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幼清最近长胖——”
“闭嘴!”戎策瞪她一眼,得来一个白眼。不过仔细一想,这一个月来杨幼清但凡不忙都会跟着戎策回孟家吃晚饭,而李婶见他回来一定会做红烧肉、酱肘子和糖醋排骨,不胖才怪。
“怎么门口也是这么多人?”戎冬为了小测在书院住了几日,此时见到山门附近的禁军一时惊讶,但随即说道,“我听说过几日南绎的质子要入书院学习,还带了四五个陪读,据说都是富家子弟。”
“十一王爷?他都多大年纪了。不过也是,陛下也没别的地方安排他。看来禁军是怕南绎在典礼上搞什么幺蛾子才这般谨慎。”
第二日,杨幼清穿了一身黑色的官服,将戎策叫到书房,郑重问他:“我长胖了?”
戎策一个立正站好,严肃说道:“没有,您跟麦秆一样!”
“我看你像蒜苗,”杨幼清推他脑袋,戎策作势往后一歪,有几分像是春天麦田里弱不禁风的蒜苗,“没个正行。怎么给师弟做榜样?”
师弟,师弟,天天把苏涣挂在嘴边上。戎策腹诽,不经意间带了一丝不悦的神色,让杨幼清抓个正着,一声怒斥刚要说出口,戎策急忙道:“我知道了,老师,您有什么任务赶紧说。”
“没有任务就不能找你了?”
“那您要我教师弟什么,说吧。”
“你心里不满,但说无妨。”杨幼清等着他开口,但是戎策偏偏不说话,瞪着眼看他。前几日还感叹孩子长大了,但是小孩子脾气一点没见少:“阿策,帝泽书院有游魂,不是什么难事,我让你带苏涣同去,有异议?”
戎策皱下眉,说道:“当然不敢有。不过帝泽书院人杰地灵的地方,风水这样好,怎么可能聚集游魂?不会是恶鬼装好鬼吧?您上次说霖州难民营容易解决,白树生到现在都在敷药。”
杨幼清不等他说完就飞起一脚,是真真正正踹在戎策的大腿上,年轻人反应不及直接被踹出了书房。
“老师!”
“滚蛋,带苏涣去帝泽山。”
等戎策骂骂咧咧走了,杨幼清才从屋中出来,唤来扫地的李承:“给我找个铁锹。”但随即他听见后山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便知道昨日抓住的那只虎妖又从笼子里钻了出来:“算了算了,给我找几根铁链来。”
忽然后山轰隆一声,杨幼清感觉额头突突地跳:“去把刘菲菲叫过来!那是百年修为的古兽,放到黑市论两卖!她还准备开几枪?火药不要钱?伏灵司还剩下多少预算?月底想不想吃饭了?”
戎策盯着面色发白的教书先生,又望了望坐在他旁边的帝泽书院院使。白胡子老头捋着胡子,慢慢悠悠丝毫不显害怕神色,和旁边这位先生成鲜明对比。
“你叫常崴?常家是西北文豪世家,久闻其名,”戎策决定采取徐徐渐进的方法问询当事人,毕竟人家是帝泽书院的先生,而当年罚戎策跳台阶的院使还看仇人一般盯着他,“你无需害怕,我是伏灵司的千户,游魂见的多了,他们不伤人。”
常崴擦了擦汗,深呼吸片刻才说道:“这,我倒不是害怕受伤。只是前日夜里我见到我挚友的鬼魂之时,竟然全然忘记他已病逝多年,并和他把酒言欢畅谈许久。今早起身我才回忆起,当年我在他坟前赋诗三日,怎么能忘记他已然身故。”
“可能思念许久因而心情激动,”戎策觉得他现在就算是心情激动,分不清活人死人倒有可能,“你见他时,他并无伤人之意,不能算是煞气满身的厉鬼。但我好奇的是,一个普通的游魂,如何能保持一夜的显形,并不露任何破绽?”
这句话戎策虽是看着常崴说的,但问的是在他身后站着的苏涣。苏涣愣了下才意识到师兄在考自己,急忙说:“有可能是在背阴地见面,因而可以长久显形。或者,或者他的墓葬之地适于鬼魂修炼?”
一般下葬的时候,棺材上都会刻着送人安然入黄泉的暗纹,后一种的可能性很小。
但也不是没有,戎策问道:“你那朋友,葬在何处?”
“这也是我奇怪的地方,他是西北怀州人。”
戎策还未说话,忽然听得外面有凌乱的脚步声,随即有人急促地敲门。院使点头,苏涣即刻走到门口,将门打开。
进来的是戎冬,戎策见她额头带汗,便知道她是一路跑来的。何事这样着急?
戎冬给院使和常崴行礼,接着对戎策说:“帝泽书院有人撞鬼!”
“什么时候的事情?”
