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玉虚宫地面上积了一层厚厚的雪,陆霁这一下摔得也差点直接厥过去。然而他在落地的瞬间就听到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强撑着迫使自己清醒过来,从地面上弹跳而起,一合刀扇挡住了那汉子的一锏,从袖口抖出小刀直往那汉子心口扎去。
男子半身都是焦黑,甚至还冒着烟,但眼中凶光几乎泛着血气,定是要与他不死不休。陆霁心中又有些纳罕,他这几年得罪的人不少,但是伤成这样也要将自己置于死地的的仇怨,他真的不记得自己有结下。
又或者还是他父亲那边的梁子?陆霁只想了个开头,奈何对方攻势猛烈,只能专心应战。
赤着脚在雪地里打架绝对是陆霁这一辈子受过的最痛苦的折磨,但是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不能死在这里。
阿晚,他的阿晚……
双方有来有往了百余回合,身上都挂了彩,周边的雪地上星星点点的全是血迹,若不是自己的陆霁还能开个玩笑说是“踏雪寻梅”之景。又过了一会,对方眼中也露出了一些疲态,陆霁趁势虚幻一招,随后丢掉了手中的匕首改抓那汉子的胳膊,随后双腿一分,腰部一用力,“嗬”地大吼一声,将男子整个人摔了出去。
陆霁的身形比男子要小,所以这一下摔得反而更结实。男子一下子也被摔蒙了,竟然一下子起不来身。
陆霁嗬嗤嗬嗤喘着粗气,一只手死死地扣着男子的手腕子,一边尽力保持着声音的平稳:“你是谁,为什么要绑架我?”
男子冷哼一声,不答。
陆霁观察了一下他的脸,确认是自己没有见过的人,又掰开了他的眼睛看了看,眼珠是很深色褐色,并不像辽人。然而他眼中的恨意又不像作假。
想了想,陆霁刚想开口,却听见远处“轰”的一声,还有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不禁朝声源处望去,却见不远处是座小峰,不高,却积了厚厚一层的雪。然而此时,那层白色棉被一样的雪裂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下面的雪正像是瀑布一样往下流,溅起一层又一层的雪花,咆哮着往两人的方向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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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崩的时候,每一片雪花都勇闯天涯()
第307章 太监,活的!
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时辰,阳关坐在一棵树上,晃了晃腿,打了个呵欠。
身边的罗碧鸢一开始看着阳关坐树上眼馋,被阳关带上去之后误打误撞激发了恐高的天分,手指死死地抠着树皮,却又强撑着不愿意下去。阳关也不管她,揪了片叶子吹叶哨。
阳关虽然唱歌很好听,但是在演奏乐器方面甚至不如喜欢吹哨逗狗的周澄澄,好好一首太宗皇帝传下来的《茉莉花》吹的都四不像。罗碧鸢一脸嫌弃,反手也揪了片树叶,在身上擦了擦,一首轻快的江南小调随风飘去。
一曲吹毕,阳关“哗哗”拍巴掌:“不愧是霜叶楼花魁!多才多艺!”
罗碧鸢却是笑了笑:“你也就在这里说说花魁了,在别的地方喊花魁,人家姑娘哭给你看。”
“为什么?花魁不是夸人漂亮么?”
碧鸢无语地看了阳关一眼:“你是真没逛过窑子啊。”
阳关拧着眉想了想:“我好像还真逛过窑子……”里面全是漂亮小倌还有李异前男友的那种就是了。
碧鸢也是第一次见到阳关这种人,你说他世俗吧,偏偏又看得很透,有时候连大人都不一定有他看得穿;你说他脱俗吧,他三道九流都玩得转,惹急了分分钟混不吝给你看。
无端叹了口气,碧鸢轻轻托腮:“我是听红嫣姐姐说的,三年前出了那事之后,林道长下狠手整治了一下舒乐县所有的青楼、窑子、暗娼,所有逼良为娼的放掉,不愿卖身的卖艺,不许养护院,安保问题由玉虚宫来解决,老鸨龟公从主人变成中人,只能拿十分之一的抽头。”
阳关拧着眉:“想得到是挺好,只是……不太现实吧?”
碧鸢笑了笑:“我当时也是这么跟红嫣姐姐说的。先不说那些暗娼究竟牵扯到多少地底势力,那些有头有脸的青楼哪个后面没有靠挂着一方强权?青楼乃是龙蛇混杂之地,跟赌坊一样,是搜集情报最好的地方,罗家在京中起码有五家青楼三家赌坊,各色市井消息源源不断。从某种角度来说,情报就等于钱。”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啊。在利益面前,谁会把这些可怜姑娘的命放在心上呢?”
