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看到杨幼清皱眉,莫名其妙有些害怕,小霸王的脾气也不见了,畏畏缩缩拽他衣角:“那,胡萝卜的也不是不行。”
白树生走进监察大人书房的时候看到了这样的一幕——一丝不苟的杨幼清稳稳坐在红木椅子上,右手拿着一本最新版的西域妖魔录,左手搂着旭华的腰。而旭华,稳稳坐在监察大人的左腿膝盖上,扬着下巴吃虾仁馅的包子。
白树生仿佛看到了天伦之乐的和谐景象,直到杨幼清怒斥一声:“在门口站着干什么!”
旭华学他的样子,用儿童独有的稚嫩嗓音喊:“干什么!”
白树生急忙走过去:“大人,消息说西北道那边出现了魔族后裔,看样子是有些棘手。”
道和州有着差不多的职能,但是某某道一定要比某某州更加荒凉。
西北道是北朔西北角的一片土地,太子北征的时候从游牧民族手中夺来的土地,因为矿产丰富所以有重兵把守。然而除了军队和采石场,西北道也没有其他的东西了,就连伏灵司都未曾在那里设立暗桩。
这么远的地方出了怪事,杨幼清掌管伏灵司九年,还是第一次遇到。
“好,晌午过后,你和董锋一起去西北道,路上有个照顾,”杨幼清一向懂得如何用人,尤其是这制衡二字,参悟得透彻,“要求不多,别让伏灵司赔钱。”
白树生蹦跳着走了,杨幼清也不知道他在高兴什么,不过乐观总是好的。
旭华将手中的包子吃完了,再也坐不住,要从他的膝头跳下来。杨幼清便将他抱起放到地上,说道:“在我屋里玩,不要乱跑。”
“知道了。”旭华说得轻巧,表现得乖,但实际上破坏力极强。杨幼清一低头的功夫,就听见咣当一声,下意识站起身,右手已经放到了苍锋的刀柄之上。
旭华从小木凳上跌落,摔了个人仰马翻,杨幼清额头突突地疼,他问:“你想做什么?”
“这个好玩,我想拿下来。”旭华爬起来,素色的衣服上沾了灰尘,头发也有些凌乱,发髻歪向一边。
杨幼清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是放在柜台之上的血凌。当初戎策信誓旦旦说要练双刀,但事实证明血凌和血刺的设计根本不适合同时使用。这次他被关禁闭,杨幼清没收了两把刀,戎策不告而别的时候仅仅拿走了血刺,到底还是长情。
“这个不能玩,”杨幼清走过去蹲下身,将旭华拉入怀中,解开他的发带帮他重新梳头,“消停点,一会儿我带你去京城看看。”
旭华被他揽在怀里,顺势坐到他膝盖上。杨幼清正聚精会神处理鬓角的几根头发,忽然大腿一沉,差点摔个踉跄。他敲敲旭华的脑袋:“不许胡闹。”
屋外,白树生和张裕来凑到一起,坐在大槐树下面分一包戎策私藏的辣花生。白树生道:“你信不信,我在监察大人的书房里看到他搂着那孩子,表情要多温柔有多温柔。”
“我信,”张裕来挑了一颗没沾染多少红油的花生扔到嘴里,“我琢磨着给他们来一次滴血认亲。”
“你的意思是?”
张裕来故作神秘点点头,低声道:“看年纪,八九不离十,再说何时监察这样纵容一个人?你干嘛抢我花生。”
“是我吗?”白树生低头,一直小手从张裕来的两只手指间硬生生抢走了一粒精挑细选出来的微辣花生米。
旭华将花生放进嘴里,接着呸呸吐出来。他小脸通红,舌头哆嗦着说道:“好辣。真难吃,你们还有没有其他好吃的啊?”
曾皓在银修赌坊待了一下午,左右休沐日他也没别的地方去,走亲访友这件事不太现实。廷争和吴广德也在赌坊陪了他一个下午,看着王爷输得多赢得少,一个赛一个心里着急。
廷争道:“这个牌不能要。”
吴广德道:“这局不能冒进。”
曾皓一推面前的碎银:“全押。”
廷争捂住了眼睛,一边往人群外面走一边说:“让我自己静一静。”曾皓想要回身跟他要几块银子,但是已经不见了人的影子,他便转身望向吴广德,这位娘家表哥从口袋最深处摸出来最后一两银子,被曾皓夺了去。
罢了,他们家王爷懂得什么叫小赌怡情,再说这次来的目的也不是赢钱,而是看赌坊东家的女儿。
大约是半个月前,曾皓初始这位自称九月的姑娘,与她一同吟诗作对,最后探讨梁祝故事的真实性一直到深夜,才不舍离去。之后曾皓多次来此地,但都没能再遇九月。
最后的一两银子输光了,曾皓无奈离开赌桌,走到外面撞上了匆匆赶回来的廷争,问道:“去哪了?”
