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僧人表情寡淡如水,在铺天盖地的铁蹄中回头,乞丐吓得后退,又听他问:“孤回来了,敢跟孤杀回王都领功吗?”
他自称孤,乞丐被数万兵马震慑没回神,气势汹汹的军队奔到城外一里停住,十几个金甲急速驰来,在和尚跟前停下翻身下马,恭敬跪地,道:“末将等率王军十一万,恭迎殿下回都!”
和尚侧脸逆着光只有一个轮廓,看着那张侧脸,乞丐忽然觉得眼熟,还没想起来是谁,和尚冷漠回身,朝着启阳城道:“进军吧,十年了,该还了。”
“告诉天下,孤回来了。”和尚道。声音不大,清晰入耳。
为首的金甲将军抽出长剑直指上空,候命的十一万铁甲高举长剑杀声震天,要杀反贼取王都。
乞丐震了震,随后也热血沸腾起来。
……
传闻死在战乱中的柏朝大公子奚容宣在灭国次年携帝王剑诛邪杀邪祟于启阳,后来杳无音讯,新洲九年,有一少年拿着诛邪出现在大公子失踪的启阳城外,自称柏朝储君,带着王军十一万和帝王之志,终结了十余年的动乱,重建大柏。
作者有话说:
新卷来啦!(言而无信雀
第23章 欢喜佛
时序往东走了不知道多远,据舆图所示应该越往东走越繁华,可事实上果真如俞彰所言,东边多山峦迷障,他在深山中走失,御剑也找不到出路。
在晋州他心有所感,似乎是莲华在某个方向召唤,隐隐约约。明明在晋州已经找到一片碎片,可他忽然觉得自己身上像是缺了很大一块,有一个亟需补全的缺口必须立刻被填满,原本那盏莲花灯不够了,远远不够,他从没有这么渴望那个缺口被填满过,稀里糊涂就上了路。
又是一座高山,一副奇诡景象:山下寸草不生,山上郁郁葱葱。
这回他不想走了,索性在山门下的石头上坐下歇了,坐下百无聊赖把弄着自己的长生辫,里头的红线颜色发暗已经旧了,最底下串着金珠铃铛的地方磨损地更严重,但依旧坚强地坠在发尾——出了晋州,府君的幻境消失,他又回到了进入须弥时候的打扮,穿着烫金暗纹、只有年节和山门庙会招摇过市才会穿的一件格外隆重的道袍,额心朱砂印也坚强留下来,虽然已经看不出来原本的样子了。后脑勺单独留出来的长生辫里编着金丝红线,最底下坠着金珠铃铛,像一棵招摇的发财树。
——山会和特殊节气的时候,老道士总喜欢将他与闻时锦装点成金灿灿的发财树,美其名曰:拿金玉宝气镇一镇他们身上的苦运。
他自己也觉得幼稚又古怪,可是没有别的衣服来换,想念常服便装的同时难免羡慕起某人点石成金,挥挥手就能给自己换衣服的本事。
稍微休憩几分,想了想,他掏出铜钱占了一卦,问的是前路吉凶。
“前路……什么?”时序揉了揉眼睛,拢起铜钱又试了一次,还是空卦。
问不出来索性放弃,正要收回铜钱忽然又不死心,趁着铜钱不注意撒出去,脑子里随意想了件事。
看清卦面,时序嘴角抽了抽:“诸事不宜?宜嫁娶?你骗鬼呢?”
