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郁和喜欢和愿意。
贺潋认为或许郁和是喜欢的,他抱着贺银成,捂着她的耳朵,跟那位刁蛮而不讲道理的小姐讲话的时候,看上去是很喜欢孩子的。
在顿市的时候,也是郁和还是很活泼、话多的时候,他也曾经不怎么正式地与自己谈论过。
那个时候贺潋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觉得最好还是不要有,因为孩子是麻烦和讨人厌的。
但是因为郁和谈论这些的时候笑得很好看,所以贺潋没有说什么扫兴的话,只是沉默地捏了捏他的手指,然后低头给了他一个安慰的吻。
之后郁和就不怎么谈论这些了。
这让贺潋觉得,郁和也没有那么喜欢孩子。
而同贺涵交谈时,郁和表现出来的抗拒、不情愿都是真实的,仿佛一个柔软无害的胚胎对于他而言是十分恐怖的、会吃人的怪物。
这让贺潋感到了些许的迷茫和不确定,认为郁和的心思确实是很难把握和理解的。
在顿市被分手时,婚后被冷落时,贺潋都看不透郁和在想什么,渴望什么。
但贺潋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郁和真的非常喜欢自己。
第9章
从郁家庄园回家的路程十分漫长,而在小而封闭的空间里,贺潋的气息无孔不入。
薄荷、皮革以及车载熏香的气息混杂在一起,让郁和没有地方可以躲避,感到一些难以言喻的眩晕和窒息。
他尝试按动控制落窗的方形按钮,但并未起效。眩晕感让郁和丧失讲话和请求的力气,他又徒劳地尝试了几次。
被擦拭得十分透亮的车窗,除了被倒映的影子因窗外的灯光而时隐时现,始终没有任何的变化。
郁和没有什么办法,下意识扭头看了贺潋一眼,见他正在专注地签署几份电子协议,像是不会为任何人分心的样子。
但没等郁和来得及转头,贺潋就移开了盯着办公平板的视线,抬起头跟郁和简单地对视,然后用很平稳而缓慢的声音问他怎么了。
郁和猜测应该是自己的动静有一些大和引人注目,才会让贺潋立刻放下了工作,注意到自己。
他仔细端详贺潋的神情。眼神平静,眉头也是舒展的,不像刚刚上车的时候那样面色不虞。
郁和想告诉他自己有些头晕,但不知道怎么的,他忽然想起了张叙在婚礼上对他的不怎么好的评价,以及贺潋一如既往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一时之间便不太想要告诉贺潋。
在郁和走神,以及贺潋逐渐变得不耐烦的时候,靠近贺潋一旁的车窗忽而照进了较为明亮的光。
狭长的亮光让郁和因为不太适应而抬手遮住了眼睛,也把他不太好看的、有些苍白的唇色暴露在了贺潋的视线下。
透过食指与中指的缝隙,郁和似乎看见了贺潋隐约地垮起了脸,眉头皱得很深,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郁和认为,如今的贺潋真是一个非常难懂的人。总是生一些莫名其妙、让自己摸不着头脑的气。
对待自己不算很好,却也不坏。
有时候让郁和产生了一些不必要的幻想和郁和绝对不再想要的希望。
而过去的贺潋则是十分简单的,不喜欢郁和就是不喜欢,跟他谈论未来的时候会用温和的沉默来拒绝郁和。
虽然也总会让郁和产生处于恋爱之中的甜蜜的幻觉,但脾气却十分容易看透,生气和高兴的原因都是显而易见的。
贺潋几乎是看见郁和模样的一瞬间,就放下了一直握在手里的电子平板。抬手精准地抓住了郁和用来挡脸的手,扣住他的手腕往下拉。
郁和的眼睛短暂地被刺激以后,又很好地适应了光亮,形状标致的眼睛迷茫地看向贺潋。
不是很能明白为何贺潋对自己的手腕产生了奇怪又持久的兴趣。
贺潋看了郁和一会,问他,
“怎么了?”
他的声音不像之前那样慢和平静,带着一些郁和难以理解的急促。
“不舒服?”
“没有,不是,”郁和否认得很快,抽出了被圈住的手,解释道,“车里有一点闷。”
他没有管贺潋是不是相信,只想快点结束对话。偏过脸往司机的方向靠了一点,说:“可不可以把玻璃降下来一点?”
