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策的船是他从大舅舅那死皮赖脸借来的战船,自然挡得住远海风浪,分得清航向,但是竟然有一艘摇摇晃晃的小船进入视线。庄啸鸣机警,立刻让船员收帆,慢慢靠近,手中的佩刀几欲出鞘,被戎策按住了手。
开船的老头显然认得战船,立刻绷直了身子:“官老爷有何吩咐?”
“老人家不必紧张,我们只是想问问,这附近有没有什么海岛?”戎策笑着蹲在甲板边缘。他照顾杨幼清的两个月把暴脾气磨掉不少,更何况他也不是生来暴戾的人,只不过见的牛鬼蛇神多了,耐心逐渐消失殆尽。
老头抓了抓几乎晒成碳色的皮肤,接连摇头,但是眼中的躲闪分外明显。庄啸鸣怎会看不出,他心中急切便厉声问道:“为何不从实招来!”
“真没有啊!”
庄啸鸣读书时整日和柴肃混在一起,行船出海的知识不比渔民少:“你的船吃水线上三寸有水痕,尚未晒干,分明是从淡水水域过来,按照今日的暴晒程度,你离开内流淡水不过半个时辰。不说实话,休怪我动刀!”
第121章 群殴现场
“我……我刚刚卸了货。”老头越解释越着急,众目睽睽他也说不清卸货是卸什么货物。他口齿不清闪烁其词地找补,两三句后从船舱中走出来一人,老头立刻低头:“老爷!”
走出来的是个不到四十岁的中年男子,头发束成发髻用朴素的铜色簪子扎起,没有蓄须,身上穿的也不过是粗棉布做的藏色对襟长袍,丝毫看不出“老爷”应有的富贵样子。
戎策心想,谁家的老爷会跟着船夫一起出海呢?他注意到那男子的目光所及并非是他的脸,而是他腰上挂着的伏灵司令牌。戎策下意识捂住令牌,接着起身假意摆弄腰带。
“各位官爷,在下郑平愿,家里做些鱼鲜生意,也许是今日浪大走错了方向,挡了诸位的路。”
戎策忽然觉得有意思:“揣着明白装糊涂纯粹浪费时间,我不和二位废话了。我们要找斩魔山谷,可曾听说?可知方位?”
“你们也是——”
“不曾,”船夫老头话没说完就被郑平愿打断了,后者脸上的和蔼神色中多了几分严肃,又好似是警示,“从未听说过,怕是各位找错了地方。这一代的海岛都是无名小岛,不过几里方圆,怎么会有山谷。”
戎策咧咧嘴露出个微笑:“那便不打扰了。”庄啸鸣想说话被戎策扯住了胳膊,只得一脸茫然被他拽走。
等到两只船分开一段距离,船夫才敢悄声问道:“我们为何不能收留他们?”
“收留?”船舱内的郑平愿睁开眼睛,望向藤条编织的老旧舱顶,这艘小船摇摇晃晃却不知救过多少人,“你没看见那年轻人身上的是什么?佐陵卫的令牌。他们不是来求救,是来探听虚实,或者,更坏的猜测,来杀人。”
船夫噤了声,沉默许久。郑平愿忽然觉得这沉默诡异,加之之前船身摇晃,猛地掀开船舱口的帘子,见到的却是湿了一身水的小千户。戎策还是咧嘴笑着,伸手指了指战战兢兢在船头蜷缩成一团的船夫,显然老头是被他恐吓地不敢出声。
郑平愿也笑了,苦涩又无奈。方才戎策说要走,其实跳进海里扒着他们的船边一路跟随,肯定也听到了方才的谈话。
“这位老爷不用害怕,”戎策将伏灵司的令牌接下来放到船舱内的小木桌上,特地反过来给他看镶嵌白玉上天然的镇邪祟符,“我们只抓鬼,不杀人。想要寻找斩魔山,也是因为听说那里有上古时期的符文,考考古罢了。”
郑平愿试探着捏起那块令牌,看戎策没有动作才拿到身前观察,果然是伏灵司:“既然有上古的符文,说明那地方几千年前就是危险之地,年轻人,何必为了一些图文字样而冒险呢?”
“郑老爷是北朔人?”戎策看到郑平愿的眼神便知道了答案,“若是我们不去,得益的将会是南绎的暗探,而且是杀人如麻的刺客。还请郑老爷指条路。”
郑平愿打量他片刻,忽然问道:“这位少侠师承何门?”
