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阳关跟碧鸢透露了一下陆霁的猜想,碧鸢想了想,却是毫无念想。阳关提醒她有可能她家老太爷会把藏宝图什么的纹到她身上。碧鸢被这离奇的猜想惊了一跳,随即有些哭笑不得,直言想多了,让阳关好生失望。
然而此时,碧鸢却突然想到一件事,她小的时候曾经睡过非常长的一觉,在她的印象中可能睡了一天一夜都不止,醒来后身上,尤其是背部隐隐作痛。然而一问时间,却只过了一个时辰,老太爷只说她睡迷糊了,她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听了别人的话,并不深究,但是那种违和感一直深埋在她心里,久久不去。今日被阳关一点,突然就想起来了。
好在她演技好,面上并没有显露出什么来,先头几个问题通通一问三不知。年轻人性情似乎有些急躁,开始沉不住气,罗洛和那个太监反而耐心挺足,左一句右一句开始问,尤其是那个太监,几个问题问得很是刁钻,碧鸢差一点点就漏了馅儿。
阳关趴在屋顶上盯着下面的动静,眉头也是越皱越深,总觉得他们这个问法,是想让碧鸢亲口说出什么似的,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句句都在往玉虚宫上引,可是罗家跟玉虚宫有什么关系?
碧鸢毕竟只是个身世凄惨些的女子,经历过最痛苦的也就是被人**拐卖,但毕竟没当过细作,嘴皮子虽利索,却架不住人家别有用心的套话。
“小姑娘家莫要不识抬举,咱家可是皇帝身前的红人,若还不如实招来,当心大刑伺候!”
“按理说,我该叫您一声族姐,您看这样,明天我就去信给族长给你洗刷冤屈,至于你的婶子,我这就做主让你爹休了她。”
“若是交代得利索,咱家不光饶你一条命,还会让你从窑子里脱身,还你一个良家妇女的身份。到时凭你的身份,哪怕是给高门大户做个小,总比做个粉头要来得强啊!”
碧鸢已然是迷糊了,然这句话实实在在地戳了她的肺管子,猛地抬起头来:“我不做小!我宁愿当个粉头!”
那太监似乎就在等碧鸢的这句话:“这倒是奇怪,哪有女子不愿意当良家妇女,宁愿当个粉头的?莫不是你是个水性&&&杨花之辈?”
阳关皱了皱眉,典型的偷换概念。但是碧鸢势必肯定会被这个套儿圈住,毕竟这年头,女子的名节比什么都要紧。
“我不是!”碧鸢果然下意识地反驳,“霜叶楼的姐妹们都是清清白白之辈!”
“那为何清白女子宁愿当粉头?”
“那是因为族中不要我们,我们无家可归!”
“若你们行得正坐得端,族中哪里会不要你们!”
“拐卖!我们是被人牙子拐卖来的!”
“拐卖之事官府自会处理,又怎能容忍你们沦落青楼?”
“就是因为官府绑架了我们!”
“胡言乱语!就凭你说的这句话,咱家立刻就能把你拖下去拽了你的舌头!”
碧鸢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刹住了话头,胸膛再剧烈起伏。阳关在屋顶上不禁赞了一声,好丫头,脑子还是快的,不愧舌战群儒之名——也不顾及碧鸢比他大了好几岁。
看到碧鸢不说话了,那太监反而有些失望,盘着手中的核桃面色阴沉。罗洛却是款款吃了口茶,接着之前的话头道:“我呢,这几天奉于公公之命,亲上街去探访了一下。发现整个舒乐县只有你们霜叶楼一家独大。其余的青楼都倒闭的倒闭,买卖的买卖,好不凄凉。”
“于是我便去探查了一下你们霜叶楼的老板,有趣得很,竟然是玉虚宫宫主的大徒弟,林玉晚。”
方才罗洛一直没有说话,阳关只觉得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少年,然而刚刚一开口,竟然阴郁如斯。阳关眉头又皱了起来,一年多前看他还挺活泼——或者说挺幼稚的,现在怎得如此阴沉?
“于是我便在想,若不是林玉晚控制了你们的卖身契,搞垮了竞争对手,从而一家获利?身为玉虚宫首徒,竟然开了风月场所,还逼良为娼,真是世风日下啊,啧啧。”
碧鸢此时意识到自己不是对方的对手,非是辩不过,而是对面直接碾压,外加自己这个身份过于吃亏,但还是试图强辩道:“不是的!我们并没有卖身契在林道长手里,我们是自愿留在霜叶楼的!林道长乃是救了楼中姐妹的英雄,对我们恩重如山,求公公明鉴!”说着“砰砰”磕了两个响头,语气无比真诚。
于公公却是奇道:“堂堂玉虚宫首徒,又身为男子,为何要管你们的事情?”
