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芥又说:“不是朋友的喜欢,是那种……想要守着我一辈子的喜欢。”
你是像我一样的,是吗?
华清渡这才回了神,准备破罐子破摔,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郑重其事道:“是,我喜欢你。”
琼芥看着他的眼,这双眼里有太多内容,他从前居然没能发觉。他用手按住胸口位置:“那你就不用担心了,我一定会活着来找你。绯姑娘说,男人心底若有一朵花,不管多远,都一定会回来。我这里,也有花。”
空气凝滞了一会儿。
可能是蛇母的那一口真的伤到了脑子,可能是则蓝念及往日恩恩怨怨,蓄意往他的汤药里加了点药,总之华清渡现在有些发懵,满头都是花呀草呀,明喻暗喻借物抒情托物言志的,脑筋有些不好使了,愣愣地道:“什么花?”
琼芥道:“华清渡,这天上地下唯一的一朵花。”
一天之后,沈军师一阵风一样冲进则蓝的药房,哭丧着脸道:“夫人,您快去看看少主吧!”
“他又怎么了?”则蓝一脸习以为常。
“他发癫!”
则蓝说了句“懒驴懒马屎尿多”,提着药箱便奔去,一进门就看见华娇花搬了个藤椅,坐在供桌旁边儿。
供桌顶上是华舜和平宥则昭的牌位,桌面之上,端端正正坐着两颗人头,华清渡甚至让人把上面的血污都擦洗没了,干净得和“新”的一样,极体面地戳在他爹他娘面前。
口里念念有词:“爹、娘在上,这是儿子媳妇儿的孝敬……”
则蓝差点当场撅过去。
沈矇叫着“慢点儿慢点儿”,伸手把则蓝扶起来,历经风雨的大夫人再度偏头痛:“他他他,就一直这样?祭奠也祭奠完了,赶紧把那两个狗贼的头给我扔泔水沟里面去。”
沈矇是个斯文人,不习惯打打杀杀,每天看着俩人头杵在这儿,脸色青白交加,诉苦道:“可是少主他不让啊!”
“他留着干什么?真要做酒壶装酒?”
沈矇苦笑:“他说是定情信物,不能丢,等外面的肉清干净了,就收拾收拾凿个窟窿摆屋里,留着插花。”
则蓝眼一翻,差点又撅。这俩也是男才男貌,天生一对儿了,她一边自己掐自己人中,一边忙不迭地吩咐:“赶紧叫人给我扔了!”
那一对“定情信物”摆了三日,终于还是丢了,华清渡找过一次,沈矇推给了驻地的狗。
于是华清渡起了个大早,将那两只狗捉了,带进了沈矇屋里,用围栏圈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它们。
沈矇稍稍扶额:“少主,您这又是闹得哪一出?”
华清渡:“我要审它们。”
沈矇嘴角崩坏:“您要审什么?”
华清渡微笑:“看看背后,有没有幕后主使。”
说罢,他自沈矇桌上取了一只碗,伸手拔下头上的簪子,往胳膊上一划。沈矇不知他要做什么,急道:“少主……”
雪白的簪子全没入了皮肉中,鲜血顺着腕子不停地流,华清渡面不改色,接了小半碗血,端到那两只狗儿面前,轻声道:“狗狗们,吃饭啦……”
沈矇面露忧色:“少主,您……”
“军师,你又想说什么废话?”华清渡道,“再啰嗦,你替它们喝。”
沈矇却一拱手,深揖到底:“若少主需要,沈某义不容辞!”
作势要喝,跟真的一样。
“行了行了,”华清渡不自觉笑起来,抬手躲过,“我不需要。我血液里的量,一共就这么一点点,它们喝下去,都像吃了个枣儿一样其效微弱,何况是你?”
华清渡蹲下,摸摸狗儿的头,轻声安慰道:“这是从我身体里割出来的,不可怕,应该还有那么点儿甜,你们吃吧。”
狗儿试探性地闻了闻,低下头,边摇尾巴,边舔食起来。
“慢点儿慢点儿,”华清渡小声说,“你们都有。两位客官吃得高兴,可要配个什么曲儿吗?”
他自怀里摸出那个埙,“就给你们吹个,《黄雀》吧。”
呜咽的乐声响起,自这萧条黄沙地,缓缓蔓延开去。
第52章 定情物
那日琼芥见过了华清渡,只觉得一颗心终于落入了腹中,精神一松,身体就跟着松快,还在马上,就倒在华清渡怀里睡着了。
他一连睡了三日,感觉神清气爽,一睁开眼,就看到一截白玉般细腻的腰,毫不遮掩地被摆在他眼前。琼芥脸一红,点了点他的腰侧,轻声道:“干什么呢?青天白日的。”
华清渡转过来,“你醒了?”
