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和还是处在很不知情况的状态里,追寻声音的来源而抬起头,看见张叙那张总是意味深长、让人不爽的脸以后,露出了不足以称得上是厌恶,但总归是不太欢迎眼前这个人的表情。
注意到郁和变得不太好看的表情,张叙皱了皱眉,他抬起手交叠于胸前,看了眼郁和手边装着药品的袋子,用装作很随意地语气问道,
“郁和,怎么生病了,贺潋也不来陪你?”
“他工作这么忙的吗?”
张叙垂眼不太认真地看郁和,期望用这些话刺激他,让郁和的脸上毫无掩饰的嫌恶消失,并且露出自己所能够预料到的表情。
但郁和并没有。
郁和似乎是完全不能理解张叙的话,不冷不热地看了眼张叙,随即移开了目光。
可能在他的眼里,张叙还不如路边随意飘落的树叶,或者来往的行人值得关注。
郁和的态度让张叙心生怪异。而在他终于肯花心思,认真地看一看郁和的时候,不知怎么的,张叙古怪地顿了一下。
也许是因为他发现郁和有一双长得还算不错的眼睛,又可能是由于他所捕捉到的郁和一瞬间的眼神,波澜不惊到让自己以为郁和体内的灵魂已经换了一个——不再是以前那个因为利益与贪婪而缠着贺潋不知廉耻的人。
烦躁以及很轻微的怀疑从张叙的心里蔓延开来。
但张叙并没有因此而动摇很久,仍旧把郁和的表现看作是他十分擅长,经常使用的欲擒故纵。
他拧着眉头装作在思考,然后像是很不经意地想起了什么,拿指节叩了叩脑袋,说:“啊......我忘了,”张叙咧嘴笑了一下,“贺潋这两天要去隔壁滨市出差,跟安琳谈生意来着。”
“难怪没空陪你。”
他见郁和仍旧一副神游天外、不搭理自己的模样,内心冷嗤一声,变本加厉道,
“安琳你记得吧?”
“贺潋的大学同门,经常一起做课题来着。”
“当时大家都觉得他们两个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只是可惜了......”
“——张叙。”
郁和在听见张叙提到了安琳的名字时,就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耐心听他继续。
而等到话题跑得越来越远,甚至有些无聊和低俗的时候,郁和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了他。
郁和乌黑的眼睛盯着张叙那张以为自己戳到了郁和的痛点而变的得意的脸,用尽量平静和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讲,
“你想说什么可以直说,不用这么拐弯抹角。”
“还有,”郁和拿着药袋缓缓地站起来,平视张叙,眉毛微微蹙起,“你想怎么说都没事。但贺潋已经结婚了,你把安小姐跟一个已婚的男人放在一起,讲这些话,你是想要表达什么?”
“你不觉得这对安小姐不公平吗?”
郁和知道张叙说这些无非想要刺激自己,或者让自己不好过。但其他的什么都可以说,把旁人扯进来,还要编纂一些不太好的内容,却是郁和没有办法忍受的。
“不是......”
张叙没想到郁和会反驳自己,一时间竟然想不出用什么话来回应。但他不允许自己在郁和这样的人面前失去上风。
于是他像是很无所谓,并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不对一般,轻蔑地看着郁和讲,“安琳是什么人我清楚,倒是你......”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郁和,“千方百计要跟贺潋结婚,现在如愿了是不是很......”
