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在，周澄澄双目赤红，揪着一个地痞领子抬起拳头直把他打得鼻血横流也不停手，末了把他提到近前，用一种又阴又狠的声音问他：“你说陆将军的儿子是什么？”
　　这个京城只有一个人会被称为“陆将军”，那就是陆朝风，陆霁一般会被称为小陆将军或者陆公子，而用一种如此生疏的语调被称呼的，那可能就只有刚刚被认回来的阳关了。
　　周澄澄知道，陆朝风的身份不一般，阳关被认回来肯定是要经历一番波折的，针对阳关的闲言碎语势必不会少，但是周澄澄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满街传的流言竟然是阳关是杀人犯！
　　周澄澄简直出离的愤怒，阳关是谁？是他的少将军，是他的兄弟，是为了保住他不惜拖整个唐门下水的人！纵使遍体鳞伤，纵使手上的确有鲜血，阳关也从来没有伤害过一个无辜之人！这群人怎么敢说出阳关是杀人犯这种话的？
　　“澄澄。”唐鹞拉住周澄澄的胳膊，周澄澄虽然不像阳关天生神力，但是毕竟是来自少林寺的一身刚猛内劲，仅仅两拳他手上的那个地痞就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唐鹞赶紧阻止他，望着他的眼睛道：“问清楚。”
　　周澄澄深吸了一口气，死命晃那个地痞的衣领，那地痞的衣服都快从裤腰带里被拽出来了，但是最终也只问出来是有人给钱传“陆将军的孩子是杀人犯”这句话，至于他们，连陆将军的儿子是谁都不知道。
　　周澄澄皱着眉把那地痞扔到一边，带着唐鹞继续去逼问刚刚看到的那些串闲话的大婶。而另一边，扆眉也慌慌张张地跑去找他主子告诉李异这件事情。
　　扆眉是在军营里听到这些谣言的，一些刚刚入伍的小兵在那边一边偷笑着一边传着这句话，也不知道为什么传个顶头上司的闲话能让他们乐成这样，看到扆眉之后又是一阵挤眉弄眼。
　　扆眉没动声色，找到澹台瑾把这件事情告诉了他，澹台瑾一边给陆朝风去了封密信，一边让扆眉赶紧把这个消息告诉李异，让李异去查这个消息是从哪里来的。
　　李异倒是没有想象中的震怒，只是皱着眉摸着下巴思索了很久，像是在回忆什么。苏阖却是炸了，把桌子拍得“哐哐”响：“陆朝风是怎么跟我保证的！孩子才走了一天就传出了这种话来！让他负责！不把这件事情查得水落石出以后阳关不准认他这个亲爹！”
　　这边亲友团全炸毛了，阳关倒是还没听到这些流言蜚语，吃完饭后一放饭碗一抹嘴：“走吧！”
　　“去……去哪儿？”那两个刑部的官员被兄弟俩轮番恐吓都傻眼了。
　　“去案发现场啊？你不是要我证明清白吗？正好啊，我也想看看谁跟我那么大仇怨想要陷害我。”
　　于是四个人就这么来到了秦淮河边的一个巷子里，阳关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秦淮河。天已经快黑了，水市上的船只也少了很多，秦淮河的水被夕阳染得红红的，水波泛起的碎金如同太阳的碎屑掉入了这一池红光中。
　　身后的陆霁喊了他一声，阳关转过头，钻进了暗红色的小巷。地上果然散落了很多白色的毛发，不过阳关一看就无语了：“拜托，这就是马鬃好不好？”
　　他蹲下身，拎起一根白色的毛发举起来，一脸嫌弃：“这马的成色还不像我家星火（阳关的马，还记得这个名字吗？）那么好，我家星火的尾巴毛是雪白雪白的，一根杂毛都没有，这马鬃还有一半是灰的咧，就是那种很普通的马么。再说了，我这辈子都没长过这么直的头发，所以你们到底为什么会怀疑是我啊！”
　　“所以……这个……就是……”那两个官员支支吾吾的，阳关也摇了摇头，所以说，做人要么别当官，要当就当大官，这当个小官，夹在当中不上不下的，最是愁人。
　　“那书生现在怎么样了？大夫怎么说？”阳关叉着腰看那两个官员。
　　年轻的官员回道：“大夫说没什么事情，头上只是蹭破了皮，睡一觉就没事了。”
　　“那就奇了怪了……就算是气不顺随机找人打架也不至于下手那么轻啊……还弄一堆白毛，我怎么感觉就是故意来栽赃我的？是我的错觉吗？”阳关摸着下巴喃喃自语。
　　“可能不是你的错觉。”
　　陆霁站在巷子口，死死盯着不远处正在玩的小孩儿，那几个小孩儿正在玩球，一边玩着一边唱：“龙生虫凤下蛋，将军的儿子杀人犯！”
　　陆霁只觉得脑子嗡嗡响，杀人犯？什么杀人犯？京城中将军的儿子不少，但是目前最受人关注的将军只有陆朝风！阳光的踪迹也向来没有瞒着别人，不少人知道阳关就是陆朝风的儿子！再结合这莫名其妙的伤人案，这说明了什么？