司机没有照做,而是飞快地撇了一眼坐在他斜对角的贺潋,征求他的意见。
过了一会儿,在郁和觉得自己这样一个小的请求可能也是太过分的时候,贺潋开了口,声线也恢复了平缓,
“开吧。”
靠近郁和的窗户降下来,露出一条足够大量清新空气涌入的缝隙,冲淡了郁和的不适和晕眩。
郁和向贺潋说了一句很小声的谢谢,转身趴在了窗沿上。
刚刚狭长明亮的光已经消散,车里恢复了深和重的黑暗。郁和变得有一些困,缓慢地闭上了眼睛。
断续的灯光与柔和的夜风打在薄而白的眼皮上,郁和的心情随之变得平和。
他在这样的情形下,恍惚地期待能够就这样一直到归家为止,再同贺潋做一个简单的也是长远的告别,然后恢复和以前没什么不同的、混沌不自由的生活。
但贺潋显然不想让他如意。
郁和在夜晚呼呼的风声里,听见了贺潋的声音。
“郁和,”贺潋叫郁和的名字,语气是松弛的,但内容却是郁和不太想要听见的,他问:“为什么不反驳郁南苑?”
郁和的脑子转动有些慢,把贺潋的话在脑子里重复了好几遍才勉强理解。
从窗沿上直起身,郁和转过头看向贺潋。他的表情隐藏在黑暗里,但郁和却莫名觉得他此刻应该是疑惑的,好像真的不理解郁和为什么能够这样没脾气。
郁和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喃喃道:“你都听见了啊。”
郁和想问他,既然都已经上来了,为什么不能立刻叫走自己,也可以阻止郁南苑。
明明早就知道自己有一个不光彩的、肮脏的出身,又为什么要听郁南苑再重复一遍。
就像当初在顿市的时候,明明已经知道了,还要装作不知道,冷漠地放任自己像个可怜的小丑一样编纂自己的过去。
郁和疲惫地靠倒在皮质椅背上,眼神虚虚地望着挡风玻璃外呼啸而过的景色,声音没什么起伏地说,
“她说的是事实,我没有什么好反驳的。”
“贺总,”郁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把贺潋叫得生分,“你要是真的这么想再听一遍,我可以跟你讲的。”
“不用藏在后面听别人再讲一遍。”
贺潋在混浊的黑暗里皱起了眉,不懂为何自己的一句平凡而普通的关心会让郁和有这么大的反应和误解。
讲出的话尖锐刺耳,也有很多贺潋听不懂的部分,让他心生烦躁。
郁和靠着椅背,没有管贺潋是怎么想的,也不想听他的回答。
他闭上了眼睛,双手交叉于胸前,那是一个保护自己的姿势。
贺潋看了他许久,迟迟没有再说一句话。
因为有一些生气,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车子经过漫长的行驶后终于停下,郁和解开了安全带,打开门准备下车的时候,车座里传出一声在寂静的夜幕里十分明显的咔嗒声。
贺潋在他的身后,用不怎么冷静的声音解释,
“我没有想再听一遍。”
“你的事情我也不在乎。”
第10章
即使有心理准备,但在听到贺潋说不在乎的时候,郁和还是感到了严重的、难以消解的刺痛。
因为身世是郁和没有办法选择的,是最让郁和痛苦的、郁和所有苦难的来源,也是这么多年以来郁和一直饱受折磨的根本缘由。
但是这些在贺潋看来,却是微不足道和不值得在意的东西。
抓着车门的手收紧,郁和望着眼前的高楼,没有回头。他的脸隐没在无尽而萧瑟的黑色空气之中,看不清楚表情。
过了很久,郁和才长而深地呼出一口酸涩的气息,纤长的睫毛在夜风中微弱颤抖,声音低而缓慢地对贺潋道歉,
“这样。”
“我自作多情了,对不起。”
他的话音还没来得及消失,郁和就用了很快的速度以及不太稳当的脚步,逃一般地远离了车子,也逃离了贺潋。
郁和知道现在自己一定看上去既落魄又可怜。
但此时此刻,郁和唯一能够想到的,就是必须要躲避贺潋冷漠又伤人的回答。
他不想听,不愿意听。
因为以前听过一次,为此付出了很大而不必要的代价,现在郁和不想要再经历一次了。
贺潋皱着眉看郁和逐渐消失的、有一些单薄的身形。他注视了很久,像是真的不明白郁和为什么又生气了。
他认为自己的解释已经很清楚了,是不想听郁和复述那些让他觉得难堪和苦痛的事情。
因为自己并不在意同郁和有关的那些,而只在乎郁和这个人本身。