“好像听见有人卖糖人,找了一圈也没找到。”
“你还是喜欢吃甜口,”曾皓瞥见他袖子上沾了灰,不轻不重问道,“在后巷找糖人?”
廷争忽然亲切地搂住曾皓的肩膀让他赶紧走莫挡着路,曾皓用余光看到,杨幼清带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孩正从东市的街口朝这边走来。那小孩手里拿着一个小狗糖画,满脸都是糖水。
杨幼清看到了曾皓的侧影,他身边两人是谁不言而喻。不过他不知道为何十一王爷要躲着他,也没听说过曾皓有多记仇。
旭华看杨幼清许久不说话,问道:“想什么呢?”
“想?”杨幼清看着身旁的银修赌坊,说道,“在想一个不听话的小兔崽子,三天两头让我来这里抓他。不过他挺聪明的,每次都能让我没收些赢利,足够伏灵司半个月的伙食费。”
旭华听不懂他说什么,低着头看只剩下半口的糖画,声音里带了几分沮丧:“小狗吃完了。”
“我带你去吃馄饨。”杨幼清把他抱起来,小孩子虽然长得高,但是骨头架子轻,身上也没多少肉,一只手就能抱起来。而旭华也没有半点生疏,乖乖让他抱着,沾了糖水的手指搂住他脖子。
杨幼清带着他大街小巷地转悠,等到这小孩吃撑了之后才问:“你出现在伏灵司门口之前,是从哪里过来的?”
旭华肚子圆鼓鼓的,吃饱了脑子也转不快,老老实实回答:“我只记得睡了很久,然后是一间小木屋。我走啊走啊走啊走啊走啊,就走到了大钟楼下面!”他看了一眼暗下来的天空,忽然惊叫:“哎呀!我要去找大哥哥了,不然他会担心我的。”
大哥哥。杨幼清在心里默默念着,上下打量这来路不明的小孩。
第55章 明目张胆搂搂抱抱
旭华在晚上一直嚷嚷着找大哥哥,杨幼清安抚不住,最后忍无可忍怒斥一句闭嘴。旭华立刻不出声了,但是随即开始抽噎,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杨幼清扶着额头,说道:“我明天陪你去。”
“拉钩。”旭华伸出小拇指,一本正经。
杨幼清顺了他的意思,随后说道:“你今晚就住在伏灵司。”
伏灵司空着的床铺不少,但是杨幼清担心那些大老爷们吓着孩子,又担心姑娘家觉得不方便,思来想去,只有阿策的屋里今晚没几个人。没几个人意思是剩下的只有苏涣,旭华见到苏涣,又开始嗷嚎。
苏涣无可奈何,开始卷铺盖,杨幼清问道:“你干什么?”
“睡天井。”
逼不得已,杨幼清将这孩子领到了自己卧房,给他在四方桌上铺了层褥子。旭华又开始挑三拣四,嫌弃枕头太硬,想要棉花做的软枕。杨幼清将自己床上的枕头扔过去,说道:“爱用不用。”
“你变了,”旭华奶声奶气指责他,“早上还对我言听计从。”
杨幼清挑眉:“哪里学的这些词?”
“大哥哥教我的!”小孩洋洋得意,“他说我太软了,要凶一点,要勇敢和别的小孩子打架,不要总是躲在角落里哭哭啼啼。”
“然后你把谢小少爷挠成了花猫?”杨幼清提溜着他的领子将他提起来扔到桌上,随后听见门口有急促的敲门声,听声音像是顾燊。旭华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杨幼清咳嗽一声,严肃道:“乖乖睡觉。”
杨幼清走了,留下一盏灯。
小孩子总是精力旺盛的,杨幼清外出办事许久不归,旭华盯着蜡烛从半个拇指的高度一路烧到烛台,索然无味。
伏灵司不养宠物,但是因为风水位置的原因,经常有低等的小妖拜访。此时庭院中响起软糯的猫叫声,旭华一个激灵从被窝里钻出来,轻手轻脚跳到地上。他透过门缝向外看去,一只狸花猫优雅地蹲在大槐树下面,时不时舔一下爪子。
旭华瞪大了眼睛,好奇地看着,不由自主推开门走了出去。而那只猫,却嗖一声不见了踪影。
“躲猫猫!”旭华挽起袖子,一边猫着腰朝小猫消失的地方走去一边哼着不知哪个朝代的儿歌。此时伏灵司并没有多少人留守,自然也没人注意到他,不过偶尔有只端茶送水来减少伏灵咒枷期限的小鬼从他身子里撞过去。
他一路走到藏书楼后巷,忽然看到一个穿着黑色斗篷之人。而那人也看见了他,一挥手扔来一颗圆溜的石子正中他肩膀。旭华后退两步摔倒在地,后脑勺差点就跟伏灵司的青石板来个亲密接触:“啊!”