“吃官粮的也没有什么门派,”戎策揉了下耳朵,他不知道郑平愿什么用意,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我叫戎策,师父是伏灵司监察杨幼清。”
郑平愿摇了摇头:“未曾耳闻,但看你应当不是挑起事端之人,我可以告诉你方向,但是如何搜寻、如何进入,进去之后如何生存,全看你的造化了。”
叶宇写了一篇关于大坝决堤缘由的奏折,石沉大海。他又找人写了匿名的信件送到衙门,证据确凿,直指叶斋为了赚黑钱而罔顾数万百姓的生命。结果便是,举报之人被佐陵卫揪出来,找了个罪名杀了头。
倒是忘了他那个手眼通天的二哥,已经握住了东、西护方司。
收到消息的时候,叶宇忽然一阵乏力,接着,有太监传旨,叶南坤不许他回京为母妃庆祝生辰,美名其曰节省国库,大张旗鼓不如捐钱赈灾。
叶南坤想断了叶宇回京的路,还是叶斋要将他碾死在昭州?叶宇看着端了糖水进来的王妃,牵起她的手,低声问道:“为何我鞠躬尽瘁,仍然得不到他的看重?”
“也许在殿下心里,相比于陛下的器重,更在乎百姓的安危,”郭毓舒是首富家的大小姐,官场和商场有不少的互通之处,她看得真切,“遇事时,殿下第一时间想起的,可是讨好陛下?”
“讨好?难道解决祸端,安抚百姓这些还不够他满意的?”
郭毓舒欲言又止,叶宇示意她但说无妨。“当初陛下荐你入朝堂,也许只是为了制衡。”
叶宇心中不是没有这种想法,幕僚也看得出,只不过今天有人第一次将它说了出来。半晌,叶宇轻笑一声:“我不过是颗棋子,我所做的,就算是翻云覆雨,对于父皇来说,也只是一颗浮尘落了地。”
“京城路远,我们不如在昭州安顿下来,生儿育女共享天伦。”
她说的委婉,其实是劝他不要蹚浑水。叶宇心里想,但是京城路远,那也是帝都。
将船停到海岛岸边之后,戎策本想一个人到茂密的丛林深处去探查,但是庄啸鸣执意要亲自带队保护他。戎策跟他们说了,这个地方的人也许对官府有敌意,庄啸鸣思索再三,让亲兵脱下官服、换了佩刀,继续紧跟戎策。
戎策无可奈何,将伏灵司令牌塞进怀里,上面的一小节流苏递给留守的亲兵,并叮嘱他若是自己出了事,一定要亲自送回伏灵司。他以前仗着命硬到处乱跑,但是现在不同,他会时不时想到杨幼清,而且越来越频繁。
他会想,师父有没有吃饱,有没有睡好,有没有背着他偷偷出去逛青楼。
“小心。”庄啸鸣低声的提醒打断了戎策的思绪,侍卫长正手握一把弯刀,半弓着背警惕看向前方。戎策凑过去,从灌木的缝隙中看到了一面石块垒起的高墙,足足有三人多高,不像是院墙,而是城镇的外围。
再往前一些,石墙延伸到了一条峡谷的入口,两面的高山足够抵挡呼啸的海风,谁也不知峡谷内是什么景色。戎策听到了人说话的声音,有一个带着不知哪里的口音,另一个倒像是溯州人。
庄啸鸣忍不住想要上前,戎策一把抓住他,不料心急的侍卫长还是弄出了声响,说话的人瞬间警觉朝这边奔来。戎策看见,他们穿着铁黑色的盔甲,手中是乌金做的长枪。没有任何军队的标记。
这种配置,在北朔只有属地驻军以上的队伍才有,最厉害的土匪山寨也无法给看门的士兵用全乌金制成的长枪。
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乌金都能当木头卖。戎策还没来得及说话,那两个看门人身后又出现了十余人,各个满身盔甲,倒是让准备迎战的随队亲兵迟疑了。戎策按住庄啸鸣躁动的手,面带微笑说道:“各位,我们初来乍到,还请行个方便。”
“如何来到此地?”
“误打误撞,”戎策看他们表情不对劲,急忙补上一句,“当然是生活所迫,加上高人指点,搜寻好久才找到斩魔山。”
斩魔山三个字一出,那些士兵并未又不解之色,戎策便知道找对了地方,接下来就是如何死皮赖脸闯进去——他擅长这些,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实在不行就拔刀。
那士兵一脸不信任的神色,问道:“何人指点?可有路引?因何而来?”
戎策一愣,他本以为这地也就是个隐蔽一点的土匪寨子,但是忽然想到凌烟楼的唱本里将斩魔山描绘成世外桃源,普通人在此可以修炼,一念成仙一念成魔——这究竟是什么地方。他正拖延时间找合适的借口,庄啸鸣忍不住:“寻人。”
“何人?”