“但林道长偏偏就记挂着那些青楼女子,这三年来他几乎天天在跟那些青楼的人打架,带着玉虚宫一帮弟子,从山上打到山下,打到那些管事不敢在舒乐县混,他师父也帮他,那位老人家的武力可是灭世级别的。”
“那会刺杀林道长的人几乎以每天翻一倍的数量增长,有段时间玉虚宫山顶上飘的全是刺客。”
阳关张大了嘴,难怪林玉晚的房子不修烟囱……
“现在舒乐县的青楼经营方法都跟霜叶楼一样,鸨母和龟公只能算个中人,有的甚至没有中人,一群姑娘自己接客。不过这种还是少,好端端的谁愿意当粉头,更何况也不是所有姑娘都像我们一样无家可归的,有的话也大多被霜叶楼带走了,原本的青楼卖掉给楼里的姐妹们添置衣裳。”
阳关的嘴巴张大了就没有合上,难怪青楼卖得最火的东西是林玉晚的画像,那玩意儿哪是画像啊,那是神像吧,青楼之神?
“对了,话说你能猜到为什么会有人绑架你吗?”阳关突然有些好奇,作为一个不会功夫的女子,碧鸢委实有些淡定得过了头。
“嗯?不是因为我那个堂哥中举了吗?”碧鸢反倒愣了一下。
“哈?”阳关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么一个回答,“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哦,我有个族嫂,是个乡下人家的女儿,然后嫁给了我的一个当时很潦倒族叔。结果我那个族叔不知道走了什么运道,竟然中了举,还获得了哪个大官的青眼。”
“然后呢?”
“然后他跟我堂哥一样,哭着求他娘子自尽,好成全他娶贵女飞黄腾达。”
“……”阳关只觉得牙齿有点冷,原本以为他哥跟他说的为了什么藏宝图害死堂妹扒皮已经非常耸人听闻了,没想到居然还有这样理直气壮残害自己妻子的……果然负心最是读书人吗?
“那……你那个族嫂最后怎么样了?”
碧鸢脸上淡淡的:“一怒之下回了娘家,最后还是死了,伪装成上吊自尽,谁都知道是她丈夫下的手,但是为了阖族的利益,没有人敢说。”遂拍拍阳关的肩膀,古怪地笑了一声:“所以你们在京城闹的那一通,最后把罗氏宗族拆了,我很高兴。”
阳关却突然开始出神,世人讲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总以为群体利益能代表个人的利益,但是实际上,有很多人的利益、前程甚至生命都会被宗族之类的群体所剥夺。一直以来他一直觉得就是玉虚宫和天山派之间的斗争,但是天山派就算完全掌控了玉虚宫,他们又想用玉虚宫来做什么呢?
心头隐隐有点想法,但阳关却是怎么也抓不住苗头,正想着,远处却传来了马蹄声,张石头站在树下对他们拼命招手。两人对视一眼,阳关带着碧鸢跳下树,把装样子的绳索套在她身上,自己再回到树上,猫着腰看动静。
马蹄声很快到了近前,阳关眉头一挑,竟是两匹纯黑的高头大马,拉着一辆精致的黑色镶金小马车,八个角都坠着金色的铃铛,但是没有声响,估计是用棉花塞住了。
阳关正摸着下巴揣度马车主人是个什么样的性格,只见马车上下来两个人,一个从张石头的表情来看应该就是绑架他妹子的那个黑袍人。另一个却个五十来岁,肚子溜圆,穿着颇富贵的男子。长得不算好看也不算难看,唯一能引起阳关注意的是他唇上一层密密的胡子,虽然这个年龄的男子也有留胡子的,但阳关就是怎么看怎么别扭。
张石头虽然憨,但是演技颇好,按照之前阳关跟他定下的脚本对那个黑衣人又是哭又是求,黑衣人却是一副做不得主的样子,口中应付着,眼睛频频往向那个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背着手,倒是有点子气定神闲的腔调,弯下腰捏住碧鸢的脸颊左右看了看,眼神中露出一丝颇感兴趣的光芒,随后一挥手,下来两个侍卫模样的人,将碧鸢带上了车。黑袍人也随脚蹬掉扒住他裤子哭求的张石头,上了车。
阳关屏住气息,踩着倚风势悄没生息地落在马车顶端,对张石头做了个手势——让他去给躲得更远些的影卫们报信。不过阳关一开始就察觉到影卫们并没有避得太远,而且在知道陆霁失踪之后他们的表现远比自己想象的镇定得多。
看着那群不远不近地坠在后面的影卫们,阳关只觉得脑中电光一闪,一下子想到了那个中年男子为什么让他这么别扭了——他是个太监!