但郁和又生气了。
一直装成隐形人的司机不安地抓着方向盘,在长和磨人的沉默里惴惴地问贺潋是否要离开。
贺潋没有回应。
司机从前视镜偷偷观察他,只见那个平时十分严肃、仿佛没有任何人类情感的贺总,英俊的脸上露出了较为难过的表情,然后转瞬即逝。
这让司机十分惊诧,以为自己窥视到了什么不该知道的秘密,小心翼翼地收回了目光。
而贺潋则一直望着自己并没有居住过几次的,曾经以为是他同郁和的虽然不够温馨,但也存在一点点温暖的家,沉默了许久。
等到那个地方亮起来,成为庞然的水泥建筑中唯一光源的时候,贺潋才开了口,用司机觉得有一些怪异,但暂时无法弄清楚缘由的声音说,
“走吧。”
-
因为不想要再同贺潋对上,郁和后几天几乎都选择了在公司度过,并用大量的工作来麻痹自我。
时间虽然不一定能够成为解决问题的最佳办法,但至少对于郁和来说,还是比较可靠且有效的镇定剂。
而唯一让郁和有一点欣慰的是,是自生日宴结束以后,郁家的人没有再找过自己。
他们像是彻底从郁和的生活里消失了一般。
如同郁和不懂事的时候,丢进郁家庄园里那一片人工湖,从而消失不见的十岁的生日礼物。
但郁和知道,这些不过都是短暂的假象。
郁芝前几日给郁和发了消息,告诉他郁以诚最近在同贺家谈生意。又讲郁南苑不知道为什么,某日早晨被郁以诚骂了一通,后来一直在家里砸东西发脾气,自己受不了,躲到公司里待了几天。
阅读郁芝满是抱怨的短信,郁和突然觉得有一些古怪的好笑——虽然起因不同,但他们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躲到公司。
真是不太必要的默契。
郁和于是回她讯息,发了一些没有什么实际效果的安慰,收到了郁芝传来的一串奇奇怪怪的表情组合。
-
贺潋自那晚离开以后,并没有同以往一样不怎么归家,总是住在公司里。
可能是因为放心不下郁和,他每晚都会回到在海市的家里。
但是自从那个晚上,贺潋就从未再在家里见过郁和的身影了。让助理调查以后,贺潋才知道他这几天都歇在郁家旗下的分公司。
贺潋觉得,郁和在大学上学时,就是很努力读书,什么工作都要尽力完成的那种人。既然公司业务比较繁忙,他加班晚了而睡在那里也是很合理的。
可即使这样想,合理化郁和的行为,贺潋还是感受到了一点不足以让他生气,但总归会让心情不太好的情绪。
贺潋把这种不寻常的、也不是很想要接受的情绪,看作了是受到自己的信息素影响的结果。
新婚当晚,贺潋告诉郁和他的信息素有问题是真的,但不太严重则是谎言。
他的身体患了一种无法彻底治愈的病,信息素的水平始终维持在超出常人多倍的浓度状态。
为此,贺潋需要每个月注射一支对身体损伤较大且昂贵的药物,才能保证自己不会无意识失去对身体和大脑的控制,也避免伤害他人。
而两年前刚刚诊断出病情时,他的医生曾经劝告过,要贺潋最好尽快找到与自己信息素契合度高的omega伴侣。
虽然不能彻底治愈,但一位omega伴侣可以很大程度地缓解他的身体状况,甚至让他恢复与常人较为相似的信息素水平。
贺潋的母亲忧心忡忡,婚姻失败后,她唯一的至亲只剩下自己的独子。
因此自从贺潋第一次因为信息素失控而差点造成不可挽救的错误以后,陈暮云总是暗示和提醒贺潋尽快找个伴侣,甚至还给他发了许多相关的适龄omega的信息资料。
但贺潋不想要的,他觉得如果不是同郁和结婚的话,打一辈子的药物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他每日都承受着信息素失控带来的不良反应,心情低落时独自一个人站在公司大楼顶层,从落地窗往外眺望。
看着日升带来的明媚或暗沉天光,注视随着日落而来的沉沉暮色与晚霞,便总会在不经意间想起郁和,思念郁和。
其实贺潋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自己是这样喜爱郁和的。
偶然一次,他被母亲威胁翻看了她所发来的一打信息素匹配报告,从中意外看见了郁和的信息。
于是他告诉母亲希望和照片上那个笑得很漂亮、皮肤白皙的青年结婚。