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贺潋如愿跟郁和结婚,以为此后所有事情都会回到相应的轨道。
但不知道为什么,所有贺潋认为理所应当的事情,都不是按照他所设想的那样进行的。
在这样短短的几个星期里面,贺潋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不安。
而贺潋不是一个很会说话、表达情感的人。他沉默寡言,在外人看来冷酷无情。
但因为是郁和,所以贺潋还是会勉为其难地对郁和解释,希望他不要思虑太多,担忧太多。
可是贺潋逐渐发觉,好像他讲的越多,解释的越多,郁和就越生气,越冷淡。
这种感觉很不好受,开始让贺潋心脏泛起一阵一阵的胀痛。
为此,他甚至好像回忆起了第一次因为信息素失控而丧失理智时候的那种悬浮感,以及无法掌控的脱离感。
这让他觉得威胁、焦躁和不安。
唯一可以解救贺潋的是郁和。
只有贺潋每晚回到海市的家里,躺在郁和睡过的床上,拥着郁和曾经盖过的被子,在有着郁和的十分浅淡的气息的房间里缓慢入睡时,这种症状才能得到较为有效的缓解。
贺潋很想郁和,但郁和却不在。
而贺潋贫瘠的感情与贺潋不善言辞的表达,都让贺潋难以处理和找寻到横亘在自己同郁和之间的究竟是什么,以及如何能够让他们回到在顿市的那段很美好的和甜蜜的时光。
或许贺潋还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来找到问题的答案。
第11章
连续住在公司几日后,郁和久违地感受到了因为工作和低质量睡眠带来的疲惫,甚至在某日于茶水间冲泡咖啡时,眼前短暂地出现映在大片黑色上繁杂的雪花点。
郁和很珍惜自己的身体,不想要自己生病。因为生病需要花钱,也耽误事情。
他总是希望在有朝一日能够离开郁家,摆脱糟糕和混乱的过去的时候,还能够攒下一点钱,拥有一个比较健康的身体,可以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虽然他的渺茫希望还与现实有着很长很长的距离。而在同贺潋结婚以后,这个原本就不切实际的想法似乎离郁和更加遥远了。
但郁和还总是会偶尔做着一些没有根据的、较为美好的想象。
因为如果不把自己深深地埋到这样的想象里的话,郁和很难获得正常生活与坚持下去的动力和勇气。
再一次因为疲倦而感到眩晕的时候,郁和决定去常去的那家医院复诊。
由于是临时起意,而且医院位于海市最繁华的地段,郁和在询问了自己相熟的主治医师是否有空闲,并得到了肯定的回复以后,没有驾驶自己的车前往,而是选择了打车。
快要到达的时候,郁和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对方声称是贺潋的助理,因为贺潋需要出差几日,期间不方便接电话与阅读短信,如果郁和有什么事情,可以通知他。
郁和莫名其妙,觉得贺潋这样做实在是多此一举。因为他不是一个会惹麻烦的人,即使真的遇到自己没有办法解决的事情,郁和也绝对不会向贺潋求助。
但虽然心里这样想,郁和回助理的话却很客气与耐心,并在助理的请求下保存好了他的手机号,以方便联络。
复诊的流程郁和很清楚,他轻车熟路地在自动取号的机器里拿到预约的号码,走到候诊室等待电子音的传唤。
期间因为疲倦,郁和靠在铁质的冷冰冰的椅背上小憩了一会儿,然后被护士温柔推醒,向她道谢以后走进了诊疗室。
郁和的主治医师姓何,是一位十分温柔男性beta,同郁和因为治疗病情的原因认识了许久。
见到郁和满脸困顿走进来,何长州便温和地与郁和打了招呼,询问他最近身体如何。
郁和没有说自己结婚的事情,只告诉何长州自己最近总是头晕,睡眠质量也不算太好。
何长州凝思了一会儿,但没有说什么不好的话,先带郁和去专门检验腺体和生殖腔的超声室进行检查。
像过去做过的很多次一样,郁和熟练地半褪下衣物,然后安静地躺在操作椅床上。
何长州将耦合剂涂在郁和的小腹上,用金属探头按压,检测。
过了一会儿,郁和感受到冰凉的金属探头离开了自己的皮肤,何长州在他身边,轻声告诉他检查结束了。
他坐起来,接过何长州递过来的纸巾,把小腹上像果冻一样的粘稠液体擦拭干净,整理好衣物,然后被带着去另一个房间里检查腺体。
检查腺体的流程比生殖腔的检查要麻烦很多。郁和的后颈被贴上了一块厚重的防水布料,趴在操作台上,进入一个完全密封的狭小空间里。
整个过程持续了十五分钟,因为太过压抑和困倦,郁和选择闭上眼睛等待。
等到所有检查结束以后,郁和跟着何长州回到了就诊室。
因为一路上何长州比起以往而言显得十分沉默,气质也有些低沉。郁和坐在椅子上,平视他的时候,心里产生了忐忑和不安,担心自己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何长州与郁和对视,觉得郁和拧着眉毛担忧的样子有些好笑——虽然郁和的身体确实有一些变化,但并非是不好的。
这让何长州有一些欣慰和发自内心的喜悦。
他从医多年,遇到的病人从来没有一个是像郁和一样的。他看上去似是很在乎自己的身体,但又总是在关键的部分与医生的作对,不配合。
何长州看着郁和,缓缓说:“生殖腔和腺体的基础指标都挺正常的,生殖腔有继续发育的迹象,”他抬手推了一下眼镜,顿了顿,然后叫了一声郁和的名字,问,“你最近是有接触什么人吗?”
