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江映容又在院中桌子上置上茶、酒、水果、瓜子等祭品;又备上鲜花几朵,束红纸,插瓶子里,在花前置一个小香炉。江明轩瞧着像是什么贡案,也不知道要拜什么神。
不过江映容可没空回答他,摆完东西就窜回闺阁化妆去了。女人的梳妆打扮向来是头等大事,敷铅粉、抹胭脂、画黛眉、点额黄、画面靥、描斜红、点口脂,每一项都是需要花时间的大工程。等江映容再次从闺房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时辰后了。
江明轩等得都睡过一觉了,不过看到江映容出来的样子之后还是眼前一亮:“两年了吧,没见到你这么盛装打扮了。怎么,这是打算不给你哥钓个妹夫回去不罢休啊!”
江映容一点都不脸红的,叉着腰仰着脸:“是啊!你看看那群人,个个都成双成对的,肯定不会打扮得多好,给谁看啊。这样只要我一过去,我就是秦淮河上最闪耀的那颗星星,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就算今天钓不到男人,我也要狠狠地出一把风头!”
“牛逼牛逼!”江明轩“哗哗”拍巴掌,同时心里默默吐槽了一下,你刚刚说的那群人里可有一大半是男的,漂亮过男的你心里真的有什么优越感吗……
于是酉时刚过,众人就浩浩荡荡地来到码头。此时码头上已是人头攒动,无数单身女眷莲步轻移走下软顶小轿,戴着纱帽被丫鬟扶着登上或大或小的小舟画舫。
不过要说这中间最引人注目的,却是一群男人,有大有小,还有的长得奇形怪状的,但是帅哥这种东西,只要有一个,就足以吸引人眼球了。
最帅的还是那个还是苏阖,苏阖今天穿了一身苍蓝色的襕袍,外罩白色的纱衣,面白如玉,鬓若刀裁,仅仅只是背着手抬头一看,整个人看上去仙灵又飘逸。
他的右边是好不容易出了月子的阎玉,尽管月子期间被照顾得很好,但毕竟生产的时候伤到了底子,脸色还是有些苍白,苏阖和阎秋绫一人一边扶着她。不过阎玉的兴致一直很高,圆圆的脸庞被灯笼映得红彤彤的,水盈盈的眼睛,倒映着这秦淮河畔的十里风光。
那些女眷看到苏阖的时候无一不心动,然而再看到他看向阎玉的眼神,都纷纷叹息着移开了目光,真是一对神仙眷侣,没有人能将它们分开。
其实苏阖也没想到,自己真的能跟阎玉走到一起。最开始的时候他的确是对阎玉一见钟情了——毕竟是自己崇拜的鬼医,还长得那么好看。
要说故事吧,他们俩也没什么轰轰烈烈的故事。男女间的感情就是那么一回事,生活在一块儿,有共同语言,每天聊几句,会产生好感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但是在告白这件事情上,他犹豫了非常久。他自己孑然一身,阳关也不用他过多关照——这些年反而是阳关照顾他多一些。所以就算他骤然娶个媳妇儿也不是什么大事,他有信心阳关一定会祝福他。
但是阎玉不一样,她被前夫伤到过,更是有两个孩子,那两个孩子是她的命根子,从她能为了这两个孩子杀了她前夫可见一斑。
他相信阎玉绝不会是滥杀无辜的人,但是这些年她处处都是为了孩子考虑的。眼睛是骗不了人的,苏阖相信阎玉一定也对他有好感,也不一定就不会接受他,但是在接受他之前,她势必会经历一番纠结——毕竟都是大孩子了,他跟秋生秋绫的接触也不多,所以他不能确定两个孩子一定能接受他这个继父,这肯定会成为阎玉心中最深的顾虑。
——哪怕只有一点点,他也不愿意阎玉痛苦。
事情的转折来得突然,那段时间苏阖走路都是飘的。虽然因为阳关的缘故,两人一直拖着没有摆酒,但是天地和高堂他们还是在两个孩子的见证下拜过了。在象征性地跪拜苏瑾麟的那一瞬间,苏阖心中那份对于苏瑾麟的怨恨,突然在那一刻全部消弭了。
感谢他当年的袖手旁观,才能让他遇见阎玉,遇见身边这个将要跟他共度余生的人。
“我说,我们真的要登这艘船吗?”李异背着手看面前的这艘画舫,眼中是遮都遮不住的嫌弃。
今天七夕,李异总算舍得换下他的黑袍,穿上了一件白衫,乍看平平无奇,但是阳光一照,上面竟显出一幅银色的山水画来,看着还颇有几分名家风骨。
李异的头发难得整整齐齐的束了起来,带了一个银白色的发冠,腰间配着羊脂玉佩,一双桃花眼顾盼神飞,唇角微勾,竟像不知从哪里走出来的神仙公子。
不过这位神仙公子还没装超过一盏茶的时间,就被旁边一个小孩儿拽了把袖子。阳关眯着眼仰头看李异:“你能不能不要招蜂引蝶了?那些姑娘小姐都要晕过去了!”