那么问题就来了,谁派出来的太监?应该不至于是皇帝和太子,这两个人都挺好的……
阳关突然愣了一下,皇帝和太子的确是好人,可是就像昨晚上林玉晚不知道苏阖是谁一样,他们不认识林玉晚啊!就算牧天游帮皇宫灭了火,但他是被唐静海借着甯步流的幌子阴来的,本身跟皇家没什么交情,更不用说他的徒弟林玉晚了。
莫非这边东一套西一套又是方县令又是罗丞相的,是因为有人在皇帝面前搞事情,让他误会了什么?
车内一开始没有任何人说话,只有碧鸢装作惊恐发出的“呜呜”声,呜了两声也装作倦了靠在车壁上,实则用手解开了手腕处的一个活扣,一旦解开就相当于她身上套了件麻绳做的衣裳——所谓的看似绑得花里胡哨。
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车内终于有人开了口——竟是个非常年轻的男声:“戴老爷,我们是直接去见罗相吗?”
被称为“戴老爷”的太监声音尖尖细细的,一股子不阴不阳的味儿:“罗相何等的日理万机。哪会有空亲自来处理这件小事,等会我们去见的是罗相的管事。倒是你,不是说此女是证人吗?咱家看她不像是能作证的啊。”
那年轻的声音慌忙回道:“此女千真万确是罗相家的族侄女,罗老爷子也确有一笔横财藏于她身上,既是罗相家的孩子,必然会对罗相家的管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随后他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只可惜是个粉头,罗相大抵不会认。最后估计还是要归到庵堂道观,若是老爷想确保万无一失,大可以好生‘审问’一番,确保此女必说‘真话’……”车内传出一老一少却是同等猥琐的笑声。
阳关在马车顶棚嫌恶地直龇牙,恨不得直接把月影刀戳下去,劈开那猥琐太监的天灵盖,但想想只有搞清楚这伙人的目的是什么,才能从根子上杜绝碧鸢被绑架的可能。
然而想想碧鸢一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被两个猥琐男——其中一个还是个太监——环伺着,阳关都有点心疼碧鸢。好在之后这两个人虽然依旧再讲一些不着边际的话,但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碧鸢也没有呼救,便暂时放下心来。
又过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阳关只觉得自己蹲在车顶上快要被冷风吹麻了,那些影卫依旧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阳关真有点子佩服他们,为了救陆霁他们也是豁出去了。
正在胡思乱想,阳关只觉得马车狠狠一晃,他差点从车顶上滚下去。赶紧稳住身形,影卫们也赶紧停下脚步四散躲起来。
阳关趴在车顶上往前一看,果然,他们到了一座小庄园。门口站了一个个子矮矮的老妇,以及一个十几岁的小少年。
阳关先看那老妇,老的都快成树包皮了,也看不清相貌。再看那小少年却无端觉得眼熟。那小少年略比阳关小两岁,此时却是上前一步,对着下马车的太监拱了拱手,一板一眼说了一串话,很显然这里做主的是他。
随后黑袍男子也下来了,他已经摘掉了兜帽,露出一张很符合声音的年轻的脸来。阳关匆匆一瞥,确认没见过,便重新看向那个小少年,却正好看到小少年望向那个黑袍人的眼神中,透露了一丝轻蔑。
阳关突然就想起来了:他是曾经在藏锋楼中被苏阖上过两堂课的那个小孩儿,罗洛。
第308章 颠倒黑白
对于罗洛,阳关记得不是太清晰,但是对于他的祖父裴叔——又叫罗长松,阳关可是印象深刻。
李振艾旧部,李异发小的父亲,双面间谍,孙子送给九王爷家养,自己却为六王爷做事,刺杀过当年的三皇子也就是现在的皇上,陷害过苏阖,最后在李异的指示下,被藏锋楼的杀手灭掉。
十几岁的小孩儿正是长得快的时候,十一二岁的小孩儿到十三四岁的少年成长速度可谓一日千里,一年多前罗洛还是个矮子,现在个子已经比阳关还高了。阳关磨牙,说好的会蹿个儿的呢,哼,骗子!
罗洛跟他祖父长得并不是很像,许是随了他的母亲,长相有些阴柔,穿着一身白袍,倒是颇有几分玉树临风。他先看了看碧鸢:“你就是罗相的族侄女?”
碧鸢装作害怕地看了他一眼,怯懦地点点头。
罗洛倒是放软了语气:“你莫怕,我只是问你一些话。”方看了看外面两个男人:“外面冷,进来说话吧。”
眼看着三个人都进了屋里,阳关趴在车顶上想要下去,偏偏车前立着两个侍卫,绕不过去,急得团团转。
却感觉身后有人摸过来,是绿和韦舟两个影卫,就见他们在雪地上蹑手蹑脚地走到两个侍卫身后,当机立断扯过两个侍卫的脖颈就是一拧,两个侍卫悄无声息地就倒下了。阳关双手比了两个大拇指,一蹬轻功如同鹞子似地登上了庄园上的屋顶,几名影卫看了看周围没有别人之后也跟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