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不行,张裕来强忍着心中焦躁摆出一副平淡神色,借口说是伏灵司预算有误想要找监察大人核对。禁军也知道杨幼清,一抬手说道:“太师今日并未上朝,你找错了地方。宫城重地不许逗留!”
杨幼清不在?
戎策坐在龙椅之上,紧紧握着玄色龙袍的袖口,上面的金线被他攥得扭曲。叶斋和他对比鲜明,气定神闲负手站在众臣之首。泰明殿的红木大门关上,戎策不用看就知道后面一定站满了手握长刀的禁军,他们已经将整个宫城控制。
之前戎策剪他羽翼,叶斋竟然知道隐忍,一声不吭,就是为了今天和陛下鱼死网破。戎策见多了兄弟阋墙的故事,人鬼蛇神都有,在某些人面前,情义永远比不上一个“利”字。
而今天,叶斋要的是整个北朔。
半晌,戎策开口:“你方才说,朕继承大统名不正言不顺,可有证据?彼时先皇在位,深夜召三名重臣至养心殿,写下传位诏书,盖了隆安玉玺,一切遵循国法祖制。二哥这是误会了什么?”
“误会?”叶斋冷笑一声,“你根本不是先皇子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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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和哥哥也是HE!
第144章 隆安六年四月初七
话音未落,满堂哗然。
戎策也是怔住,叶斋被鬼迷心窍竟然说出这种大逆不道之语。戎策尚未开口,便听见一名白发苍苍的一品武将高声呵斥:“休得无礼!陛下乃是真龙天子,德行兼备,民心所向。太祖十训有言,需尊父母敬高堂,霖王慎言。”
他言下之意,若是戎策并非叶南坤亲生,这是在往先皇脸上抹黑。
叶斋没有开口,他的鹰犬便叽叽喳喳反驳,其中一人文绉绉说道:“将军此言差矣。霖王殿下既然开口,想必是有证据,是非黑白还是等证据呈上,大家一探究竟。若是因避讳便不深究,怕是别有用心。”
吵嚷声几乎沸腾,戎策不说话,叶斋也不言语,他们静静看着满朝文武争论不休。忽然,戎策抄起手边的琉璃盏砸向一边的石柱,琉璃盏瞬间破碎,声音使得所有人瞬间安静。
“二哥,你说朕非天子血脉,有何证据?”
叶斋伸出右手抖了抖袖子露出一段手腕,说道:“你敢不敢滴血认亲?”
“二哥,别把事情闹得太难看,”戎策看他的架势便知道此事不能善终,叶斋定是谋划了许久,不仅命令禁军控制皇宫,而且做了完全的准备,就是要拉他下马,“再说,若捡回来的是你呢?”
叶斋说道:“你可以叫来叶梁或者柏啸,不过,诸位记不记得,隆安八年京城内有一场瘟疫。”
不少人附和,二十多年前的那场病让老弱病残易受感染之人接二连三病倒。
“在太医院研究出药方之前,宫中曾用过一个土法子,便是取来健康孩童的血入药,以救治自己的父母,”叶斋声音清晰,一字一句打进戎策的心里,“太后便是用我的血治好,而坐在龙椅上的这个人,害死了他的母妃!”
“住嘴!”戎策一拍扶手站起来。他的母妃齐妃,确实是喝了那副药剂之后病情越发严重,太医口口声声说,亲儿的血能够救人,但是到了戎策这里,他却让母亲更早撒手人寰。
他活在杀死母妃的愧疚里二十年,本以为已经忘却,但是叶斋旧事重提,揭开伤疤,刺痛难忍。当初在黄泉,剑冰地狱的极刑,是戎策应得的。
叶斋将血滴入清水中,瓷碗端到戎策面前,戎策众目睽睽之下,若是拒绝,等同于承认自己不是齐妃亲生,甚至不是先皇亲生。他看着文武群臣,用银针刺破了手指,滴落一滴滚烫的鲜血。
两滴血中间分开一条线。
戎策嘴角微微颤动,说道:“此法并非全然准确。”
“既然你不认,唯有请各位随我到后花园一游。”叶斋将瓷碗扔到一边,混着血液的清水洒出来浸湿了泰明殿的红木地板。他胜券在握,这一招只想看到戎策自乱阵脚。
戎策不能阻拦他,越多的阻挠只会让自己更像是要隐瞒真相。他必须顺着叶斋的意思走,否则,舆论会将他直接钉死。日后他再拿出任何的证据,都是虚假骗局,都是垂死挣扎。
杨幼清,杨幼清,你给老子快点回来。戎策心里念叨着他师父的名字,连同一班大臣被叶斋的手下“请”到了静谧的花园。
这里本该是后宫佳丽游园放松之地,此时气氛却剑拔弩张。还未到春天,草木凋零,只有梅花傲雪一枝独秀,反倒衬托出了冬日的荒凉。叶斋随手拨开碍事的梅花,花瓣掉落,满地凄凉。
“二哥不会打扰母后休息吧?”戎策经历过大风大浪,死去活来好几次,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他越不畏惧,中立的朝臣便会越相信他。
叶斋走到一片花圃前停住了,说道:“挖。”
两名禁军拿着铁锹上前,将冬眠的花苗翻出土壤。戎策心想,两个月后,这里只会有贫瘠的黄土,太难看,得让李承去查一查重黄瓜好看还是胡萝卜高产。他恍然想起自己现在是一国之君,便说道:“后花园自先皇登基就不曾做过大修整,二哥劳师动众,是要做什么?”