　　之前他一直觉得阳关不肯认父亲是因为误会，解除了就好，至于阳关跟他说的那些舆论可能会对陆家、对父子二人的名声上的影响，陆霁从来没放在心上：恁大一个陆家，有他和陆朝风在，谁敢说阳关的坏话？
　　但是现在，陆霁终于承认阳关的忧虑是对的，是他太轻视人言了，悠悠之口的力量可以胜过千军万马。很明显，有人要借着阳关的阳关的事情对付陆朝风，甚至是整个陆家。明明只是伤人案，这才过去多久，已经以讹传讹成杀人事件，再过一段时间，阳关在这些人的嘴里又会变成什么？
　　“不得不说，唱的还挺押韵？”阳关走到陆霁身边，笑道。
　　陆霁无奈地看着他：“你居然还笑得出来？有人栽赃陷害你哎！”
　　“将军的儿子又不止我一个，嗯？”阳关闲闲地一抬眉。
　　“是，将军的儿子是不少，但是这么能作的就你一个！”陆霁狠狠一拍阳关的脑袋，阳关摸了摸头，嘿嘿一笑，也没把这件事情放心上。转头看向两个正在窃窃私语的官员：“那个书生现在还在医馆吗？”
　　“应该还在，这种伤势不宜挪动，估计等天黑了才会把人抬回家。”年长的官员回道。
　　“那正好，趁着天还没黑，我们先去拜访一下那位书生吧。”阳关顿了顿，笑了一声，补充了一句，“顺便去拜访一下那位要将我捉拿归案的苏·公·子。”
　　“……”你别叫陆霄了，叫陆勇吧！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勇的人！
　　陆霁默默吐槽了一会之后倒也不反对，他也听说了阳关和苏家那点破事，估计那个苏青荀就是因为阳关揍了他的爷爷所以一口认定是阳关伤的人。但是苏青荀这个人他听过，继承了苏家一派的文人酸气，但是为人还是可以的。他会传这么下做的流言去栽赃阳关吗？
　　然而在跟着那两个官员走到医馆的过程中，不断地有人朝他们行注目礼，并且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眼神中有探究，有不屑，也有恐惧。
　　陆霁的眉头一直就没有放松下来过，下意识地将阳关挤在最里面，挡住那些形形色色的目光。他是很想生气的，但是陆霁和那些江湖人不一样，甚至跟周澄澄燕禹歌他们都不一样。
　　保家卫国之人，最是容易对百姓心软。
　　“嚯，好久没有人用这种眼神看我了，感觉还有点怀念呢。”阳关一拍陆霁的肩膀，试图驱散他周身的阴霾。
　　“什么？”陆霁皱眉。
　　看着陆霁紧皱双眉的样子，阳关在心里叹了口气，但脸上还是笑嘻嘻的，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自己：“来复习一下，我的外号是什么？小恶鬼啊小恶鬼。以前那些人看我的眼神就是看鬼啊，也就你们范阳那边的人不怕我，看我跟看年画娃娃似的，我甚至怀疑是不是我一夜之间变好看了。”
　　“不过并没有，我还是那个小恶鬼，所以现在这些人看我的眼神才是正常的。”
　　“这……怎么可以。”陆霁眉头都要拧碎了，他的弟弟，怎么可以被人用这种眼神看待！
　　“我小时候也想不通，总觉得别人为什么对我好凶，发生坏事了就会责怪到我头上，明明我没有做错过任何事情。”
　　“对啊！”陆霁附和道。
　　“但是我爹是这样跟我说的，他说，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跟别人不一样的世界，而在那些世界里，每个人都有很大的差别。一个妈妈在她自己的世界里也许觉得自己是个好妈妈，但是在她的孩子的世界里，也许这个妈妈有点啰嗦。只有在很偶然的情况下，彼此之间才能窥探到另外一个人的世界的一部分。”
　　“这个说法，倒是挺有意思的哦……”陆霁摸了摸下巴。
　　“在那些叔叔阿姨的世界里，我可能是个坏人，但是在我自己的世界里，我是一个好人。每个人的世界里面人物的形象都是很难改变的，有的人试图改变过，但是很难。”
　　“于是我就哭着问苏阖，难道在别人的眼里，我就要当一辈子的坏人吗？”
　　“苏阖却问了我一个很神奇的问题，他问我，你最终活在的是谁的世界里？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
　　“我当然回答是自己的，于是苏阖摸了摸我的头，说了一句非常的哄小孩儿的话。”
　　“‘如果阳关在你的世界里把这些人全部变成坏人，他们也会拿你没办法的。你要记住，他们世界里的坏人并不是你，只要阳关在自己世界里做一个好人，就不用害怕了。’差不多这个意思吧。”