屋里炭火烤得足,琼芥又一连在榻上睡了几日,脸颊暖得红红的,只从小被里钻出个脑袋,难得显得有些乖。华清渡伸手,替他理了一理头发:“不再睡一会儿了?身上难不难受?”
琼芥摇头,穿着中衣坐起来,将被子往华清渡身上披,教训道:“这屋里虽然生着火,但还是冷,你的伤还没好,何必这样搔首弄姿。”
搔首弄姿?华清渡有些好笑,赤着上身转了过来,用力点了下琼芥的脑袋:“你这坏小孩,一天天脑子里都在想什么?我是进来换药,刚脱了衣服你就醒了,这也叫搔首弄姿?”
琼芥轻轻笑起来,“我觉得好看就算。”
华清渡:“勾引到你了?”
琼芥被反客为主,闹了个红脸,低声说:“……一点点。”
他声音虽小,还是被华清渡听了个一清二楚,伸手要拧他的脸,琼芥轻巧避开,连声道:“你不是要换药吗?怎么不叫人进来?”
“左右我已经好了大半,胳膊也抬得起来,就不劳烦别人了。”
华清渡的肩膀是贯穿伤,那蛇母的牙口颇好,右肩从前到后穿了两个大血窟窿。他虽然能自己给身前涂药,但后面到底有些不方便,琼芥立刻坐了起来,道:“你自己涂背?那怎么抹得全面。”
华清渡笑:“那我不劳烦别人,能不能劳烦下你?”
琼芥早就将那药膏攥进手里:“对我,怎么能说是‘劳烦’呢?”
华清渡乖乖躺好,一副任君处置的样子,侧了侧脑袋:“不说劳烦,那说什么?”
琼芥:“要说‘照顾’,你笑什么?”
华清渡笑:“我还以为你以功臣自居,要托大。以后我若要你做什么,只能捧着手摇着尾巴,说‘谢荆大人的赏赐’。”
琼芥笑骂道:“去你的吧。”
华清渡:“谢谢大人赏我。”
那一层层纱布揭开来,里面的伤口虽然结了痂,但依旧能看得出来有多深。琼芥看着心疼,原本满心愧意,不想华清渡一口胡话,全给他搅合了,不由地轻轻拍了他一巴掌,华清渡“哎呦”了一声,抱怨道:“阿荆,疼!”
琼芥不经唬,立刻就紧张了,忙看华清渡疼在哪里,低头却见那人挑着两弯水灵灵的碧眼,笑盈盈地看着他。琼芥知道自己受骗,内心无奈,捂着脸骂了一声娘。
早该知道自己的这一位是个什么人物,就算把全天下的二皮脸们拉出来排个队,华清渡若排在第二,就没人敢去争第一。
华清渡又道:“这一口挨得倒是值当,让你这么鞍前马后,尽心尽力地对我……”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不由得沉了下来,“我晕的那些日子,你竟敢一个人跑到死人谷,想想我就是一肚子气……”
这笔帐还没算完呢。
琼芥不自在地侧过头:“你有什么好气的,是我自己情愿的……”
华清渡蹙眉,“情愿什么?情愿为我去死吗?费荆,不,琼芥,你听好了,我这辈子都不要你心甘情愿为我去死,死多容易,眼一闭了事,我求得更多,我要你心甘情愿为我活着,懂吗?”
琼芥一时语塞。
华清渡又道:“你回来的那天,我是看你困,心软了才没收拾你。真当我不舍得教训你了?我今天就和你立个规矩,他日若再有这样的状况,不许寻死觅活。我若不在了,还有秋儿,再不济还有飘飘,你真当自己差事了了一身轻松?没完呢,真到那个时候,你得把他们给我拉扯大了,全都成家立业子孙满堂。你必须要活到七老八十,再下去见我。”
他说得诚恳,琼芥不禁眼热,嘴里却嘀咕:“你说过,你最讨厌别人托孤。”
“那是别人,你是你!你和别人不一样,要是没什么东西坠着你,你就像个风筝一样要上天,简直不可理喻,”华清渡突然从枕头底下拿出个什么,像个烫手山芋一样往琼芥手里一塞,“给你!”
看华清渡那架势,好像往他手掌里捂了什么炸药,琼芥吓了一跳,低头才发现那是个手工磨的木匣子。
他将匣子盖儿翻开,却见里面是根黑檀木的簪子,簪子雕成一双鸟儿的形状,上面嵌着一颗鸽血红和一颗黑曜石,成色上佳,琼芥意外:“给我的?”
华清渡别着脸:“给我的侍卫大统领的,你戴着,记得自己还有这层身份,我要是哪天死了……”
这是怎么了?收礼的人纳闷,他又不是不承他的情,怎么这一位送个礼物还送得要死要活的?