他心想莫不是大师兄衰运缠上他了,随后疯狂摇头,打着寒颤嘴里念叨着呸呸呸——他家大师兄可是天选煞星,问什么都是大凶,关键百问百灵,就跟世事跟着他的衰运走一样,要是跟他一样,那问道可就没意思死了——真的会死。
对了,他大师兄叫松雪。
在某个含混的幻境里,有人交谈,其中一个叫另一个松雪。
铜钱收回胸前的时候摸到了柔软的婆罗花,走了这么远却一点儿都没有枯萎,心想不愧是宝花,正要接着往前走,脑子里电光火石想到什么,摸出婆罗又觉得这花普普通通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异样。
时序依稀记得进入须弥,他只在一个地方见过婆罗,俞彰交给他婆罗的时机也很突兀,可是在哪里见过却想不起来了,只记得是在什么河边。
河边可不行,都是要命的地方。
……
极光天幕下的婆罗花树底下,莲花折扇也在拨弄几枚铜钱,扇尖挑动一枚铜钱,铜钱便在金案上滚了几圈换了一面,显示出一副宜嫁娶的卦面。
还是不对。
广袖拂过金案,铜钱消失不见,他起身,地上有锁链叮铃被拖动的声音,但是看不见锁链形迹,走了几步朝着某个方向走到水汀边,拨开蒹葭从才发现那里浮着一盏莲花,不同于晋州百姓那些粗劣的莲花,这一盏精致异常,也不是常见的粉莲,莲心泛着浅浅的青色,花瓣边缘有一圈烫金,造型清雅别致,有别于重逢那日那人不伦不类的打扮。
是当初晋州外,时序随手变出来的那盏莲花灯,明明没下水,也没有供奉给他,可还是出现在了这里。
“闲心总在无用处。”他捞起莲花,动作有难以察觉的珍视,嘴上依旧嘲讽。
他这一生做的偷盗之事,全都是为他,事到如今,一盏莲花灯也要留。他在心里自嘲,却还是仔细看着手里的莲花灯。
忽然翻腾起来一个浪,紧接着平静河面翻腾起来,水下似乎有密密麻麻的东西要浮上来,争先恐后朝着岸边涌来,大河瞬间化作吃人的巨兽,咆哮着张开血盆大口,他侧身避过挡住扑过来的水花,宽阔的袖子遮在莲花上,背对那些呼啸的巨浪,显得很渺小,又不容忽视,不多时,翻腾的巨浪被无形的威压按回水底,河面很快又恢复了沉寂,要不是水下溢开的腥臭液体,几乎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不自量力。”端着莲花的人漫不经心开口,随后收起莲花灯回到了树下,金案上落下了被刚才的激浪打落的花瓣,七零八落,素手捻起花瓣的时候鲜血染在了花瓣上。
婆罗说,时序有难。
“所以又是什么东西瞧上他了?”
他想:他在哪里都不叫人省心,还总是喜欢横生是非。
时序确实遇上了麻烦。
他在迷障中走失了,原先只是找不到出口,这次一脚踩空掉进了不知道什么地方,总之又是水里——老道士说的话不假,他这辈子跟水的冲是犯不完的。
不过还好,这次是一条水沟,扑腾几下自己也能爬上来,只不过爬上来之后浑身狼狈而已。
还是那一身隆重礼服,又顶着一身水草落叶更加狼狈,时序敲开了山中草寺的门。
——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生的,四季忽然乱套了一样,山下是盛夏,从水涧爬上来眼前居然已经到了深秋,远处层峦上厚厚积雪。
这样的异象里,时序顺着一条接近没有的小路找到了一座深藏在树丛中的小庙,周围古木参天,死围着这一间小庙,那庙像是被四周古木困住看管起来,有一种正气浩然的阴森诡异。
这么说大概很奇怪,可那寺庙也确实很奇怪。
在这样奇怪的地方,时序松了一口气,但同时也谨慎起来——召唤之感越来越强烈,他要找的地方大概到了。
破旧的牌匾写着寒山寺三个大字,门外招摇在寒风里几缕破旧宝幡,时序叩门的动作都格外小心,生怕太用力这门和牌匾一起倒下去。
门没开,却有隐约的木鱼声传出来。恍惚还有经幡舞动,金钟颂鸣。
尘封的记忆缓缓展开,似乎是恍如隔世的前生。
巍峨山巅坐落一座金殿,殿中燃着檀香,座上神君宝相庄严,眉目微垂,听世人说种种难以解脱的苦厄,听他们供奉,化解他们的灾厄苦难。
妙龄少女寂夜轻语,说相思难解,座上尊者八风不动,反倒莲台下的少年笑了笑。他姿态不羁,哪怕在宝殿之中也不收敛玩世不恭之态:“相思也苦啊?相思何苦?”
神君问:“为何相思不苦?”
贪嗔痴、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岂不都是苦?
“世间苦难多的是,不过唯独相思,小仙并不觉得很苦。”少年伸着懒腰神色狡黠,像刚睡醒的猫儿,凡间少女还在倾诉,尊者问完又恢复了不动如山,少年起身看见他眉眼不动的模样,长叹一口气:“尊上,睁眼看看吧!”
“看什么?”
“看看世人苦啊!你不睁眼怎知世人苦!不知道还怎么渡?”
于是神君睁眼了,问他:“世人何苦?”