“谁?”路过门口的苏涣听到惊叫声,急忙跑过去。
旭华也顾不得两人之间的小芥蒂了,抓着苏涣的袖子大喊:“后面有人!有小偷!你快去抓他!”
苏涣看了他一眼,踏着树干跳上藏书阁的二楼屋檐。
杨幼清和顾燊回到伏灵司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顾燊还有得忙,杨幼清便悠闲地回到卧房——随后他发现悠闲二字从来就没出现在他的人生里。
旭华不知何时爬上他的床,像一只刚出生的小兔子一样缩在角落里,半睡半醒还瑟瑟发抖。杨幼清揉了揉额头,坐到床边,尽力保持温柔的语气问道:“你在我的床上干什么?”
“有坏人。”旭华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但是强迫自己清醒。他扒拉开自己的衣服,露出肩膀上被黑衣人打中留下的痕迹。
杨幼清用烛火一照,是个都快看不见颜色的红印,不知道是不是他睡觉自己硌着留下的。
“你不是说,”旭华睁开眼睛,受尽欺凌的小兔子一般望着杨幼清,“你要保护我的?”
杨幼清看着再不睡觉就要天亮,无可奈何放弃将这小孩赶下床的想法,一边拍他后背一边说道:“好,我保护你。”
跟一个七岁小孩挤一张床实在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经历,杨幼清早晨起来只感觉肋骨发酸,低头一看,旭华枕在自己的胸口睡得正香。杨幼清抹了一把脸,推推他:“起来。”
“哦。”旭华揉着眼睛爬起来,打个哈欠,上半身又慢慢躺回原来的位置,继而闭上眼睛。
杨幼清忍无可忍拎着他领子把他扔下床,说道:“自己换衣服。”旭华嘟嘟囔囔跑去穿衣服,杨幼清脸洗到一半忽然听见有人敲门,以为是帮忙收拾房间的小妖,喊了一声进来。
张裕来推门而入,看到如此和谐的景象,开始了漫长的想象。杨幼清一脚踹过去:“有事说事。”
“唉,监察大人,之前你让我找的几种药我都找出来了,但是症状和您所描述的完全对不上号,”张裕来一本正经说着,眼睛却瞥向旭华,越看越觉得这个孩子侧脸和杨幼清有几分相似,尤其是眉眼,“除了毒药,也有可能是蛊,或者妖术,您让战千户查查比较稳妥。”
杨幼清看得懂他方才的小动作,冷哼一声:“不用,我看你最近很闲,况且做事还是从一而终比较好。”
今日只有孔珧无事,便由他带孩子。旭华坐在大槐树下面听着“学而时习之”,脑袋一点一点。孔珧叹气,张裕来正巧经过,啧啧两声后说道:“谁家孩子天天看书啊,你想想你的童年都在做什么?”
孔珧举起手中的《论语》,张裕来一拱手:“告辞。”
不过孔子之道的确有些无聊,孔珧换了一本插图版的山海经,成功吸引了旭华的兴趣。他爬到树根上盘腿坐好,等着听故事。孔珧刚轻轻嗓子,旭华便看见苏涣从杨幼清房间走了出来,急忙跳下树根跑向监察大人的书房。
孔珧拦也拦不住,看着旭华飞奔的背影摇头。
杨幼清将毛笔放下,一低头看见旭华跑到自己身边。这小孩比桌子高一点点,杨幼清将他抱到腿上坐着,问道:“学了几句诗词?”
“他跟你说昨晚的事情了吗?”旭华着急问道。
杨幼清一愣,随即皱眉,对着屋外高喊一句:“苏涣!”
苏涣匆忙往回走的空档,旭华说道:“昨日我看见有一个穿着黑衣服的小毛贼在后面的高楼偷东西,他还拿石子打我肩膀!然后我喊住大坏蛋,让他去追,也不知道追上没有。”
他说完,苏涣已经回到了屋中,急忙说道:“老师,我昨日的确路过藏书阁,也听见了小家伙的一声尖叫,但是并未发现什么黑衣人,想来是小孩子看到树荫或者鸟兽的影子,误以为是擅入者。”
旭华回头抓住杨幼清的领子说道:“不是!就是个坏人!那人还打我!”
“老师,”苏涣颇为无奈,“您是监察,知道伏灵司周围的结界和符阵有多强大,一百年来有几人能私自闯入呢?而且并未有任何东西丢失。”
旭华委屈地快要哭出来,但是他忍着,嗓音带了几分沙哑为自己辩护:“他说谎!他去追的时候那个坏人还没走呢!”
杨幼清按住旭华的手,对苏涣说到:“没事,你出去练刀吧。”旭华又要哭闹,被杨幼清一个眼神吓住了,哽咽一声什么话也不敢说。杨幼清道:“你还小,有些事情要听大人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