个甜品师就是王鹏口中的爱人，原来王鹏在商场里买的那两只手表其实是......徐娅琳从宏光商场一路跟踪到地下车库，最后故意引发交通事故，应该是不想让他吃了花螺汤同样中毒而被别人发现他们两人的真实关系。
“我想知道，她为什么第二天上午非要去健身房？难道是为了确认到底他死没死？”
“或许是怕他喝了她给的饮料之后，就顺手丢在垃圾桶里会被警察发现，所以才去拿走饮料杯并彻底销毁。”
“海鲜店老板也是......”
“很久以前，有一次她去给儿子买鱼，远远看见他对老板说，他爱人特别喜欢吃花甲......她觉得世界一下子坍塌了。等他离开，她过去和老板闲聊起来，才知道他时不时会来这里买花甲给爱人煲汤，爱人......爱人才是她一切不幸的根源。后来，老板有点拘谨地问有没有什么好的减肥方法，或者有没有什么能祛除身上鱼腥味的香水？”
“这时，她恰好看到了海鲜店老板的丈夫回家，她忽然想起曾在健身房看到过他和一个男人十分亲密暧昧的样子。她知道她不明白，胖瘦与否，也不管身上到底有没有什么鱼腥味，她丈夫都不会碰她一根手指头......”
第57章
想起夏雪在汇报工作时提起的那个给谢家海鲜店送冷链产品的老陈，徐子轩有些明白了。
“她本来是想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下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甚至一开始她也并不赞同更没有打算参与到她们的计划之中，直到她遇到了一个真心对她的人。”
“很多时候，看到希望会比深陷绝望更容易让人做出选择。”说着，徐娅琳笑了起来，她眼里泛起了泪光，可双唇还在努力地保持着上扬的弧度，在外人面前她不能表现出一丝软弱，这或许不是自欺欺人，只是对自己最基本的尊重。
曾被世界遗忘了近一个世纪的德国诗人弗里德里希·荷尔德林说过，往往是那些善良的愿望，会把人们带入人间地狱。
徐子轩的手指冰冷到有些发白：“花螺汤怎么可以杀人？”
“有一种叫做织纹螺的长得和花螺很像，但它含有河豚毒。”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法医的毒理排除迟迟没有结果。河豚毒素是自然界最大的神经毒素之一，比剧毒的氰化钠毒性还要高出一千多倍，仅需要0.5毫克就能致人死命。目前，既没有可彻底破坏毒素的有效烹饪手段，也没有特效治疗的解毒药物，而且，如果确诊需要采用动物实验的方式，将中毒者的尿液注射进雄蟾蜍的腹腔，并在注射后分不同时段分别观察中毒现象才能确定。
“徐警官，我能给你一个忠告吗？”
不等对方说什么，徐娅琳紧紧捏起了双手，自顾自地语气如同是在回忆什么似的。
“不管你以为你们有多相爱，都千万不要拍那些认得出你的照片或是视频，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人会变得有多残忍，他们永远不会大发慈悲放你一条生路，也永远不会让你哪怕是以死去得到解脱......”
Z省云中市，原县公安局家属区，徐子轩家。
“你是怎么回答她的？”
安灏禹下意识地问，询问的目光落到身旁正在仔仔细细擦碗的人身上，而他满是泡沫的双手并没有停下洗碗的动作，仿佛一点也不担心即将听到的答案。
“我说，我相信他。”对上视线的一瞬，徐子轩平静地把时回答徐娅琳的话复述了一遍。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换了我......”安灏禹朝他咧嘴一笑，又歪着脑袋自个儿想了想：“我就会说，我家老徐根本不是那种人。”
看着眼前这张灿烂的笑脸，徐子轩鬼使神差地愣住了，这就是安灏禹对自己的喜欢，单纯到有点犯傻。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点什么，对方却打断了他。
“老徐，你别问我什么关于结婚生子的问题。说实话，安塬区这几起案子之前我压根儿从没想过这些，但那天你去了徐娅琳家之后，我好好想了想，结婚也好孩子也好在我心里都远远比不上你。徐子轩，这辈子我只想也只会对你一个人负责。”
“谁说我要和你说什么结婚生子的事情了？”
安灏禹糊涂了：“那你刚刚想说什么？”
“我想说，这世界上有五十多亿人，但除了你我并不想和其中任何一个人在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