“打住,”琼芥收了那簪子,打断他的话,“你悠着点儿,别整天把那个字放嘴边。”
华清渡穿好中衣,看琼芥将自己头发拢了起来,便抬手替他簪上。黑檀木与黑曜石方重典雅,鸽血红一笔点睛,他戴起来极好看。华清渡将那簪子正了正:“这一个……你可得戴好了。”
琼芥一笑:“放心吧,你给我的东西,我哪样不是好好收着。你之前给我做的泥娃娃草戒指,哈哈,还有打狗棍,都留着呢,不放心的话,我打一个香案,把它们供起来。”
华清渡也笑起来,点一点眼前人的下巴,在他嘴唇上咬了一下:“谁与你说笑,我说正事呢。”
“你说正事像说笑,说笑的时候又一本正经,我又不是包公会断案,哪里分得出来。”琼芥埋怨。
两个人又打骂了一阵儿,华清渡笑:“总之你记得,簪子要戴好了,这个不一样……”
瀚沙已是深冬,气候干冷,所有人都进窝儿缩了起来。格尔箸失了毒窟,又没找到原因,着实沉寂了一阵子,此刻又铆足了劲儿,开始准备蛮蛮年尾的婚事了。
华清渡听见消息,不由得笑了一声:“他倒是心宽,要是换了旁人,十几年的老底子被人一炮崩了,说不定当场就得撅过去。他的亲军查了半月,不过得了个阴阳四方阵不稳,蛇祖韩巳挣脱自尽的结果,实在是天灾人祸,怨不得旁人,呵,你的人做的很不错。”
沈矇机敏,早就让暗桩抹去了痕迹。华清渡将狗儿抱到膝上,挠它的肚皮,看着狗儿欢喜地转了个圈儿,听见沈矇答道:“属下一介寒酸书生,手无缚鸡之力,风一吹就要吹趴了的,没什么本事,替少主应付个奸邪畜生,不敢不尽心尽力。”
狗儿舒服了,一个劲儿扭动,华清渡拍了下狗屁股,让它老实些,笑道:“谁说你是寒酸书生?屈将军不过是随口问候了一句,你不必这么上心吧?”
晌午的时候,屈凤鸣的信过来,在结尾一再道:沈军师安好?天寒地冻注意添衣,切勿着凉……絮叨如老妈子,说得沈矇脸都绿了。华清渡看了他一眼,“这么多年了,怎么还闹这么僵?”
沈矇叹了口气,“这么多年又怎么样,疙瘩卡在心里,轻易出不去。哎,且行且珍惜吧……”
华清渡看着门外,心里感叹到底是陈年旧事了,一时无话。还是沈矇又开了口:“先前阿荆说过的死人谷谷内的情况,我已经派人问过措达拉,他派人又去探了一次,传了那谷心泉眼的图来。”
华清渡展开看那手绘图:“有这么大?”
沈矇道:“供养上万人吃水不成问题,而且这湖的周围,还有几处温泉,大片林木,若是好好利用……”他说了很多。
华清渡不解:“这样的风水宝地,为何顶着死人谷的名号这么些年?你刚刚问阿荆,阿荆是怎么说的?”
沈矇道:“阿荆离开死人谷的时候还太小,不懂其中各个部族的恩怨纷争,只隐隐记得一些细节。据他所讲,臣下推断:死人谷曾经经历过一场大旱,部族们因为争水斗争了近十年,彼此之间恩怨纷繁。”
他提了笔,在草纸上图画,“其中最厉害的,是中部的恰族和东侧的涼氏这几支。旱灾之后,依然械斗不断,争夺谷心的宝地。就算后来水多了起来,这种争地争水的传统还是存在。”
华清渡点了点头:“所以就算大湖已经能够供养万人,他们还是要打。不是穷山恶水出刁民,而是天灾把人给养刁了,就算之后天灾没了,人还是变得匪气好斗。其实归根结底,不过一个分水的事。”
沈矇点头:“是。”
华清渡侧头思忱了片刻,道:“史有云,古有陈平分肉食,甚均。我以为沈军师之能不亚于陈平,您以为如何?”
他这一句话说得平淡,沈矇却明白他是主意已定,不由得两眼含泪,重重叩首:“臣下以为,死人谷乃是天时地利死而复生之地。请少主放心,臣等必宵衣旰食,呕心沥血,绝不辱命!”
第53章 夜奔
瀚海王宫里的大红烛火铺天盖地,连地砖上都蒙了喜绸。蛮蛮斟满了手里的酒,奉到格尔箸面前,柔声道:“父王,再喝一杯吧。”
“怎得今天敬我喝这么多酒?”格尔箸眼睛迷离,已然半醉,但是还是依着她的话将此杯饮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