　　“当然了，这话我当时就没当真过，这种想法跟自欺欺人没什么区别。但那个时候苏阖却让我明白了，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并没有那么容易去改变，所以我也就不去做无用功。”
　　“其实一直到现在，我也没有原谅过当初对我恶言相向的那些人，你看我眼神那么凶，都是瞪人瞪出来的。不过么，只要不骂苏阖，不伤害李异这些我在乎的人，我一般都当没听到。”
　　“因为那天在最后，苏阖摸着我的头，告诉我，无论如何，在他的世界里，我都是最好的。”


第224章 七夕番外
　　江映容很忧伤。
　　原本以为终于找到一个漂亮的小郎君，结果人家是个断袖不说，还想骗婚，好在他叔公犯事他也被牵连，否则江明轩还真不好开这个嘴。
　　没错，那位对江映容一见钟情的小哥徐悦，就是徐懿的侄孙。不过很快，他就对江映容失去了兴趣——因为江映容绝对不是那种能够乖乖任凭他摆布的女子，而他想要的，则是一个勤俭持家能侍奉公婆伺候丈夫不争不妒温顺无主见的女子，这也好为他出去偷情做准备么。不过徐懿死后，徐家也被清算，这位自然也是被请进了牢里。
　　临了临了，乞巧节就快到了，眼看着大街上都是出来撞姻缘的少年少女少女，十七岁的江映容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丝属于青春期的忧郁。
　　于是江明轩就看着妹妹开始忙活，一大早就着人去采买一些香烛啊酒水之类的东西，还兴师动众地指挥着下人搬了一张大桌子到院子里。准备得当之后，江映容又风风火火地托江明轩买一艘画舫，在上面用素馨花、茉莉花装饰，美其名曰为“花舫”。江明轩问她干嘛，江映容哗哗翻着书，说七夕那天是“仙女淋浴日”，乘着画舫在秦淮河上游玩，必定能撞得好姻缘！
　　江明轩算是明白了，合着他妹妹是想谈恋爱了啊！
　　怀着一点酸溜溜的心情，江明轩干脆就任凭妹妹造作，不仅给她买了一条最大的画舫，更是把这艘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白玉的船舷栏杆上扎满了鲜花，为了保鲜，上面还洒满了露水，整艘船香气扑鼻，衬着玉白色的船身，颇有些神仙妃子乘坐的兰舟的味道。
　　反倒是江映容有些过意不去，看着足足能摆八张大圆桌的船舱，干脆想着，把那些人也请来好了。江明轩也没意见，这群人里面虽然老早就能看出来一对一对的，但还有不少单着的呢，能捞着一个就算运气！
　　于是，阳关他们就收到了江家兄妹传来的请帖，说是七夕当天邀请他们去游湖。不过江明轩向来是个细致人，还特意随附书信一封，说提前统计一下要去游湖的有哪些人，若是多了他会再安排一艘画舫。
　　因为过两天就要去橘杏谷，所以这段时间大家除了收拾行李之外都挺闲的，一听李异说能去游湖，都乐坏了，忙不迭地举手报名。
　　阳关数了数，除了他和李异之外，说要去的还有周澄澄、唐鹞、扆眉、阎玉、苏阖、阎秋绫、阎秋生、青鳞。陆朝风和陆霁听说了本来也想凑热闹的，奈何这次的七夕有商会要举办灯会，皇城军人手不足，京郊驻军得派出一些人手来维持治安，据说这次灯会很多王公贵族也会来赏灯游玩，要是磕了碰了那个都是麻烦事儿，不过澹台瑾却硬是被父子俩推去观灯，陆霁还挤眉弄眼地让他“把握机会”。
　　周澄澄问林夜心要不要去，林夜心想了想，欣然答应，经过阎玉半个月的治疗，她的耳朵已经隐隐约约能听到一些声音了，不过阎玉说最好不要在她耳边大声喊，所以众人还是以在她手心写字为主要的沟通方式。
　　苏白对于热闹一向没什么兴趣，就拒绝了，虽然这个人本身跟所谓的“才女”确实是有一些出入，不过喜欢清静倒是发自内心的。本来么，她就是苏家的嫡女，父兄手中的掌上明珠，虽然时过境迁，但是年轻的时候什么金碧辉煌的东西没见过？一个七夕灯会，远远比不上一本有趣的书。
　　那么这样一来，就正好是十二个人。李异当即给江明轩去了信，还说若是画舫不够大永宁侯府也有一艘，江明轩很快回信道够了够了，一百二十个人都装得下，何况区区十二个？
　　于是在七夕之前，江映容先戒斋了一日，饿得两眼发花。七夕当日一大早，江映容就把自己这几天搜罗的各种花瓣一股脑都撒进浴盆里，美美地洗了一个澡，那香的，没把江明轩熏得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