何长州又怕问的问题太委婉,郁和听不懂,于是清了清嗓子解释,“有没有接触过......以前就认识的alpha?”
郁和听见何长州的话,先是松了口气,尔后又因为他的问题而呼吸停滞了一下。郁和低下头,思索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告诉了何长州自己已经结婚的事实。
郁和看见何长州的脸上短暂显现了惊讶的表情,然后因为职业素养很快恢复正常。
但即使如此,郁和还是等了好一会儿,才见何长州迟钝地向他点了点头。
何长州对郁和的私人情况不甚了解,但也知道一些因为治疗而必须获得的信息。
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郁和,最后想了半天才说:“有固定的alpha伴侣,对你的病情有好处,不用太担心。”
“初步检查的结果也很好,你的生殖腔比一般人脆弱很多,但现在看来,它更强壮了一点。”
“郁和,”何长州认真看着郁和,神情很诚恳地询问,“你的alpha......”
郁和抬头,只见他一脸纠结,似乎想问什么但又怕让郁和不高兴,犹犹豫豫,话也只讲了半句。
他知道何长州要问什么,也知道他为什么迟疑——不外乎是害怕触及郁和的伤心往事,惹他难过。
但郁和本人其实已经对此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了。所以他只是注视何长州,平静地解答了他的疑惑:“是他。”
何长州得到答案以后,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说了好几个无意义的语气词,过了好一会,他才终于回过神来。
郁和看他脸上还是纠结,几分钟以后,才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定,叫了郁和的名字。
“郁和,”何长州换了一种语气,更加熟稔,像是郁和的朋友一样,“虽然我说这些不大合适,但是......”
“既然已经结婚了,那你可以考虑一下我们讨论过的第一种治疗方案。”
何长州像是不大习惯自己说这么掏心掏肺的话,不自在地推了一下眼镜,接着劝郁和,“刚刚接收你的时候,我就说过,这是对你来说最好的治疗方案,你当时不肯接受。”
“既然现在有这个条件,你不妨换一换。”
这样推心置腹的劝说,让郁和想起了第一次来这里,与何长州见面的时候。
他刚刚回国时,因为在顿市一直使用的药物在国内却是违禁品,所以不得不辗转打探,终于找到了这家专治腺体疾病且保密性良好的医院。
而何长州当初接待郁和的时候,也是戴着眼镜,一副和善温柔的样子。经过细致的检验与分析后,他告诉郁和,最好的治疗办法需要去找贺潋配合,于是郁和拒绝了。
在顿市接受治疗,和因为治疗费用昂贵的时候,郁和都想过向贺潋求助,也真的这么做了。
但最后的结果都不是太好,甚至让郁和觉得自己或许又让贺潋误解了,认为郁和是个便宜又随便的人。
因此现在,即使同贺潋结了婚,郁和还是不想要因为这件事情找他帮忙。
所以他没有说话,沉默地坐着,片刻以后,才回绝何长州的建议。他的语气还是平平的,好像只是拒绝了十分稀松平常的一件事情一样,
“还是不了。”
“何医生,”郁和看着何长州,继续讲,“如果没有什么变化的话,我照常吃药就可以了吗?”