挖土的禁军停下了,退到两侧让出路来。视线开阔,所有人都能清楚看见,土坑里面躺着的是一副婴儿骸骨。
“这是……”戎策愣在原地,“二哥,他是谁?”
叶斋冷冷一笑,从森森白骨旁边拿出一块覆盖着泥土和腐烂布料的婴儿手环,一圈金线上面串着两颗珠子,写了生辰八字“隆安六年四月初七”。叶斋将这个被岁月侵蚀的手环展示给在场的文武百官。
他一字一顿说道:“这个婴儿,才是真正的三皇子,叶轩。”
看到手环的礼部侍郎猛地点头:“是!这是齐妃娘娘在孩子出生时求的,开过光,全天下就这一个!”
戎策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手环,也是第一次知道,后花园竟然埋着一个婴儿。他是因何而死,又是被谁残忍地就地掩埋。这个孩子是谁,戎策又是谁?他问自己,这些年来收到的不公待遇,究竟是为何?
他从未怀疑过自己的身世,直到看见这副白骨。
有女人的笑声传来,由远及近,竟然是被人锁在冷宫的云妃,疯疯癫癫闯入众人的视野。不用说,她也是叶斋计划中的一环。她跌跌撞撞走到土坑前面,看到白骨吓得后退一步。
“太妃娘娘,这位是谁啊?”礼部侍郎试探着问道。
云妃说话颠三倒四,一边说还一边手舞足蹈:“是三殿下啊!三殿下早死了,三殿下一出生就死了!他是天煞孤星,把自己克死了!”
戎策身体颤抖,不顾矜持怒吼道:“那我是谁!”
“嘘,”云妃忽然安静下来,警惕地望向四周,说话声音有如嗡鸣,“你是被陛下抱过来的。嘘,看到了不能说,不然会被杀头。”她思维混乱,但是所有人在这一刻都明白,她是为何疯的。
不是什么金狮起火吓丢了魂。
当年她见到叶南坤用戎策替换了死去的婴儿,被叶南坤威胁,以至于失心疯。
叶斋命人将云妃请回去,接着高傲望向戎策:“大胆刁民,李代桃僵,假扮叶家子嗣、谋权篡位。来人,把他给我拿下!”
禁军就要上前,李承快他们一步来到戎策身前递上血刺。戎策顺势将黑刀抽出来横在身前,眼中凶煞之气几乎溢出:“先皇传位于朕,莫非不知朕的身世?各位不要被恶人迷惑了视线,被他人利用。”
“许是被逼迫的,”叶斋知道他不杀人,毫不畏惧继续逼近,“我想问,父皇驾崩当晚,你师父在何处!”
戎策气急败坏反问道:“与我师父有何关系!”
“有人见到一身手敏捷之人夜闯皇宫,带着一把狭长的户撒刀,”叶斋站在距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有这样武功之人,逼迫父皇在传位诏书上写下旁人的名字,怕是毫不费力。”
锋芒相对气氛紧张之时,忽然听见一声哀鸣,从远处跑来一个婢女。戎策认得她,是孟采薇身边的小姑娘,平日里照顾母后起居。戎策心中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推开挡路的人群来到她身边,见她要下跪立刻扶住问道:“母后怎么了?”