“柴肃。”
戎策根本来不及拦,却见领头的守门人对视一眼,嘴里嘟囔一句“姓柴的”,接着脸色一变长枪就刺了过来。戎策来不及骂人,抽出血刺格挡,好在古刀碎片做的黑刀够结实,不然早就被乌金砍成两截。
庄啸鸣发起狠来也是九头牛都拉不住,他听出来这两人话里有话,非要一探究竟,戎策也只能陪他拼命,杀出一条血路。
一招横扫,血刺染了血,戎策心想师父这次又要骂他了。他收回刀,跃步到庄啸鸣身边:“杀进去可以,他们顶不住。”
“什么?”庄啸鸣反应片刻才意识到,除了他手中昭王赠送的佩刀和戎策的血刺,其他人的武器根本抵挡不住乌金长枪的攻击。庄啸鸣当机立断吹了声口哨,几个亲兵立刻超后方跑去,守门人紧追其后。
戎策瞥一眼身前堵着的留守士兵,三下砍在他的膝盖上,那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表情狰狞。庄啸鸣想要补刀被戎策拦住,只得作罢。戎策回头望去,那些亲兵已经不见了踪影,他明白了那声口哨的用意:“你在用他们当诱饵。”
“不得已的牺牲,我们必须要进去。戎千户,事到如今你还想临阵脱逃吗?”
“自然不会,我天天朝着危险跑。”戎策这样说着,却刻意和庄啸鸣保持了一段距离。他开始觉得这个看似沉稳听话的侍卫长,其实骨子里藏着一腔热血,至于是为旧友报仇还是另有隐情,戎策不知。
希望这股子凶狠劲不会害死他们。
第122章 抢到就是赚到
戎策走进斩魔山谷,不多时就看到了一户户人家,只是大门紧闭,门口也不见任何的小贩摊位。建筑物风格有几十年前的厚墙红瓦,也有最新流行的二层小楼,只是不见路人,走在其中好似是走在一座空城。
但是他能看见窗户里一闪而过的人影,这些人是在刻意躲避外面的来客。
天快黑了,戎策终于见到了一个提着篮子匆匆走过的妇人,急忙上前拦住,问道:“劳驾问一声,何处有客栈刻意歇脚?”
妇人打量他一眼,说道:“新来的吧,这地方没有客栈,也没人做生意。你要找地方住,就随便挑一间屋子,有人无人,住进去就行。”
难不成杨幼清说的没错,这里是个毫无规矩道理可言的地方,打砸抢烧是家常便饭?忽然胸口多了一把匕首,戎策下意识挡开,心念方才因为她是个年过半百的妇人而放松了警惕,真是不该。
到底是个瘦弱的女人,戎策不想回击,但是庄啸鸣已经一掌推开她,这妇人还有一些功夫,但也在三招过后败在庄啸鸣手下。她面不改色将篮子放在地上,说道:“拿去吧。”
“我要你这个干什么?”戎策探头一看,不过普普通通的一些瓜果蔬菜。
妇人的语气没有丝毫的诧异,也没有提起篮子:“斩魔山约定俗成就是如此,可以偷抢,不服就要一战。你们赢了罢了。”
戎策瞥一眼街道上紧锁的房门,问道:“就连房屋住处也可以偷抢?”
“别说房子银子,甚至男人、女人都可以,我已经换了七个丈夫,有何出奇?只不过有一条规矩,十岁以下小童、古稀以上长者不可欺压,其余的,就算杀了人也无人问责。”
戎策一听更加好奇:“既然有规矩,那谁来做惩罚者?谁是这里的管事人?”
“哪有什么老大,谁能打得过所有人谁就是管事的那个。现如今的那人住在山谷峭壁之上,手下七八十个死心塌地的年轻小伙子,七八年前一出现便打败了所有挑战之人,也是他立的老幼不可欺规矩。”
庄啸鸣的手紧紧攥着,七八年前正是柴家军覆灭的日子,若真是柴老将军或者柴肃来了此地,带着百十亲信占山为王,倒也是极有可能。
戎策不在的日子,他手下那些人的积极性明显下降,估计是平日里被戎千户骂得太狠好容易找到机会放松放松,只不过这好日子很快就被杨幼清提前结束。大清早,监察大人更加凶恶的训*声响彻整个伏灵司。
“东海的海妖铲除了吗?现在不杀等着她生孩子吗?”“岳州驻军回城发现军营被长生蔓爬满了,你们不去烧,让军队住哪里?住你外婆家?”“昭州暗桩递上来的文书怎么还不送回去?让那群书呆子帮你们送吗?”
于是接下来的两天,这些人跑得比戎策的小黑马还要快,尤其是白树生。杨幼清心想,他大概是需要让自己的脑子充满任务,这样就不必去想廷争和那些烦心事。
校尉们忙起来,杨幼清便难得清闲,去自己买的、鲜少住的小院子里打理打理花草,最后不得不因为剪坏太多而喊人来修。接着他就溜达回孟府吃饭,饭后打听一下阿策最近的动向——他怕戎策出事,特地让安国公派人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