“怎么,吃醋了?”李异立马笑开。
“才没有!”阳关立马撇过脸,但还是偷偷瞥了一眼李异,脸红红嘀咕了一句,“穿那么好看干什么……”
李异神秘一笑,在大庭广众下凑近阳关的耳朵,呵气如兰,吐出一句“色诱你啊”,然后还没等阳关反应过来,立刻转了个话题:“今天可是七夕,你就没什么什么想送我的?”
阳关果然不记得脸红了,摸了摸鼻子:“有是有的啦……不过要回去给你看,我现在没带在身上。”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李异笑眯眯的。阳关也有些感慨,他好像从来没见过李异那么开心的样子。
前几天他就发现了,李异对于几天后游湖观灯似乎很是热切,对于江明轩的书信也几乎是秒回,兴致相当高的样子。
阳关悄悄问过阎玉,阎玉告诉他,李异本身其实就是一个熊孩子,别看他洁癖很严重,他还是很喜欢热闹的,只不过改不了贵公子脾气,坐画舫游湖这种事情他还是很喜欢的。
而最重要的是,李异一直有一个心愿,就是跟他父亲去看灯会。他小的时候那会,只有元宵有灯会,但是每年元宵皇上都要微服私访,李振艾也必须随行保证皇帝的安全,所以李异从来没有跟他父亲看过花灯。
正想着呢,江明轩终于带着妹妹姗姗来迟。毕竟是东道主,众人纷纷客气了一番。江映容偷眼瞧着望着澹台瑾发呆的扆眉,不知道说了什么被她娘红着脸使劲儿戳额头的阎秋绫,哼,都没她好看么。
江映容今天是特意打扮了一番的,把她压箱底的功夫都使出来了,她的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项上戴着赤金盘螭璎珞圈①,身上是银红色的曳地裙装,上面用金线绣着大团大团的牡丹花,而外罩的纱衣上则是用银线勾勒出一只只栩栩如生的蝴蝶,行动间蝴蝶翩然欲飞,金牡丹随风摇曳,好一副百蝶穿花图。
跟其他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不同,江映容正正经经化了一个富贵装。鸳鸯眉,秋水瞳,腮上两道斜红,唇上一道“石榴桥”,嘴角两点面靥,端的是俏丽又端庄。不仅男人,连在场的女子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江映容身上。
“这是哪位公主吗?好漂亮啊!”
“不知道啊……怕不是从天上下来的吧……”
江映容在心中小小的做了个胜利的姿势,面上却不显,做出一副矜持的样子朝着众人行了一礼,便款步上了船,一边上船一边心里还在嘀咕,不是说好十二个人吗?怎么就剩十一个了?
江明轩对众人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众人也便上了画舫,李异眼神中还是有些嫌弃——他不是很喜欢香气太浓的花,不过被阳关抓住手之后,便什么意见都没有了,乖乖就被阳关拉上了船。
还没走到船舱内,江映容就感觉到船舱内有人,不禁有些奇怪,那些人明明都在船下等他们,难不成进贼了?不能啊。
于是好奇的江映容打开船舱的门,往里面瞧,然而只一眼,就屏住了呼吸。
后面的周澄澄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对江明轩行了个礼:“我母亲也来了,她眼睛不便,下面人多眼杂,我怕一个不慎伤到了她,便让我母亲先去船舱里等了,还望江兄见谅。”
“自是无妨。”江明轩摆了摆手,却见江映容呆在门口不动了,不禁好奇,“映容,你做什么呢?”
“嘘,”江映容却是转头朝她哥狠狠地做了个噤声的姿势,随后又转过头看向船舱里。
除了周澄澄外,众人都有些好奇,纷纷走到江映容身后,随后,不约而同地深吸了一口气。
因为船里船外都是白色的,所以为了装饰,江明轩找来了很多白色的盆景和摆件,船外面就摆了很多,衬着江映容红色的衣裳,对比分外明显,美得有些不真实。
而船舱里,江明轩更是摆了一大株白色的树,这树也不知道是被处理过还是天生长这样,竟然连树干都是白的,树上不知道是白色的树叶还是花之类的,洋洋洒洒地长满了树枝,树枝上还挂了一盏梨花灯。
林夜心就坐在这树下,闭着双眸,她的头发有些脆弱,经不得折腾,便是一直披散着的,那头发便如同流水一般铺在了树干上,像是涓涓细流一般,仿佛能给这棵树带来一种新的生命似的。
林夜心一手撑在树边,微微扬起头,另一只手抬起,抚上了一根最低矮的树枝,手指轻轻摩挲着树枝上的花朵,兴许是感受到了什么神奇的触感,林夜心微微地笑起来,嘴角边露出两个梨涡。随后转过头看向门口:“怎么不进来?”