“太后她,她……”婢女泣不成声,戎策心中警铃大作,抛下她直接跑向淮静宫。
叶斋紧跟其后,他和这些文武大臣竟每一个能够跑得过戎策。来到淮静宫前,气喘吁吁之余,叶斋命令禁军严守宫门不得任何人入内,李承都只能被三五禁军围在人群里,眼巴巴看着宫门落锁。
戎策三步并两步来到里屋,轰然跪倒在榻前。
孟采薇眼睛紧闭,嘴唇发黑,手边放着一个倾斜的瓷碗,里面仅剩的几滴薄荷水里是不自然的浑浊沉淀。戎策试探着去摸母后的手腕,他期待哪怕只有一下微弱的跳动都好。
“母后……”戎策带着哭腔喊她,心脏皱成一团,一腔悲怆化在这两个字里。他继续唤着,仿若三四岁刚刚来到淮静宫,忽然有一日找不到母亲,他不敢哭闹,只能低声呼唤。
那一天戎策在后花园的海棠树下找到了孟采薇,可是今日,他到哪里去寻呢?皇宫内画满了暗符,戎策四周望去,就让他见到一个游魂的影子都好,他只想再见母后一眼。
叶斋闯进来,见到此情此景一把拽开戎策,扑在床榻之上。他眼里含泪,嘴唇哆嗦想要说什么,但最终忍住没有开口。他无声哭着,将头埋在母亲的手掌中。他是动了真情,那是他的亲生母亲。
戎策抹了一把脸,走到书架前抽出两张纸,取了胭脂替代朱砂画符。他想留住孟采薇的游魂,但是试了三次都未能成功,因急切眼前再度被泪水模糊。他不知道为何想见孟采薇,他只是本能地去画符寻灵,脑海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最后一张符起了作用,戎策的阴阳眼捕捉到了几乎透明的魂魄,就站在他身前。戎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膝行到她身前,再忍不住低声呜咽。叶斋也看见了,踉跄着跑过来,同他一样跪下,含糊不清喊着“母后”。
“孩子,我的孩子,”孟采薇想要抚摸他们,但是力量太虚弱,根本无法化出实体,“斋儿,你是哥哥,要照顾好弟弟,帮助他开创一片和平盛世,让所有百姓丰衣足食,天下大同。”
叶斋奋力摇头,想要说话被戎策抢先:“母后,是谁送来的薄荷水?是谁害您?”
第145章 最后一层身份
孟采薇轻叹一声,说道:“轩儿,帝王之路坎坷崎岖,万事小心,但是莫忘记了人心本善。你是这些孩子里最善良的一个,我知道你尽全力护叶宇不死,平北境战乱。你二哥就是顽劣了些,别总和他吵架。”
“我知道的。”戎策说着带了哭腔,仿若回到童年,母后也是这样语重心长给他讲道理。
孟采薇深情款款望着他们,身体越来越缥缈,随后消失不见。叶斋努力抓了两下,却是徒劳。他恍神片刻忽然抓住戎策的领子,满腔怒火说道:“你就是个天煞孤星,不仅克死亲娘,还要牵连我母后!”
“二哥,我知道你生气,但我不是你泄愤的对象,”戎策眼睛布满血丝,紧紧盯着叶斋仿佛噬魂的阎罗,刻意压低声音,“不如你先告诉我,为何你也有阴阳眼!母后的死是不是和你有关!”
叶斋没料到他会突然转变气场,这才意识到三弟不仅仅是朝堂上温文尔雅看似文弱书生的新帝,还在伏灵司见过人间最丑陋的妖魔鬼怪,是个凶狠的人物。“什么叫跟我有关?血口喷人!一口一个母后,你是不是先皇的子嗣还两说。”
“母亲尸骨未寒,你就急着争权夺利?”戎策的眼神逐渐冰冷,他早该意识到叶斋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忘了她方才说的,兄弟和睦,你连片刻都做不到吗?就不能,让她走得安心一些吗?”
叶斋露出憎恶目光,忽然有人破门而入,慌张冲进来的禁军还未开口就被人拎着领子扔到一旁。
“老师?”戎策看见了杨幼清,还有他身后的人,“您,您这是……”
久沁一甩拂尘,立在门前,淡然说道:“方才听闻有人重兵包围皇城,宫门紧锁,贫道担心有人图谋不轨,想要伸出援手罢了。方才随杨监察前来,偶遇一位疯癫女子,一问竟然是太妃娘娘。”
叶斋脸色一变,嘴唇哆嗦:“你到底什么意思?”他气急败坏转身望向戎策:“没规没矩,什么人都往宫城里带,真当自己是真龙天子了不成!”他想要骂脏话,却看见门外瞪大了眼睛看闹剧的朝臣们,只能将那些粗鄙之语咽下。
杨幼清用刀挡在门前,禁军竟无一人敢上前对打。他们知道若是围攻,杨幼清就算是武功盖世也不能抵挡数十人,但谁都不愿意做第一个送死的。他们就这么对峙着,中间让出一条路,正好由张裕来领着云妃慢慢走到淮静宫内。
张裕来跟着杨幼清闯进来,找到云妃后立刻施针,终于让她稍稍稳定。他想带云妃离开的时候,禁军不许,好在其中一个名叫尚筑的前御林军左将军出手相助。云妃现在虽然精神恍惚,但至少不会大吵大叫,问话也会简单回答。
“呀,这么多人呀,”云妃好奇地左右打量,忽然见到叶斋,便往他身边凑,“二殿下,二殿下,你说的事情我都办好了。”
叶斋脸色苍白推开她,一边向后退一边结结巴巴说道:“胡说八道!我,我何时要求过你做事!滚开滚开,疯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