“苦!世人可太苦了!”方才还说相思不苦的人又说:“相思也苦。”
时序被这番对话吸引,不由自主上前,却只能看到神君头顶的紫金冠,其余全都模糊着,他心里有格外强烈的愿望,想要看清那位神君的模样,于是越走越近,终于靠近莲台,可还没看清楚神君到底几只鼻子几个眼,金殿里头的香烟袅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昏暗天幕,清脆水声,莲台成了云榻,神君变了一副模样,云肩散开,衣衫散乱,敞着口子湿淋淋搭在身上,锁骨初露,往下胸腹的流畅线条看地隐隐约约,神君本人斜倚在床头。
时序这才发现这位神君身材其实很有看头。
他忽然浑身燥热,即刻移开眼却不知道目光还能落在哪里,局促之后又觉得不应该——大家都是男人,况且又没有全裸,怕什么呢?
转瞬又想起明月仪问他可有断袖之癖,跟着就是头皮发麻浑身一冷。
怎么会想起他?怎么偏偏想起这句话?
可他为什么要问这个?
他是很确信自己是个直的不能再直的好道士的,老道士成日里念叨着山门要有好风气,绝不能歪门邪道做什么断袖,他可连那种酒吧都没去过,最多就是在隔壁看看。
可既然自己不是,他为什么又要这么问?
莫非他是?
他是就是,为什么还要问自己是不是呢?
时序猛地一激灵——莫非……
我靠我靠我靠靠靠!
他不会对自己有什么企图吧?
这么想来很有可能啊,毕竟第一次见面他就摸了自己胸口,难道他不杀自己是因为自己胸口好摸?
所以自己还呆呆傻傻跟在后面尊上尊上地大半月?
无量天尊,要了道士小命,看不出来,他居然是个这样的大魔头?
原来他们妖魔这么放得开吗?
等等,要是他对自己有企图,那自己岂不是清白难保?
宁死不从的话,他会不会一气之下将自己灭口?
靠靠靠靠靠!
那不能不从,就只能从了?
可自己迟早是要离开须弥的,到时候会不会惹怒了大魔头?或者大魔头会不会想方设法阻挠自己离开须弥?
那他还能离开须弥吗?
我靠我靠,完了。
时序惆怅地想:可是我对同性恋业务不熟练啊!
可说实话,大魔头皮囊还是很不错的……
等等,皮囊不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怎么就想到这里了?
“时序,稳住,你是个男人!”心里头的话还没说完,那神君居然不知道何时缠过来,时序这才发现他们泡在一潭湖水中,水波漾开,他浑身打了一个激灵,鼻腔冒着热气思考自己此刻是应该大喊着非礼勿动,还是应该故作大方说没事大家都是男人摸摸也没什么。
——前者显得他不像个男人,后者……
他又不是断袖……
可他不是断袖啊啊啊啊啊!
天地良心,被关在山门修行二十来年,至今还是个童子身!抱守道心这么多年可不能一朝行差踏错啊!丢了清白就算了,丢给男人算什么?!
所以前面他都在想什么!!
肯定是因为幻术!他不可能弯,他可是山门最直的弟子!比老道士还要直!
脑子乱糟糟,身侧那人开口了,清冽悦耳的声音此刻莫名有些引诱意味:“怎么,数年未见,见面就打算如此?鱼水贪欢?”
这声音……怎么这么像大魔头?
听到大魔头开口,他萎了。
——谢天谢地。
不要误会,不是说萎了谢天谢地,是说他萎了谢天谢地。
嗯?等等,好像还是不太对?
算了不重要了。
听到这声音,时序狠狠打了个冷战,心里头说不清道不明的旖旎瞬间消失,灵台清明地前所未有,甚至浑身恶寒。
然而等他清醒过来想了想,瞬间更加恶寒。不是因为自己在幻术中有了反应,而是因为自己在幻术中对大魔头有了反应。
草草草!
——为什么大魔头会在这种时候出现?为什么幻术里面会有大魔头?!
他前半辈子爱岗敬业,实在没犯什么错,所以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才会经历这种事情?
时序觉得自己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要清心寡欲了,他的后半生毁了。
等悲伤结束,他才从混沌的脑子里搜寻到有关眼前巍峨邪佛的信息:座上欢喜佛。
脑子醒了,背后那手正往不可言说的地方摸索,时序咬了自己舌尖一口维持清明,随后反手就是一剑。
作者有话说:
时序:谢!听到反派的声音瞬间萎了(划掉)瞬间清醒了
第24章 新洲八年
时序苦恼极了——怎么诱惑他的欢喜佛不是双马尾萌妹,也不是热辣御姐,偏偏是……
某人的问话多次回荡在耳边:你可有断袖之癖?
好端端他干嘛问这个?两个大男人没事儿这么问,他自认直的天上地下绝无仅有,从头到脚阳刚地不得了,就算老道士断袖他都不可能是,也绝无可能表现出什么奇怪的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