“张叙,”郁和再次打断了张叙的话,“贺潋为什么跟我结婚,你应该去问他。”
张叙被再次打断,面上有些愠怒,他瞪视郁和,但郁和只当作看不见,继续说,
“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先走了。”
虽然这样讲,但郁和并没有等张叙的回答。他拎着药袋,没有再给张叙任何眼神,很快地转过身朝出口走去。
原该待在车上等着张叙的助理不知何时重新出现在了医院,同郁和擦肩而过,脚步匆匆地走向张叙。
此刻的天气还是很不好,黑云乌压压地一片,看上去比张叙出现之前还要迫近地面,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郁和径直朝前走,穿过许多像胶液一般粘稠的人群,艰难地克服阻碍,眉头皱得很紧,片刻后终于忍不住,又快又轻地骂出了声。
第13章
离开医院以后,考虑到贺潋后几日都在滨市出差,而自己也确实不想再待在公司休息,郁和便径直回到了海市的家里。
因为身体不适,也很疲惫,郁和将药收进柜子里,撑着精神换了一套舒适的居家衣物以后,就躺在床上小憩了一会儿。
在与贺潋结婚当晚的谈话之后,郁和原本打算住到客房,尽可能地减少与贺潋见面的时间和给他添麻烦。
但贺潋不知为何,没等郁和收拾好行李搬过去,就自己一个人占据了客房。
郁和无奈,最后只好在主卧住了下来。
而推门进入房间时,郁和久违地闻到了浓重而熟悉的薄荷气息。
厚重的窗帘将大部分的日光挡在外头,留下一条不宽不窄的距离,涌进来一点微弱的光。
但因为天气不好,日光昏暗,即使窗帘没有全部挡掉日光,但卧室内仍旧十分缺乏光线,保持着长久的黑暗。
郁和曾经从某本科普杂志上读到过,如果人的某一感官被外物蒙蔽的话,那么相应的,其他的感官的敏感程度便会有所提升。
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郁和的眼睛因为黑暗而不能视物,但是他的嗅觉则随之变得敏锐许多。
郁和认为,这也是导致他感受到比往常更加浓重的,属于贺潋的信息素气味的原因。
*馆李.饿久漆漆六是漆九三饿*
因此,郁和没有思考太多。他只是将帘子拉好,在隔绝了所有的光线以后,慢吞吞地躺进了床里。
信息素的气味在这一方很小的区域里变得更加浓密。郁和裹在被子里面,逐渐有一些晕乎和思绪不清。
他在迷迷糊糊中想,打扫的阿姨应该是忘记了收拾主卧的被子,也没有记得通风,所以才会让这间贺潋应该没有怎么待过房间里,留下了这么多属于他的气味。
但由于郁和实在是非常困顿与劳累,而贺潋的气息则是好闻和让郁和有些安心的,因此郁和并没有介意与排斥,甚至在混沌的黑暗之中,很快进入了睡眠。
再度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郁和坐在床上,被子乱糟糟地围在腰间,又闭了一会儿眼,他才终于清醒过来。
缓慢地走出卧室,郁和把客厅的厚重窗帘拉开,透过大片落地窗,观察到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郁和倚着窗沿,任由思绪漂泊。
这套平层所占据的地理位置很好,落地窗外是倒映着城市旖旎灯光的江景,细雨绵绵落入其中,引起很多小而持久的涟漪。
而它所在的楼层也很高,可以把大半个海市的夜景都收入眼底。
因为在下雨,江边街道上的车辆与行人都较少。郁和看了很久,才有两三辆车驶过,远远的就打着前灯,呼啸而过的时候短暂地照亮了道路。
郁和看了许久,内心产生了十分微弱的孤寂和难过。
他的眼睛有一些痛和酸涩,于是努力地闭上眼又睁开。
因为离落地窗很近,透亮的玻璃清晰地倒映出郁和纤长而颤动的睫毛,以及郁和刻意装作面无表情的脸。
事实上,虽然郁和不愿意承认,但张叙的话对他产生了无可避免的影响。
虽然郁和从来都不会想得太多,也不会像张叙那样把贺潋和不太健康的、庸俗的话题联系在一起。
但是即使郁和不会想,那些毫无根据的、荒唐的话还是影响了郁和的心情。
——尽管郁和并不承认。
郁和讨厌被情绪控制的感觉,希望能够有一个专门吸食坏心情的恶魔或者什么都好,将所有不好的感情都从郁和的心与头脑中抽离,使他无坚不摧。
但这些都是妄想,所以郁和还是只能做一个被情绪随意支配的普通人。
他赌气一般,用很大的力气拉上了窗帘,滑轮快速摩擦过长长的轨道,发出了刺耳的声响。
在把萧瑟的、静谧的,郁和认为是致使他心情不好的夜景封闭在质感粗糙的帘子之后,郁和回到了卧室,再一次爬上了床,用柔软的带着薄荷香气的被子把自己埋起来,逼迫自己再度进入梦乡。
-
指使助理通知郁和将要出差的时候,贺潋正坐在车上办公。
而当助理将手机拨通,郁和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的时候,贺潋暂时停止了工作。
因为觉得郁和的话会打扰他的工作,致使他分心。