碧鸢急得满头是汗:“林道长心地良善,乃侠义之辈。”
于公公却是轻嗤一声:“侠义之辈搞垮了别家的青楼买卖?”
碧鸢刚把林玉晚做的事情说了一小截,便被罗洛打断:“碧鸢姑娘,在我看来,他手中有没有你的卖身契并不要紧。就算没有又如何,按照你所说的他能将所有青楼的龟公老鸨赶跑的功夫,你们在他手下,有逃出生天的可能吗?”
“林道长并没有……”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若是他和当年的拐卖案子没有任何关系,他为什么要这么热心地帮助那些被拐卖的女子?难道不是因为他心虚吗?”
“据我所知,碧鸢姑娘来到霜叶楼只有三个月吧,对于林玉晚的了解怕是全靠楼中姐妹。女子本性柔,若有人能好生待她们则极容易被蒙骗,若是她们被林玉晚的花言巧语所蒙骗,继而蒙骗了你,你岂不是在为虎作伥?”
碧鸢脸色惨白:“不是这样的……”但实际上,她也说不准,毕竟她真的没有亲历过当年的事情。
她只是愿意相信,林道长是好人。
罗洛的眉头也皱了起来,眼神中闪过一丝厉色,又很快掩住。又喝了口茶,方道:“近日,我伯父偶然间认识了一个年轻人,能文能武天纵奇才,伯父甚是欣赏他。见他穷困潦倒便借他房子暂住。那年轻人铭感五内,踌躇良久方对我伯父道出实情。”
“他本是舒乐县令的幼子,他父亲兢兢业业为民做主,虽算不得有什么大功绩,却也没有大的过错。他自小习武,凭实力被天山派其中一名尊者收为弟子。然天有不测风云,他在一次不经意间发现了一个庄子,里面豢养了无数被拐卖而来的女子,个个销毁骨立,好不可怜。他上前一问,却是被玉虚宫首徒林玉晚抓来的,她们或被卖去别处或被强征来享乐,简直惨绝人寰。”
“他决心要救出这些女子,一开始没动声色,后来带着两个哥哥前来想要抓个人赃并获,却没想到庄子中的人竟然是一直高风亮节的林玉晚。林玉晚残忍地杀害了他的两个哥哥。他虽然逃到了他师父那边,可他师父因为跟林玉晚是同门,竟不信他反而信林玉晚那个淫&&&贼,竟把他推了出去,又冷眼看着他被林玉晚废了一身的武功赶了出去。”
“他大难不死,治好伤之后便赶了回来,却没想到林玉晚竟然无耻到用那些受害的姑娘来为自己做名声。他顿觉黑白颠倒天地倒转,失魂落魄间遇到了我伯父。我伯父听到了这件事情之后便命我前来探查此事。”
罗洛伸手一指碧鸢身后:“此人,便是你身后的这位方钦,方公子。”
随着罗洛的话音落下,穿着黑袍的男子转到碧鸢面前,对她拱了拱手:“碧鸢姑娘,我方家满门实在无辜,若是碧鸢姑娘肯帮忙作证,还我方家满门清明,我必将厚礼重谢碧鸢姑娘。”
碧鸢嫌恶地瞧着面前的方钦,尽管现在做的一副诚恳模样,她也忘不了刚刚在马车上他对自己肆无忌惮的眼神。
粉头,粉头又如何?凭什么因为她是粉头便觉得自己可以随意处置她?
偏那方钦完全没有自觉,又往前凑近了几步:“劝罗姑娘不要不识抬举,放才那样东西,是皇帝想要,就算是罗大人也得乖乖奉上。”满意地看着碧鸢惊愕的眼神,他接着说道:“若是即时交出,姑娘还能留得一份体己做嫁妆。若是接着嘴硬……罗姑娘怪就怪自己为什么非得做个粉头吧。”
“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不正是粉头的本分吗?”
警觉对面的男人要对他做什么,碧鸢倒抽一口凉气。
台上的罗洛适时开口:“看来碧鸢姑娘还是不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啊,也罢,小女儿见识浅,怕是已经被林玉晚这个淫%%%棍迷了心。只能让她去地牢待一会,醒醒脑子了。”便一挥手,左近两个侍卫便将碧鸢拉了下去。
阳关急了,就要下去救人。却被韦舟一把拉住。旁边的绿也在对他做口型:“再等等。”
白摸到他身边:“等会我们下去救人,你跟着那个罗洛,我刚刚看到他脸,总觉得他神情有些不对劲。”
就在这时,一阵凄厉的哭叫自下面而起。别说阳关了,几个影卫都吓了一跳,且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饶是他们属于见多了腌臜事的京城贵族圈的护卫都不禁觉得齿冷。
白表示还是按照原来的计划,他们几个做过不少这种救人的活计,未曾失手。阳关咬了咬牙,点点头,踩着倚风势直奔罗洛离开的方向。没过多久就追到了一个小书房。
小书房内只有罗洛和之前在门口等的那个老婆婆两个人。罗洛听到这个声音也不觉眉头紧皱。老婆婆凑上来喊了一声:“少爷。”乃顿了顿,“那个林玉晚真是可恶!”
