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俩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那老大夫也是老熟人了,阳关后来知道他姓卢,陆朝风从他那边打探过消息,也是他发现了阎玉吃的东西里有不妥的东西。据说还帮蒋氏调理过身子。虽然年轻的时候错过了御医考,一辈子没当上御医,但是陆朝风非常尊重他。
就见那卢大夫缓了缓继续说道:“陆公子机警,躲开了要害,只不过没避开肩颈处的大血管,造成失血过多。不过陆公子伤口愈合的速度要比常人快些,止血也容易些。刚刚我们给陆公子喂了一剂补血培元的汤药,少则三日多则七日,应该就能苏醒过来。”
陆朝风听到那句“伤口愈合的速度比常人快些”就看了一眼阳关,却见阳关整个人都放松下来,随后“嘶”一声,捂住左臂疼得冷汗直冒,腿一软就要跪下来。
陆朝风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阳关的身体,却被阳关手一挥打开了。阳关努力站直身体,狠狠喘了两口气,从喉口吐出几个字来:“让我出去,我要……静静!”
“你这个身体还出去!给我回去躺下!”陆朝风抓住阳关没受伤的那只胳膊,把他往回拽。
“你放开我!”阳关却开始拼命挣扎,甚至用出了蛮劲,陆朝风怕伤了他也没用太大力气,但阳关竟然一下子挣脱不开。
陆朝风只觉得手掌中的手腕滚烫,但是指尖却是冰凉的,而且竟然在微微发抖。陆朝风一惊,刚想把他拽回来,却听到阳关压抑却崩溃的声音:“求你了,放开我……”
“我已经害了陆霁……我不想害了你……爹……你放开我,求你了……”
“你让我走!让我离你们远一点!你让我一个人呆着,让我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阳关的话还没说完,突然开始咳嗽,而且声音越来越大,根本没有办法停止,咳到最后,竟然发出了一声呕吐的声音。
陆朝风将阳关的身体整个转过来,却发现阳关原本殷红的嘴唇此时一点血色都没有,而取代嘴唇上的红色的,则是从他口中涌出的大团大团的鲜血。
阳关不是没有吐过血,习武之人受内伤是家常便饭,但阳关这次却不同,整个人痛苦的蜷缩起来,不住地抽搐颤抖,双眸已经失去了焦点,眉头拧得快结在一块儿,嘴几乎没有办法合上,从胸腔中发出沉闷破碎的声音,陆朝风甚至能从血中看到一些细碎的肉块……
“霄霄!霄霄……你怎么了?你别吓爹爹啊……”陆朝风难得地六神无主,揽着阳关无力的身躯不断地叫着阳关的名字。
好在刚才的大夫们都没走,看到这个情况当机立断围上来,卢大夫咳了两声,大声道:“陆将军,赶紧将陆公子放平!不能让他的内脏再次受到压迫了!”
陆朝风虽然着了慌,但还是听到了大夫们的话,将阳关平放在地上。阳关此时上身光&&&&裸,皮肤苍白,却掩饰不住那通身的伤疤,胸膛上淋上那粘稠的血液,显得格外可怖。
陆朝风看着地上歪着头昏迷不醒的阳关,心痛得几乎没办法呼吸,只觉得脑子里嗡嗡的。为什么,老天爷从他那里夺走了玉壶,现在又要来夺走他的两个孩子吗?他的霄儿,他的霁儿,明明都是好孩子啊,为什么要让他们一次次遭受这样的事情?要让他们一次次沉沦在痛苦中?他们吃的苦,难道还不够多吗?
卢大夫摸了摸阳关的脉,良久,眉头蹙了起来:“脉来缓慢,时见一止,止无定数,这是结脉的脉象,这孩子心思郁结,刚才那一口血吐出来是好事。但是这孩子长期气血两虚,刚才因为心绪不平肺腑错位,那口血出源不正,有些伤了底子。长此以往,恐影响寿数。”
“这,卢大夫,能治吗?”陆朝风声音都抖了。
“能自然是能的。”卢大夫沉吟了一下,转头对后面一个年轻大夫说道,“徒儿,把我那黑檀丝包的针包拿过来。”
陆朝风看了一眼那个“徒弟”,发现就是刚才那个碎嘴的小大夫。不过那小大夫此时脸上有些惊讶:“师父,您要用那套针法吗?”
“废话那么多做什么?让你拿快点去拿!”卢大夫又咳了两声,厉声催促道。
小大夫犹豫了一下,最终咬了咬了咬牙,跑回了陆霁的房间,很快,拿出了一个黑色的布包。
卢大夫先是拿了一块帕子沾了点热水,擦干净了阳关胸前的血迹,随后接过徒弟手里的布包,缓缓打开,陆朝风定睛一看,那竟然是几千根密密麻麻长短粗细不一的银针!