他以为郁和会有一点生气,或者失落,因为郁和从前总是离不开他。
但从听筒里传来的,略微失真的声音,在贺潋判断来,却是很平静的、并不带有他所预料的情绪。
贺潋的心情随之变得有些低沉。
但贺潋不是那种会被心情过度干扰的人。
因此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在信号灯从禁止转为通行的几分钟里,贺潋就收拾好了情绪。
他将它们安放进了一个小而密封的盒子里,然后埋进贺潋如果不仔细回忆、寻找,就永远不会想起的深处。
海市到滨市的距离不远不近,在贺潋阅读完两份重要的文件之后就到了。
在酒店安顿下来的时候,张叙的电话打了进来。
他先是在电话里胡天海地扯皮,讲了一大段贺潋没有怎么仔细听的废话,然后又以刻意的、贺潋不太喜欢的语气,提到了郁和的名字。
一直以来,贺潋对于情绪的分析能力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贫瘠。
但在判断郁和对于张叙的态度时,他这个聊胜于无的能力却突然变得十分厉害,能够准确地判断出郁和并不喜欢张叙,甚至在面对张叙时,会有轻微而难以觉察的抗拒。
因此,贺潋在婚礼以后曾经委婉地告诉过张叙,希望他不要打扰郁和。
但如今看来,张叙似乎完全混淆和没有听懂贺潋的意思,又或者是他根本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不论是哪一种,都让贺潋心生不快,想要直接挂断电话。
贺潋沉下声音,冷峻地叫了一声张叙的名字。
而张叙却像是没有听见一样,自顾自地讲了下去。
他先是问贺潋知不知道郁和为什么去自己刚刚收购的医院看病。
尔后又很好心地提醒贺潋,万一郁和有什么不好治疗的疾病,要尽快把他甩开,别因为一个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子毁掉自己的婚姻。
贺潋觉得张叙讲的话真是不好听,也晦气。
好像贺潋会与张叙那个常年在外,冷酷无情又到处留情的父亲一样。
他冷下脸来,语气不怎么好地警告张叙,
“张叙,如果你这么闲的话,就过来替我跟安琳谈生意。”
“本来也是你主导的合作。”
张叙同贺潋一直有长期的合作项目。而此次到滨市谈生意的人,原本应该是张叙而并非贺潋。
但张叙前一日告诉贺潋,这几天自己都走不开,要忙着收购医药公司。
虽然贺潋不是那种会轻易妥协的人。但张叙此人,别的本事不大,却拥有非常精湛和巧妙的劝说与谈判技巧。
所以最终,在答应了自己的几个条件以后,贺潋终于同意代替张叙去和安琳讨论合作事项。
张叙听见贺潋这样说,连忙说了好几个不来推拒。
他明明已经听出来贺潋心情不好,却依旧止不住话头,好像郁和是一个特别有意思的人物和值得谈论的话题,在电话另一头问贺潋,
“贺潋,真的不需要我帮你去查一下郁和得了什么病?”
张叙回忆起自己刚刚收购的公司的简介和名字,解释道,“那医院专治腺体疾病,你就一点都不担心?”
贺潋担不担心暂且不知,但他确实觉得张叙此人实在得寸进尺,没有眼力见。于是,他很严肃地喊了一声张叙的名字,制止了他继续讲下去。
贺潋想警告张叙,让他不要管郁和的事情,也不要总是去招惹郁和。
但是在开口的瞬间,张叙的话突然的,让贺潋产生了一些担心和忧虑。
也使他偶然记起了郁和始终都很淡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记的信息素气味。
贺潋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有点纠结。等到张叙因为异常的安静而喊他的名字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抿了抿嘴。
他考虑着,是否要直接问郁和,还是真的同张叙说的那样,让他去查一查。
在以前,还没有被郁和分手的时候,贺潋是能够很容易就选出一个答案的。
因为郁和在面对贺潋的时候,什么都藏不住,是很单纯和天真的。
但是现在,因为郁和明显的抗拒和拒绝沟通的态度,贺潋变得犹豫,心里甚至产生了一些不太符合道德的想法。
他又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看着酒店窗外忽明忽暗的光线,回忆着与郁和重逢以后短暂的十几天的时光,贺潋最终做出了决定。
但因为是要说十分难以启齿的、不太光彩的话,所以贺潋还是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接着他很艰难地拜托张叙,要他帮忙查一下郁和为什么会去医院,又究竟生了什么病。
第14章(上)
郁和连续几日都往返于公司和家里。
因为不再需要睡在公司狭小的休息室里,他这几天的睡眠质量意外地变好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