何长州叹了口气,见郁和一副很坚定又固执的样子,便不再劝他。在电脑上敲敲打打,递给了郁和一张单子,嘱咐道,
“原先的药减一点剂量。你说睡眠质量不好,我给你开了安神的药物。还有,回去之后注意休息。”
“如果有空的话,找个时间来做个更全面的检查。”
郁和接过单子,向何长州道谢,缴费拿药以后,走出了医院的大门。
进入医院的时候,郁和记得天空还是明媚的、呈现出淡蓝色的光泽,但等他再度出来时,天气突然变差了,黑色的乌云大片大片往下压,把原本很温暖的、明亮的日光严丝合缝地掩盖,让人无端觉得心情压抑。
郁和坐在路旁的长椅上等车的时候,观察着被风吹得格外凌乱的绿植,还有到处乱跑的,看上去很孤独的,不知是被谁随意丢弃的白色塑料袋,发了一会儿呆。
他的心情没有因为天气的改变而变差,反而因为何医生说他的身体好转了一点而久违地感到了一些不太多的,但足够暂时让郁和喜悦的心情。
但是,这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愉悦和欣喜,也在郁和看见张叙时,如同转瞬即逝的明媚日光一般消失殆尽。
第12章
郁和瞧见张叙的时候,心里正想着何长州对他的嘱咐,思考是否有必要再来做一个更加全面的检查。
如果郁和能够随心所欲,不考虑任何无法抛开的影响因素的话,从客观上来讲,郁和是希望这一辈子都不要再来医院的。
总是洁白的、封闭的空间,难以接受的消毒水的气味,孩子的哭闹声与老人的哀叹,以及人世间所有的最浓烈以及无奈的情感,这些都是郁和不喜欢的、和从来都不能习惯的。
所以如果有选择的话,郁和希望这座承载着很多人的祈求与希冀,也容纳着很多人的悲伤、哀愁的白色建筑,可以彻彻底底地从自己世界消失,再也不见。
除此之外,在顿市和海市的相似建筑里,都包含着郁和很多不好的回忆与情感。
有时会让郁和想起儿时逃出郁家,因为饥饿与寒冷又回到郁家以后,被郁以诚关进私立医院里进行精神治疗的回忆。
也有的时候,会轻易地将郁和在顿市医院里接受治疗的那段孤独而无助的日子调出郁和的记忆,让郁和再一次难过。
因此郁和并不喜欢医院,也尽量减少前往医院的次数。
他坐在长椅上思考了许久,还是没有想出一个比较满意的答案。
尔后,他的思绪就被不远处的张叙打断了。
张叙身着一套黑色西装,头发用发胶固定,在此时较为猛烈的夏风的侵袭下,西服衣角翻飞,但发型并未有什么改变。
他站在医院大门前,身边跟着类似助理的角色,同几位看上去应该是医院高层之类的人物道别以后,抬脚下了阶梯。
而郁和所在的位置离医院大门较远,也偏离通往出口的柏油路,因此他并未十分在意张叙,也懒得为一个不太相干的人转移位置。
所以他只是瞧了张叙两眼,然后很快地移开了目光,在视野里再度寻找那只四处流浪的白色垃圾袋的身影。
在郁和心里,张叙这样的人和一只垃圾袋的重要程度相比,也差不了多少,甚至更低。
但虽然郁和是这样想的,比起垃圾袋重要不了多少的张叙,却并没有什么自觉意识,不顺从郁和的意愿让他自己一个人待着。
张叙在抬脚走下阶梯的瞬间,就从余光中发现了郁和的身影。
并在发现的顷刻间,他的心里产生了一点不太好的、拒绝接受的情绪。
张叙认为,从两次短暂的接触来看,郁和是沉默的、不怀好意的以及廉价的。
他与自己父亲的那些,用一点点的金钱或其他不重要的利益,就能够让他们甘愿出卖身体和灵魂的omega没什么不同。
甚至在张叙的眼里,郁和连与他的同样贪婪而廉价的母亲所拥有的唯一优点——一张还算漂亮的脸蛋,都没有继承下来。
但即便如此,只是不经意地朝郁和的方向瞥了一眼,张叙还是迅速地在繁杂的绿色植被与来往的人群之中注意到了这个廉价的、总是在觊觎和欺骗贺潋的omega。
这个事实让张叙感到了不可控制的恼怒,并立刻将其毫无缘由地全部归结于郁和不应该且不必要的出现。
于是他改变了原定计划,打发助理后自己一个人走向了郁和,在他面前隔着一段距离站定,不怀好意地叫了一声郁和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