卢大夫两根手指在阳关的胸膛上比划了一下,就打算扎第一针,被陆朝风阻止了:“大夫,就在这里吗?要不要挪到床上去?”
“嗯,他现在不宜挪动,放心吧,不会太久,将军若是怕他着凉可以给他垫一件衣服。”
陆朝风二话不说就把外袍脱了下来,铺在旁边,随后小心翼翼地将阳关放了上去,直到这时,陆朝风才意识到自己的小儿子有多么瘦小,他的外袍竟然可以将他完全盖住,连头脚都露不出来。
一切准备就绪,卢大夫再次确定好位置,一针扎了下去,阳关皱起眉,唔了一声,卢大夫却毫不犹豫,紧接着又是第二针,第三针……
阳关脸上的表情随着卢大夫落下的银针在不断变化着,周围的几个大夫都屏息仔细看着卢大夫施针,那小大夫在帮他小心翼翼的揩着脸上流下来的汗珠,每个人的脸上都尽是肃穆。而阳关的脸色随着针扎得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平和。
蜡烛在汪汪的蜡油上颤抖摇曳,最后熄灭,但此时天空已经显出了几分鱼肚白。卢大夫在阳关心口处扎下了最后一根针,捻了捻,最后往上一提,却见阳关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坐了起来,往前喷出了一口鲜血。
“好了,这口血出来就已经没事了!”卢大夫松了一口气,被徒弟扶着慢慢地站起身来,而他脚下那块原本插满银针的黑布,此时竟然已经空了。
“就这么放着一盏茶的时间,徒儿,等会你来帮陆公子取针。”
“是,师父。”那小大夫脸上一片严肃,点了点头,随后扶着他师父慢慢走向院中的石桌椅,又跑着去给他师父讨热水。陆朝风就听见卢大夫压抑的低咳的声音,回头看了一眼,却见卢大夫一头原本半黑不白的头发,竟然一夜之间变得花白!
“卢大夫!这……”陆朝风一惊,站起身来,卢大夫却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捂着嘴喘了好几口气之后,放下手,继续说道:“等我徒儿给陆公子取完针之后,就可以把陆公子挪到床上去了,注意床铺不要太软,一定要平放,被子也不能盖太重的,大概也是三到五天会醒来。”
“后续调理的方子我等会写好给您,一日三次,第一天只能喝汤,第二天开始可以适当地喂一些流食,忌生鲜辛辣……”
卢大夫絮絮叨叨地说好久,又忍不住咳了两声:“后续的调养我徒弟也知道,到时候我让他全部写下来送到您府上。”
“卢大夫您先去休息吧。”陆朝风皱着眉。卢大夫也没反对,另外几个大夫都拥过来,扶起了卢大夫,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着。
陆朝风让管家送上厚厚的诊费,又派了一支小队护送这些大夫回到自己的医馆,并亲自将他们送到门口。回过头就看到那个年轻的小大夫给阳关把着脉,开口就是一句:“霄儿怎么样?”
“回陆将军,内伤已是无碍了,他本也没受多重的伤,只不过是因为心绪不平导致的气血紊乱。不过比起内伤,陆公子身体更严重的还是虚亏之症。”
“什么意思?”
那小大夫手不停,把好脉之后又帮阳关净了面,阳关的脸上已经恢复了些许血色,但还是能看出几分脆弱:“简单来说,就是劳损过度,外加心中郁郁,此番刺激得狠了才爆发了出来。若是心结可解,休息个十天半个月也就没什么事了。陆公子身体底子还是很好的,恢复能力更是强,但是再好的底子,也经不住轮番糟蹋。”
“也就是说……心病?”
“可以这么说。”说话间,一盏茶的时间也到了。那小大夫卷起袖子,将阳关身上的银针都拔了出来。陆朝风沉吟了许久,似乎是在思考什么,回过神来后便挽留了小大夫在将军府里用早膳。小大夫也不客气,沉默着点点头。
陆朝风舒了口气,吩咐周围的丫鬟小厮去布置阳关的房间,等取完针就将阳关挪到床上,随后站起身来打算看看陆霁的情况。这一转身,陆朝风就错过了从那小大夫的脸上,划过的一道清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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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章刀哥哥,下章刀弟弟。
第228章 我真没写过宅斗……
“将军,查到了。”
一个亲兵打扮的人站在屋外对陆朝风行了一礼,压低声音说道。
陆朝风把阳关的手放进被子里,吩咐侍女照顾好他,随后对亲兵做了个噤声的姿势,离开屋子把门掩上,这才问到:“那人是谁?”