罗洛摇了摇头:“我并没有完全听信那个方钦的话。”
老婆婆一惊:“可是他说得极真!”
罗洛却突然笑了笑:“真假已经无所谓了,我不在乎。”
“我在乎的只是,能不能借由别人的手,杀死阳关。”
第309章 好兄弟就要相互背锅
作为在江南长大的陆霁从来没想过自己会遇上这么恐怖的雪,那玩意儿跟自己印象中的踏雪寻梅之类的情调也相差太多了,简直是洪水猛兽版本的。也难怪,玉虚宫多积雪,刚刚又是火药炸,两个人方才又大吼大叫了一番,不雪崩才叫见了鬼了。
两个人反应都快,当机立断直接跳崖,陆霁两只手腕上都绑缚着钩锁,左右一弹,刀扇并拢扎入山壁,形成一个三角形的固定点,两只脚死死抵住两处凹陷,倒是极稳当。且他将整个人都贴近山壁,雪从悬崖处溅出来,倒是极少落在他身上。陆霁松了口气,好在他们没把手腕上绷带造型的钩锁拆掉。
好不容易挨到第一波雪崩停止。陆霁松了口气,暗暗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养成穿鞋子睡觉的好习惯——脚已经疼得没知觉了不说,他的靴子里都有刀尖,肯定比现在光脚踩着山壁要舒服很多。
就在这时,头上传来山石滚落的声音。陆霁抬头一看,好家伙,之前那个赶车大汉半个身子都是血,两只手抓着山壁往上爬呢。
没有工具,刀削斧劈一般的山壁不是常人徒手能爬上去的。而且看样子刚才的那波雪崩他是硬扛的,此时双手双腿都爆满了青筋,肤色充血,十指深深地插%%%进石缝中,凝固的鲜血流到了手背上。陆霁竟然有些佩服他。
“喂。我说,你叫什么名字?”陆霁小心翼翼地靠着刀扇和两手的钩锁爬了上去。
赶车汉子不答,牙关紧咬,脸色发白。
陆霁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你跟我有什么仇怨,但是除了刚刚那件事,我跟你是没有仇怨的。平白无故地我也不想看人死在我面前,我们先上去再说,到时候要打还是怎么样随你的便。”
赶车汉子良久动了动,尽管已经冷得神志不清了,但陆霁还是能看到他眼中闪过的一丝惊诧,随后,又枯又沉的声音传了过来:“不必。”
陆霁望天,自己就不该动这个嘴皮子,这汉子半边身子被炸得血丝呼啦,衣服和皮肉都分不清,料想也留不下多少力气了。便干脆一抓他尚好的那只胳膊往上扯。
那人果然身受重伤,只靠毅力活着,陆霁长年练弓箭,手腕力气惊人,竟一下子把他拽动了。
那汉子想挣扎,却是半分挣扎不起来。两人离悬崖并不远,陆霁抬手将那汉子甩了上去,随后自己也打算爬上去。就在这时第二次地动山摇,比刚才还要凶猛的雪花如同瀑布一样朝两人倾泻下来!
那汉子只觉得自己被一股惊人的力量狠狠一撞,整个人凌空被抛了起来,只觉得眼前一黑。昏迷前最后的景象是流云峰深不见底的沟壑和冰冷的云,心中只道吾命休矣。
然等他清醒过来,却感到到一阵拉扯感,抬头一看,却见陆霁一手抓着刀扇固定身形,另一手死死抓着他的受伤的那只手——皮肉已经被撕扯到能够看见骨头了,但那汉子半分感觉都没有,显见这只手已经废了。
陆霁跟阳关不同,不仗着一身蛮劲儿,虽然脸色发白,但还是一点点,一点点地将那汉子往上拽。忽听上面又传来崩塌声,好在这次规模没有那么大,两个人淋了一头一脸的雪,陆霁的力道却没有松懈半分。
然而眼看着少年开始呼出白气,手中拽着的钩锁也开始不稳,却仍旧没有放手的意思,赶车大汉终于开口:“放开我,杀死你是一回事,若是这样拖累你死了,我到阎罗殿都抬不起头。”
陆霁紧紧抿着唇,不说话,四处寻找这着力点。
“快些松手,你的钩锁撑不住两个人的力量。”
陆霁看了一眼左臂的钩锁,这是陆朝风特意请人帮他打造的,精钢所制,强度绝对够硬,能把一百斤的货物吊一整天,若只有陆霁,想吊多久吊多久,但现在加了个起码一百五十多斤的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