“昨夜我和叶亭一同去温泉沐浴,她多留了片刻,但是直到今早我都没见她回到宿舍。同学上山去寻,发现她睡在半山凉亭。而她醒后说,她见到了她姐姐。”
叶亭是当今皇帝叶南坤的第四个女儿,而前面的三个,没有一人活到成年。她的姐姐不是鬼还能是什么?但是未出嫁的公主都埋在城东皇陵,虽然相比从怀州飘过来近许多,但那地方的符文更多,寻常的鬼绝对没机会逃出来。
杨幼清是什么乌鸦嘴,说案子简单的时候没有一次简单过。戎策掀起衣袍站起身,对院使说道:“我还是去看一下的好,此事先不要外传。”
他走出去,左边是苏涣,右边是戎冬。走了几步,戎策停下,转身抓住戎冬肩膀,让她转了个身:“回去上课。”
“今日没课。”
“过几天考试了,快回去,不然我告诉义父。”
戎冬不情不愿走了,苏涣问道:“师兄的妹妹?”
“嗯,长得像吗?帝泽书院三甲总有她一份,”戎策话里带着几分自豪,接着瞥到苏涣目不转睛看着妹妹的背影,便一脚踹过去,“看什么看,鬼还没抓住,看什么看!”
叶亭的性格和她同父同母的兄长叶斋差着十万八千里,一见面便给人一种舒服又想与之交好的感觉。戎策心里想,难不成叶斋不是亲生的?当然这话只敢在心里说,若是被人听见了,佐陵卫不到半柱香就会出现在他面前,然后大义灭亲。
“公主殿下,不如先说说昨日的所见?”
“太祖十训第三条说尊师重道,在这帝泽书院,学生间没有尊卑贵贱,你当我是平常学生即可,”叶亭虽然是受了些惊吓,但是毕竟年轻,没有常崴那般紧张,“昨日我行到山腰,忽然见长姐站在凉亭之中,与少时一般唤我。”
戎策问道:“你是不是不记得她已……病逝?”
“是。我感觉思绪好似钻出了我的脑海,事无巨细我都想说与她听,想和她讲述这十余年的冷暖。”
难不成是什么满足人心愿的鬼?戎策遇到过的善鬼是恶鬼的百分之一不到,毕竟怀着做善事的执念常留人间,比怀着怨气要难得多。黑白无常在人间的行动受限,但也不至于带不走一个普通的游魂。
可无论是常崴遇到的,还是公主遇到的,都是善鬼,而且是至亲之人。
戎策猜不透,但是封王大典就在几日之后,他也不能久留书院:“我去山上看一圈,如果遇到大公主的游魂,我便送她去黄泉投胎转世。如果再遇到奇怪之事,可以到伏灵司找我。”
“我能与你同去吗?”叶亭眼中满是惆怅和不舍,戎策找不出拒绝的理由,只能点头。
事实证明叶亭并非是表面看起来那样沉稳,归根结底她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
夜深戎策找到大公主的游魂之时,黑白无常也到了帝泽山的悬崖边,因为山中旺盛的阳气而颇为不安,招呼都不打就想带人走。
戎策并未阻拦,反而一反常态沉默着跟大公主鞠躬告别,深深弯腰,一连三次。不料叶亭看懂了这个动作的意思,忽然带着哭腔喊:“姐姐别走,别走!”
说着她就要冲上前撞散黑白无常好不容易聚起来的灵体,戎策连忙把半夜偷跑出来的戎冬推出去。“哥哥?”
“去拦着啊!”
“你干嘛不去?”
“我一大老爷们合适吗?费什么话!”戎策知道为何戎冬不敢上前,她恐高,“烂泥扶不上墙!”