“那人名成端午,是个镖师,二十多年前金盆洗手了,成了亲。他有一个儿子,名叫成迈,就职于禁卫军中。”
“禁卫军?”陆朝风摸了摸下巴,“继续说。”
“是。”
“然后在三年前,他的妻子路遇抢劫,被杀害了。”
“嗯,然后呢?”
“没了。”
“啊?”陆朝风抬眼看那个亲兵,把人吓得当即就跪下了,“属下无能,就查到了这么多。还望将军恕罪。”
“起来起来。”陆朝风摆了摆手,“那怎么查了那么久?”这不符合他嘲风军的效率啊,没吃饱?
亲兵站了起来,但还是不敢抬头,嗫嚅了半天这才开口:“我们有兄弟认识成迈,一开始就说像,于是大家就从这个方向开始查的。但是查出来,成端午应该在一年前就死了……”
“有人篡改了户部的记录?”陆朝风皱眉。
“不排除有这种可能,不过我觉得更大的可能是假死。”一道年轻却低沉的声音传来,陆朝风扭头一看,却见李异走了进来。
“抱歉,我看门开着,门口也没有守卫,就直接进来了。”李异草草向陆朝风行了个礼,随后迫不及待地问道,“阳关怎么样了?”
“是你啊。”陆朝风蹙着眉看他。
他一直不太喜欢李异这个人,除了他的身份可能会给阳关带来麻烦之外,以陆朝风一个长辈的眼光来看,李异身上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邪气,倒不是说他会做坏事或者伤害阳关,但是陆朝风却有一种很明确的预感,阳关会为他做出改变。
但看着李异脸上焦急的表情,想到之前他喂了阳关连命都不要的几次,陆朝风心还是软了一下,回道:“还好,现在在睡着。”
李异松了口气,随后浮现出了些懊恼的神色:“我当时就应该多关注一下那个人的……”
“你见到那个人了?”陆朝风看他。
李异看着院子里兵荒马乱的,也不见外,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听到陆朝风的问题,李异挑起一边的眉毛:“我怎么可能没察觉到一个对阳关有敌意的人?”
这语气……陆朝风头一次看到在这方面自恋的人,这是在炫耀自己武功高呢,还是在炫耀自己对阳关的关心?
“那为什么呢?阳关应该是没有接触过禁卫军的人啊。”陆朝风有些不解。
“三年前……陆将军您没想到什么吗?”李异提醒道。
“难道是?”陆朝风突然想到了什么,倒吸了一口冷气。李异朝他摊了摊手,陆朝风犹豫了一下,还是对管家说了一声:“我去趟军营,你好好招待永宁侯爷。”
“是。”管家应下。
“我想去看看阳关。”李异毫不客气地提要求。
“去吧。”陆朝风一甩袖,下人已经备好了马,陆朝风走出院门,翻身上马,一拍马腿,瞬间疾驰而去。
李异看了一眼那个管家,管家很是乖觉地引着李异来到了阳关的房门外。李异推门前又看了他一眼,却见那管家低眉顺眼地站在门边,不动,也不走。
在心里冷哼了一声陆朝风的小心思,李异推开了阳关房间的门。里面有两个侍女正在给阳关换帕子,看到有陌生人进来吓了一跳。
不过还是那句话,长得帅就是能占便宜,李异也没说什么,只是朝着两个侍女点了点头,那两位侍女竟然红了脸,互相对视了一眼,就拿袖子掩着脸离开了,一边走一边脸上还浮现出了奇特的笑容。
李异:“?”现在的小姑娘怎么都奇奇怪怪的……
不过他也没多想,径直走到阳关床边,深吸了一口气,稳定了一下情绪,这才掀开了阳关的被子的一角。
但是当看到阳关手腕上那两道还没完全结痂的触目惊心的伤口时,他还是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他的恋人,究竟对自己要狠到什么地步,才甘心啊……
永宁侯府的人是一个时辰前得到消息的,苏阖听到阳关遇袭还受伤了,当时就急了,还是阎玉把他按下。现在不排除有人针对阳关进行报复,没有武功的人最好先保护好自己,若是被人钻了空子,那才叫得不偿失。
最后几个没武功的留在永宁侯府,周澄澄和唐鹞还有扆眉负责保护,其他人则是散出去打探消息,而李异则是出面去镇军将军府查看阳关的情况。
不过看到阳关这样子,李异竟然有些庆幸其他人没来。阳关这个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对自己过于狠心了,再加上这次陆霁也伤得不轻,李异大概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