“啊……这就进来。”众人纷纷应和一声,不自觉地放慢脚步走了进来。
随着船夫的一声吆喝,画舫缓缓开动,仿佛是打开了什么开关一样,周围骤然热闹起来,阳关趴着船舷往外看,却见岸边灯火通明,恍如白昼,街上人影攒动,无数小贩在叫卖唱喏,少年少女在灯下展露笑靥,偶尔对上了眼,又脸红着避开视线。
“快看啊!外面好热闹!”阳关不住地拉着李异的袖子,李异也学着阳关将一只胳膊搁在船舷上,转头往外看,看到这一片繁华盛景,不禁笑了笑。
父亲,你守护的,是否就是这片人间呢?
唐鹞个子矮,垫着脚也够不到船舷,周澄澄就一把将她抱起来,感受着怀中柔软的身躯,周澄澄脸红红地跟唐鹞一起看着窗外的美景,身边的阎秋绫拍了拍周澄澄的肩膀,给了一个兄弟我懂的眼神,被周澄澄踹了一脚。
青鳞之前一直被在王府里关着,此时也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景象,兴奋得都坐不住,蹦跶着就想去街上逛逛。阎玉担心她一个人有危险,便吩咐阎秋生陪她一块儿去,阎秋生也没反对,就跟着去了。
扆眉和澹台瑾这一对是最奇怪的。事情还没平定的时候,李异经常要和陆朝风合作,但是两个人并不能见面,但有些消息单靠书信又怕被抓住马脚,所以经常靠扆眉和澹台瑾两个人传话。这一来二去的,两个人就慢慢熟悉起来。
澹台瑾原本就对这丫头挺有好感的,脾气直,能力强,做事爽利不拖沓,是个非常优秀的合作伙伴。最重要的是这姑娘不仅人长得漂亮,还爱打扮自己,化妆也好搭配衣服也好都很有一套自己的想法,每次看到扆眉,他都能眼前一亮。
虽然这件事情几乎没有人知道,但是澹台瑾其实是一名妓女的孩子,只不过那名妓女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但是他到现在还记得他母亲的样子。在他的记忆里,他娘就是一个爱笑,爱打扮自己的女子,尽管生活贫困,她也会让自己,让自己周围的环境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尽管大字不识一个,但这个母亲还是告诉了自己的孩子,要端端正正的活着。
所以澹台瑾一直以来都很想找一个会打扮自己的女子,可惜他所见的不是素面朝天的女汉子,就是低眉顺眼的闺阁少女,妆容大多也是淡雅清丽的,他不喜欢。
他也不是没动过去青楼寻找这样女子的念头,但那些妓女无一不是笑脸迎人,背地里却是悲丧沉郁。再到后来,他年龄也大了,不想去嚯嚯年轻的姑娘,终身大事就这么拖了下来。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笑着面对生活的苦难的,人事多艰,不能苛责。
但扆眉就像是野草中盛开的白玉兰,枝干虬曲却又开得旺盛,承接露水装扮,沐浴月光展颜——或者说她是牡丹更贴切些,尽管被无数人说“俗”,却依旧是堂堂正正的人间富贵花。
而另外一边,扆眉对于澹台瑾也极为欣赏,她本身就喜欢阅历多些的成熟男子,但她也知道这个年纪的男人大多都成亲了,所以也没有刻意去寻觅过姻缘。
澹台瑾未婚,这对她来说是件好事,之前跟澹台瑾在一起时有一些小细节也颇让她心动。只不过么……她还觉得差了一点什么。至于是什么,她这个单身了二十五年的人还没有想出来。
众人就见这俩人你看我一眼,我瞟你一下,偶尔碰碰手蹭蹭肩,对视的时候又会给对方一个意义不明的微笑,眸中和嘴角俱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思,但又止于眼角,停于唇际。李异不禁摇摇头,这俩人,有的磨了。
而最应该享受这秦淮月色的江映容,此时却一直呆呆地盯着一个方向看。江明轩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发现江映容一直在看林夜心。
从一开始,林夜心就非常玩得开。赏了一会儿景之后,几个年轻人就开始在船舱里玩起了投壶猜枚的游戏。因为都是习武之人,投壶肯定是能投中的,于是江明轩便取了两百根箭来,一人五十根,谁最先投完算谁赢。而猜枚基本就成了考耳力的游戏。
但众人没想到的是,林夜心也兴致勃勃地参与了这个游戏,而且成绩居然还不错,尤其是猜枚。虽然林夜心的耳朵还有几分听不清,但是永远不要质疑失去一感的人剩下的几感的灵敏度,那跟正常人不是一个量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