叶亭在被戎策抱住的瞬间哭了出来,双目含泪,脆弱如同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戎策紧紧抓着叶亭的双臂,不敢逾越,却又怕一不留神让公主跌落深渊。黑白无常的身影消失了,戎策才放开叶亭,弯腰准备赔礼,被叶亭扶住手臂。
送叶亭回到斋舍之后,戎冬看向他哥哥,说道:“你今晚有点奇怪。”
“嗯?还不是因为你,要是明天早上有人知道伏灵司千户跟公主殿下搂搂抱抱,我立马跳邱江自尽。”
第48章 王爷和小跟班
本来封王大典那天,杨幼清准备带着戎策去帝泽山以备不测,但是戎策一听说叶斋也会到场,立刻抓着李承去了怀州,自告奋勇说要查查书院先生常崴遇到的鬼魂是怎么跋涉山水来到帝京的。
杨幼清气得直想笑,但是戎策和叶斋的过结他清楚,而徒弟又有心查案,便放了他去怀州。
那天意外地顺利,杨幼清让战文翰带去的一沓纸符一张都没用上。
三皇子时隔多年终于露面,面容憔悴,不多时便离开了。只因他是皇后养大,毫无功绩便封了二品亲王,气得叶斋牙痒痒。更气人的是,叶南坤竟然将土地肥沃的邱江上游岳州分封给了他。而四殿下叶宇同样也是亲王衔,封地在昭州。
昭州虽然不近江,但隔在京城和霖州之间。最坏的假设里,霖王举兵造反,士兵也打不到京城——刚出了军营就被叶宇的昭州营拦住,一顿暴揍。
叶斋翻来覆去睡不着,第二天一早,谋士来敲门,说,昭州渭城兵里的几个自己人被佐陵卫以通敌的罪名给抓了。叶斋忽然觉得自己二十五岁,得了高血压。
但至少,水坝的工程没有什么影响,除了需要更加小心谨慎地捞钱。对于此事,叶宇也很奇怪,为何会有这么多百姓联名上奏,称赞霖王殿下的“丰功伟绩。”叶斋则洋洋得意,在大典之后旁敲侧击:“你知不知道父皇最喜欢的,便是民意。”
“当年柴——”叶宇看了看四周来来往往的人群,压低了声音,“东海一事百姓上奏九次,父皇依然听不进去半个字。”
“你可真是天真啊,”叶斋眯着眼睛,“那是佐陵卫挖出来的,板上钉钉的事。”
“阿策呢?”杨幼清问来交卷宗的李承,后者一脸茫然,杨幼清便知道问是问不出来了,“行了,你说说,查出了什么。”
“千户大人说,这鬼并非是自己来到京城的,至于何人指使还有待查证,毕竟当今世上懂得御鬼之术的入魔者并不多。”
杨幼清翻了翻卷宗,似是嘲讽道:“他如何确定是入魔者?人魔的界限区分清楚,必须要以草药修炼、以冥想链接上古魔族才能入魔。当然,御鬼之术确实失传已久,但是有人,不,是有一脉捉妖师能够做到。”
“监察大人指的是?”
“南绎,燕王,明晞府。”杨幼清将卷宗扔到桌上,站起身来。李承急忙跟上去,杨幼清走了几步回头望他:“想跟我一起去抓戎策?”
李承结结巴巴背戎策吩咐过的回答:“千户,千户大人这几日奔波千里,舟车劳顿……”
舟车劳顿。
杨幼清在银修赌坊揪住戎策领子的时候一点没看出来舟车劳顿的模样,这小孩张牙舞爪就差来一套完整的太极拳。不过在见到来人是谁之后,戎策立刻乖了,脸上浮现出那熟悉的委屈神色。
杨幼清提着他领子踹他膝盖窝:“赢了多少?”
“三两银子,”戎策嘴快,回答完之后才意识到说错了话,急忙道,“没多少没多少,老师我知错了。这不是冬儿想要买典藏版的《孔雀西北飞》,我想送她做生辰礼物,但我手头也拮据。”
“孔雀怎么不往东南飞了?”
记错了吗?戎策挠挠头,搜刮着解释:“这不是,开春了往回飞吗。”
杨幼清气笑了,再踢他一脚:“月初刚你发了粮饷,你没钱?你义父何时断过你的零花钱?你现在是越来越不会撒谎了。说,到底来做什么?”
他话音未落,戎策忽然伸手捂他嘴,揽着他肩膀将他带到一根柱子后面。从这里他们能看到楼梯上走下来的几个年轻人,有说有笑,但是穿着打扮不似这里其他的百姓。
杨幼清心里有了答案,掰开戎策的手:“南绎的人?”
“南绎质子,十一王爷曾皓。他身边的三个男子都是伴读,高一点的叫锦春,矮一点的叫廷争,不高不矮的是他娘家表哥,叫吴广德,”戎策探头看了一眼,又立刻缩回来,“不过那个姑娘是北朔人。”
“你什么意思?”
“老师不知道我的意思吗?御鬼之术,只有燕王的门生懂得。”
“他们封王大典之后才入京。”
“这是他们说的罢了,”戎策耸耸肩膀,“不如我让阿金和阿银跟着他们算了,反正最近太平,没什么案子。”
杨幼清转过身来,抬头望向他:“你连孔雀东南飞都不知道,正好,我送你去多读几天书。”戎策眨眨眼,他猜到了杨幼清的意思,刚想摇头就被师父掐住了下巴:“说定了。”
“老师。”
“叫也没用,”杨幼清踢他小腿内侧,“挡着我的路了。”
戎策这才意识到他、墙壁和柱子形成了一个闭环,杨幼清从哪都出不去。方才怕被察觉,戎策没来得及考虑这么多,此时才发现两人之间只有半个拳头的距离,稍有尴尬。他便立刻后退两步,也顺便将下巴从杨幼清手里拯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